人心並不算大,可好奇心卻是無限的,只要是人就有好奇心,這一條到了哪個朝代都是如此,這不,朝堂剛下詔重審武庫一案,滿長安城裡立時轟動了起來,再加上有心人的暗中推動,各種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滿城百姓議論紛紛,衆人的好奇心全都被這樁大案給吸引住了,這不,天都還沒亮呢,刑部衙門外就擠滿了等待開堂的人羣,雖說尋常人等根本就進不了大堂,別說聽審了,便是靠近大堂一步都不可得,可聚集在刑部衙門口的人依舊是多得數不清,畢竟此案非同尋常,能早一步得知點小道消息,也算是能多點談資不是嗎?只可憐刑部衙門的差役們爲了維護刑部的次序,忙乎得夠嗆,三班衙役全體出動,總算是將不斷靡聚而來的閒人們擋在了衙門外頭。
“來了,來了。”熱熱鬧鬧的人羣中突地攪起了一陣騷動,衆人的目光全被三乘幾乎同時抵達的大轎子所吸引,人人擁擠着想要看個明白,好一陣子推搡,只苦得維持次序的衙役們不得不挺着水火棍之類的玩意兒拼着老命地擋住不安生的人流。
來了?沒錯,都來了,無論是吳王李恪、越王李貞還是宰相房玄齡幾乎在同一時刻到了刑部衙門,便是連落轎的時辰都相差無幾,所不同的只是各人的表情罷了——吳王李恪是滿臉子輕鬆愜意的笑容,顯得分外的儒雅;越王李貞則面沉如水,平靜得出奇,任是誰也無法從其臉上瞧出一絲的波動;左僕射房玄齡雖也沉靜得很,可那微微皺着的眉頭,卻泄漏出其內心的隱隱不安。
“小王見過房公,這案子能有房公主審,小王也能偷個懶的了。”李恪一下了轎子,飛快地走到房玄齡的身前,笑呵呵地拱手爲禮道。
“吳王殿下客氣了,下官只是奉旨陪審,該如何做,還是吳王殿下拿主意的好。”房玄齡側了下身子,以示不敢受了李恪的禮,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並沒有去接吳王的話頭。
李恪笑了笑,並不曾因房玄齡那生硬的表情而有所表示,側了下頭,看着走將過來的李貞,點了下頭道:“八弟,來得早啊,呵呵,這便開始如何?”
媽的,老三這小子今兒個還真是騷得跟娘們似的,搞個啥妖蛾子來着?李貞昨夜忙了一夜,只睡了個圇囤覺,哪有甚心情跟老三在大庭廣衆之下演戲法,此時見李恪沒話也要找話說,心裡頭叨咕個不停,卻也懶得計較,只是笑着點了下頭道:“一切聽哥哥的吩咐便是。”
“哈哈,好,好,房公、八弟,請!”李恪滿臉春風地擺了個請的手勢,房玄齡沒有吭氣,只是默默地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李貞狐疑地掃了眼李恪,笑着回了句:“三哥是主審,還是先請好了,小弟與房公跟隨便是。”
“也好。”李恪沒再多客套,笑了笑,一揮大袖子,當先走入了刑部大堂,房玄齡掃了李貞一眼,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嗯哼,老三演這麼場戲不就是爲了宣明主審權在他手中嗎?切,媽的,還真是不放過任何豎立威信的機會,奶奶的,有意思!到了這會兒,李貞已然猜出了李恪玩上這麼一手的用心所在,不由地暗自鄙視了一把李恪,搖頭笑了笑,也懶得跟李恪多計較,大步走入了刑部大堂。
“房公,八弟,父皇僅給了十日的期限,時間上是緊了些,不知二位可有甚好主意,不妨提將出來,我等也好一併探討一、二。”纔剛在刑部大堂坐定,李恪便有些子迫不及待地看了看分坐左右的房玄齡與李貞,一副探詢的樣子問了一句。
房玄齡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開口答話,李貞卻是笑了,點了下頭道:“三哥既是主審,就由三哥拿主意便是,房公以爲如何?”
“也好。”房玄齡面無表情地附和了一句,便閉口不言,李恪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先易後難,先審碾莊一案好了。”接着面色一肅,猛拍了一下驚堂木,高聲道:“來人,帶劉七上堂!”
“威……武……”片刻之後,在衙役們的呼威聲中,身帶枷鎖的劉七被兩名衙役押了上來,摁倒在了堂上。
“下跪何人?”照着大唐律法,身爲主審官的李恪面色沉肅地喝問了一句。
“在下劉七,本是越王府隊正。”
“籍貫。”
“京兆府,碾莊人氏。”
“所告何事?”
“殿下,在下冤枉啊,我碾莊三百餘口冤枉啊,殿下……”劉七一想起慘死在刀劍之下的老孃,再也忍不住了,當庭大哭了起來。
“放肆!”李恪拍了下驚堂木,斷喝道:“此乃公堂,爾有何冤屈快快道來,如此啼哭,小心本王治爾個擾亂公堂之罪!”
劉七本就是個血性漢子,若非心中冤屈過大,原也不會如此失態,待得李恪拍響了驚堂木,立時醒將過來,恭敬地磕了個頭道:“殿下恕罪,下官這便將冤屈道來:下官本是一介小兵,因參與神武之戰見功,蒙越王殿下提拔,任王府親衛甲隊隊正一職,元宵前,下官請假返鄉探母,適逢佳節,特請全莊父老鄉親同慶,卻不曾想禍從天降……”
劉七一番話將碾莊血案的原原本本全都講了出來,饒是刑部衆人也都算是見識過人之輩,卻也被其中的血腥和屠戮驚得汗毛直豎,即便是李貞早已知曉全案經過,可再一次聽到這等慘無人道的屠戮,依舊被氣得臉色發青,就更別說李恪這個從不曾見過血腥的王爺,面色慘白不說,還一陣陣的反胃,只是顧忌到面子的緣故,強自忍住罷了。
死寂,一片的死寂,劉七將事情的經過都已陳述完了,衆人依舊還沉寂在一片震驚之中,竟無一人開口說話。
“劉七,爾之所言可是真話?”老半晌之後,被房玄齡一聲假咳驚醒了過來的李恪,忙伸手抹了抹臉,追問了一句。
“下官所言句句是實,絕無半句虛言!”劉七磕了個頭道。
“好,那爾可敢具結畫押?”李恪緊追不捨地問道。
劉七亢聲道:“下官敢以性命擔保!”
“且慢。”就在李恪打算讓衙役們上前讓劉七按手印畫押之際,房玄齡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劉七,本官問你:爾可曾認出屠莊之人是何方神聖,又有何爲憑?”
早在被移交到刑部之前,劉七便已在“旭日”人員的培訓下,知道該如何在大堂上回話,此時一聽房玄齡開口詢問,並不曾心慌,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的話,下官並不識得屠莊的歹徒,下官已經說了,時值黑夜,又是突然遇襲,下官只顧得逃命,雖與歹徒交過手,確不知歹徒從何而來,不過下官出莊之際,遇到東宮兵馬卻是事實,下官曾搶了一匹戰馬衝出了重圍,從馬臀上的印記可以看出,此馬乃是東宮所有,故此……”
劉七話未說完,房玄齡揮手打斷道:“如此說來,劉隊正只是從莊子裡衝將出來之後才遇到東宮的人馬,可是如此?”
“不錯,可……”劉七不明白房玄齡爲何會有此一問,忙開口要解釋,卻不曾想李貞首先搶過了話頭道:“房公,小王那日得知劉七重傷,曾趕到劉七之藏身處,那匹繳獲來的戰馬小王也曾見過,確是東宮之物無疑,此馬如今也已轉到了刑部,若是房公不信,可以當場驗證。”
“也好。”房玄齡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波瀾,點了點頭道:“非是下官信不過殿下的證詞,只是茲事重大,還是仔細些好,那就看看那匹馬好了。”
老爺子派房玄齡來協助斷案,其用心不過是拖延破案的時間罷了,這一條不單李貞清楚,便是李恪也心裡頭有數,此時見房玄齡提出要看證物,卻也符合審案之手續,饒是李恪哥倆個心裡頭都有數,卻也無可奈何,李恪飛快地皺了下眉頭,一拍驚堂木道:“帶證物上堂!”
李恪下了令,自有幾名衙役奔下了堂去,不多時,便牽着一匹青色戰馬走上了堂來,一幫子仵作圍着戰馬鑑定了一番,這纔有名老仵作上前作證道:“稟二位殿下,房大人,此馬確係東宮所有,其馬臀上的烙印及馬蹄鐵上的徽記都能證明此點。”
“房公,如此證據已全,該可以簽押了罷?”李恪揮手示意衙役們將馬牽下去,這才很是客氣地詢問了一句。
房玄齡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本官雖不曾斷過案,可大唐律還是熟讀過的,如今光憑劉七一面之詞,並不足以斷明全案的實情,再者,斷案總得勘探現場纔是,本官瞧這天色尚早,不若就一同到碾莊一瞧究竟如何?”
這聲如何一出,李恪、李貞兄弟倆全都皺起了眉頭,道理很簡單——事隔多日,碾莊一帶早已面目全非,如今早就荒蕪得不成樣子了,哪還能找到啥線索,再者,現場勘探的記錄如今在京兆府手中,此時去要,光是公文往來就得花上不老少的時間,再加上傳訊相關人等之類的事情,別說十天了,便是半年也未必就能結案,可老爺子給的時限僅僅只有十天,如此拖延下去,又怎生得了?只可惜兄弟倆明白歸明白,卻拿房玄齡這個熟知大唐律法的宰相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由地各自皺着眉頭沉思了起來。
孤證不立,這個道理李貞自然是清楚的,可李貞更清楚的是若真按照房玄齡的法子一步步走將下去,黃花菜都涼了,心裡頭暗自將房玄齡好一通子臭罵,卻也不得不開動腦筋,緊趕着想法子應對,好在李貞腦瓜子好使,不過片刻,便已想出了個變通的辦法,這便笑了一下道:“房公所言有理,不過今日乃是初審,可先將劉七的口供存檔,並着刑部發文,令京兆府相關人員明日帶相關文檔一併到案,再去碾莊實堪也不遲,再者,如今尚有紇幹承基未審,今日先將碾莊一案押後,先審明紇幹承基之案可好?”
李貞所言固然有些強詞奪理之嫌,可偏生從語句中卻尋不出破綻,房玄齡皺着眉頭想了好一陣子,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也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眼瞅着房玄齡不再提去勘察現場一事,李恪暗自鬆了口氣,揮手示意衙役們讓劉七畫了押,帶將下去,整了整身上的朝服,再次拍響了驚堂木,高聲道:“帶紇幹承基上堂!”
紇幹承基自打刺殺李貞不果反倒被擒之後,一身的武功早已被廢得一乾二淨,雖說“旭日”人等並不曾審問過他,可那些個看押人員平日裡卻沒少加以折磨,此時的紇幹承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武林高手,一身的囚服雖尚算乾淨,可滿頭的亂髮卻如同雜草一般,再加上邋遢的鬍鬚四下散亂,整個人潦倒不堪,此時被帶到堂上,一見高坐上首的不是曾與其達成交易的魏王李泰,反倒是死對頭越王李貞,立時就有些子慌了神,人雖老老實實地跪倒在地上,可一雙眼卻嘰裡咕嚕地轉個不停。
“啪!”李恪重重地拍了下驚堂木,斷喝道:“紇幹承基,爾好大的狗膽,竟敢謀刺當朝親王,說,何人指使於你?”
紇幹承基本就是個江湖浪子,雖說此時武功被廢,可膽氣還在,見李恪高坐上頭髮號司令,卻並沒有就此被嚇倒,哈哈大笑地道:“不錯,老子確實奉命刺殺越王,可老子爲何要告訴你,嘿嘿,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那老子還說個屁!”
李恪被紇幹承基的囂張氣焰衝得一愣,回過神來,頓時大怒,猛地一拍驚堂木道:“放肆,爾安敢咆哮公堂,來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本王就不信爾能抗得住大刑伺候!”
紇幹承基放聲大笑起來道:“哈哈哈,請便,打死了最好,老子本就不打算活了,打罷!”
“拖下去,打!”李恪被頂得火冒三丈,不管不顧地拿起桌子上的押籤,狠狠地往地上一擲,自有數名刑部壓抑一涌而上,將紇幹承基拖了下去,按在堂下,扒開褲頭,兩人壓住紇幹承基的身子,另有兩壓抑揮動板子打將起來,但聽下頭紇幹承基慘叫連聲,卻始終不曾開口求饒。
切,要是打能打出個名堂來的話,老四那廝還用得着找老爺子請免死詔書?媽的,老三這小子是被氣昏了頭了。李貞手下也有不少出身於江湖浪子的人物,對這等人的性子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似紇幹承基這等人雖惜命,卻並不怕用刑,若是不能保住小命,要想叫他開口,那基本上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只不過李貞明白歸明白,卻懶得跟李恪分說,當然,李貞早就想好了應對之道,紇幹承基開不開口李貞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果然不出李貞所料,紇幹承基幾次被打昏過去,又被水澆醒,卻除了呼疼之外,啥都沒說,直到被衙役們拖進了大堂,兀自對着李恪破口大罵,囂張得很——“奶奶個熊的,有種的就給老子一個痛快,折磨人算個毬,狗日的,要老子開口不難,拿免死詔書來換,想從老子口中套話,門都沒有……”
李恪當年之官時也沒少斷過案,卻從不曾見過似紇幹承基這等囂張人物,頓時被紇幹承基一通子臭罵氣得眼冒金星,氣得一把抓起桌上的押籤,狂怒地往地上一擲,高聲斷喝道:“打!再拖下去,重重地打,打到他開口爲止!”
“且慢!”許久不發一言的房玄齡突地開口道:“吳王殿下,朝廷自有法度,須不可妄動大刑,屈打成招當不得真事,今日天色已晚,還是押後再審好了。”
李恪儘自氣怒難平,卻也沒敢真兒個地跟房玄齡發作,憤怒地深吸了口氣,剛想開口應承,卻不曾想李貞卻在此時站了出來道:“房公此言有理,押後再審也行,且容小王問上幾句如何?”
李恪左右是拿紇幹承基沒法子了,此時見李貞站了出來,自是大喜過望,他素來知道李貞的能耐,自然明白李貞這會兒出頭,一準是心中有了準主意,哪會反對,忙笑着道:“八弟也是主審之一,問話自是該當之事,房公以爲如何?”李貞之能房玄齡心中有數,雖說他有心將此案拖延下去,可此際被李恪拿話一擠兌,卻也沒轍,只好點了點頭,卻不開口說話。
對於紇幹承基這等要謀刺自個兒的殺手,李貞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感的,若非考慮到紇幹承基尚有利用價值,早在岐州之時李貞便會滅了此獠,此時見紇幹承基一雙滿是怒氣的眼死瞪着自己,內心裡殺意不由地濃了起來,不過李貞城府深,自是不會就此表現出來,笑呵呵地走下了大位,慢慢地踱到了紇幹承基的身邊,拍了下手掌道:“好,不錯,有點硬骨頭的樣子,甚合本王的口味。”
“要殺便殺,放甚狗屁!”紇幹承基雖深恨李貞,可也佩服李貞之能,語氣雖衝,卻並不曾破口大罵。
“誰說本王要殺你,呵呵,恰恰相反,本王打算救你一命,不就是張免死詔書嗎?有甚大不了的,只消爾說出誰是主謀,本王自會給爾免死詔書。”李貞便說邊貼近了紇幹承基的身邊。
“哼,少拿話來哄老子,別做夢了,沒見着詔書,老子啥口供都沒有。”紇幹承基往後縮了縮身子,滿臉子不信地說道。
“這是當然,不過爾不說說根由,本王卻是不好跟聖上要詔書的罷,你且低聲告知本王一聲如何?”話音一落,突地彎了下腰,貼近了紇幹承基的身子,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接着突地臉色一變,大驚失色地連退了幾大步,滿臉難以置信的樣子,指着紇幹承基大叫道:“不,不,不可能,本王不信爾所說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