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唐太子李貞率軍二十三萬餘衆渡過鴨綠江水,殺進高句麗腹地,以薛仁貴所部萬餘人馬爲先鋒,揮師直取高句麗王都平壤城,一路上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之下,於貞觀二十一年八月初七進抵浿水(即現今的大同江)河畔,一舉攻克垂柳堡,殺散守軍,奪取了渡口,但並未趁勢渡河,而是就在垂柳堡安下了營壘;貞觀二十一年八月初九,李貞所部主力抵達浿水,旋即全軍展開強渡,守軍不敢與戰,收縮回城死守,唐軍遂於離城三裡處安下大營;貞觀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日,南線唐軍薛萬徹所部會同新羅金春秋之大軍趕到平壤城下,與唐軍主力勝利會師,聯軍總兵力高達四十餘萬之衆,平壤城由是四面被圍,已成孤城之勢。
順利地圍住了平壤城,固然是件好事,可真要想拿下平壤卻並沒那麼簡單,要知道高句麗已在平壤城經營了百多年,城池高大而又堅固,城上各種攻防器具齊備,且據“旭日“消息,早在烏骨城陷落之時,淵蓋蘇文便已當機立斷地下令收縮防線,將散落全國各處的精銳兵力以及糧草輜重全都調集到了平壤城中,打的便是以拖代變的主意,現如今,平壤城中實有兵力已達近七萬之衆,再算上協守的青壯,總兵力絕對超過十萬人,雖說尚不及唐新聯軍的四分之一,訓練程度也遠不如唐軍,可畢竟是依城而守,唐軍要想破城而入,實非易事,這一點李貞有着很清楚的認識。
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這話一點都不假,別看如今平壤城已被團團圍住,可李貞卻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作爲穿越衆,李貞清楚地記得,在其所來自的時空中,唐軍曾先後兩次圍攻過平壤城,第一次是由蘇定方領軍二十餘萬,四面圍攻長達數月之久,最後卻因軍中糧草將盡,不得不暫時歇兵,而淵蓋蘇文則趁勢發動反撲,集中兵力攻打大將龐孝泰所部於蛇水,激戰一日,龐孝泰所部全軍盡墨,十數位大將盡皆陣亡,是爲“蛇水之敗”,唐軍最終飲恨而歸,所佔高句麗諸城不得不拱手讓出,師老兵疲,卻一無所獲;第二次時,李績率部之所以能破平壤城,也並非是靠圍攻打下來的,乃是因高句麗內亂,將帥不和,導致守城將領反水,放唐軍進城,這纔算是徹底平滅了高句麗這個頑寇之國。
平壤城不好打,可再不好打也得打,只是個怎麼打的問題,誘敵出城野戰?這自然是最佳的破敵方案,可惜沒有這個可能——李貞雖沒見過淵蓋蘇文本人,可從“旭日”所收集的情報中,對其人卻是瞭解了不少,知曉此人行事果決,非等閒之輩,就其先前收縮兵力的舉措來分析,其已是下定了以拖待變的主意,要想騙其出城決戰,自是沒有絲毫的可行性;全面狂攻?倒是有幾分在短時間裡破城而入的希望,只不過如此一來,兵力折損必大,二來麼,僅僅只是有希望而已,並不是絕對便能破城而入的,哪怕有着火藥、火槍等銳利武器助陣,卻也不見得一準能成事,一旦急攻不下,士氣受挫是一回事,遷延時日之下,軍中的糧秣輜重可就成問題了——海運糧草雖是個好主意,然則海路漫漫,調轉不變,且唐軍官兵極難耐得住高句麗的嚴冬之寒冷,一個不小心之下,鬧不好“蛇水之敗”就要在李貞手上重演了,而這可不是李貞所願意承受的結果,再說了,如今京師風雲變幻莫測,李貞身爲太子,實不能長期征戰在外,如此一來,速戰速決就成了李貞唯一能選擇的戰略。
要麼不攻,一攻則必下,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難,儘管早在出徵之前李貞便已多次推演過平壤攻防戰該如何打,心裡頭多少也算是有了些數,然則推演僅僅只是推演,並不意味着一準能成,至少到目前爲止,李貞心裡頭對此戰的戰術安排尚有些子存疑,故此,儘管已經抵達城下有數日之久了,可李貞卻始終沒有下令全軍撲城,只是讓各軍加緊休整,準備各種攻城器具,以備征戰之用。
時值中秋,李貞下令犒賞全軍,每夥酒一罈,每人肉半斤,三軍因此歡聲雷動,軍營中到處是聚餐之笑鬧聲,而將領們也不加阻攔,任由一衆軍兵歡鬧,畢竟這半年餘的征戰中,軍心始終緊繃,能得一休暇之空餘,實屬難能可貴,於士氣之調整大有益處,然則李貞這個大軍主帥卻並未與衆同樂,獨自貓在中軍大帳中,對着大幅沙盤,默默地尋思着破敵之良策。
“殿下。”就在李貞沉思之際,鷹大從帳外大步行了進來,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李貞聽得響動,擡起了頭來,一見是鷹大,微皺着眉頭輕吭了一下,臉上滿是探詢的神色。
“稟殿下,營外有高句麗使節前來求見殿下,爲首者自稱是高句麗莫支離(高句麗官名,相當於宰相之職。)高任武,請殿下示下。”鷹大跟隨李貞年久,自是清楚李貞在研究戰略戰術之際,最煩被人打攪,一見李貞面帶不愉之色,忙緊趕着道明瞭來意。
“高任武?”李貞一聽是高任武前來,不由地愣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突地笑了起來道:“來者皆是客麼,傳令下去,大開營門,諸將皆隨孤前去相迎!”
“這……”鷹大一聽李貞此言,登時便有些個傻了眼,要知道李貞乃是大唐太子,親自去迎接高句麗這等小國的宰相,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回事兒,正自猶豫間,見李貞板起了臉,自是不敢再多猶豫,忙不迭地應答了一聲“是”之後,匆匆地退出了中軍大帳,須臾,大帳外聚將鼓一響,滿軍營裡的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無數高級將領忙不迭地丟下手中的活計,從四面八方向中軍大帳趕了去……
唐軍大營外,十數名高句麗精銳騎兵策馬立在離軍營三十餘步的距離上,刀雖未出鞘,馬槊也全都掛在了得勝鉤上,似乎是隨意而立之狀,可一衆人等臉上的緊張之色卻已表明了衆人的戒備之意,抓緊馬繮繩的手更是因用力過度而顯得泛白,這也怪不得一衆高句麗騎兵們膽小,不說營中數十萬如狼似虎的大唐強軍,便是在百步外橫槍策馬來回馳騁的數百名唐軍騎哨身上傳來的濃濃之殺氣,便夠這幫子高句麗騎兵膽寒的了,反倒是站在營門前數步距離上的兩名高句麗官員卻很是沉得住氣,始終不動聲色地立在那兒,頗有一番氣度在身,此二人正是高句麗正副使節——個子矮些,也文弱一些的便是高句麗王子高任武,而站其身邊那名身材魁梧壯實的漢子則是淵蓋蘇文之長子淵男生。
“武哥,都這等時分了,該不會是……”淵男生到底是武將出身,性子稍急了些,堪堪等了近半個時辰之後,已有些個耐不住勁了,側了下身子,小聲地問了高任武一聲。
高任武乃是寶藏王的長子,又貴爲莫支離,身份看似尊貴無比,實則不過是淵蓋蘇文的傀儡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寶藏王之所以能登上王位,也全都是靠着淵蓋蘇文的鼎力護持,否則的話,寶藏王也不過就是一尋常宗室而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兩家倒是通家之好,而高任武與淵男生年歲相近,從小一塊長大,彼此的感情素好,向來以兄弟相稱,一文一武到也相得益彰,深知此行重要性的高任武一見淵男生露出不耐之色,忙悄悄地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低聲道:“生弟莫急,再等等好了。”
“唔。”淵男生與高任武一道領的命,雖說不完全清楚自家老子爲何一定要來上這麼一手戰前議和,可也清楚此行大意不得,一聽高任武如此說法,也只好點頭吭了一聲,沉着臉接着等將下去了。
“嗚嗚……”就在淵男生與高任武竊竊私語的當口,唐軍營地中突然傳出一陣淒厲的號角聲,緊接着滿軍營中一陣紛亂的轟然聲驟然而起,一隊隊衣甲鮮亮的唐軍官兵從軍營各處衝了出來,在營門口兩側列成了整齊的隊伍,肅殺之氣陡然騰起,驚得淵、高二人好一陣子惶恐不安,正自面面相覷之際,卻見一大羣身着明光鎧的大將簇擁着一名身着明皇戰袍的魁梧青年從營房深處行了出來,眼尖的高任武認出了那人正是當今大唐太子李貞,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暗自長出了口氣,緊趕着整理了一下原本就齊整的官袍,準備接駕。
“外臣高任武(淵男生)參見太子殿下。”一見到李貞走到了近前,高任武忙拉了淵男生一把,緊趕着迎上前去,躬身行禮參見道。
“哈哈哈……”李貞爽朗地一笑,大步走將過去,伸手虛虛一扶,笑着道:“高兄客氣了,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呵呵,去歲京師一別,到如今已近一年,兄臺一切可都好?”
“好,好,多謝殿下垂詢,外臣一切都好。”高任武去歲到大唐求和時曾見過李貞一面,其實也只不過是略談了幾句罷了,算不上有甚深交,此時見李貞如此客氣,心頭不免有些子受寵若驚的發虛,可在這等場合下,儘自有疑慮,卻也只能憋着,只能是口中胡亂地客套着。
“好啊,一切順遂便是福,來,來,來,今日孤要與兄臺好生暢飲一番,順便敘敘舊,走,進營敘話去。”李貞哈哈一笑,不容分說地挾住高任武的胳膊,便將其迎進了大營之中,那等親熱之狀,看得淵男生滿肚子的疑惑,可卻不敢詢問,只能是跟在了後頭,也打算走進唐軍大營,卻不料邊上數名校尉一閃而出,擋住了淵男生的去路,毫不客氣地斷喝道:“爾安敢擅闖軍營,找死麼?”
“某乃副使,爾等豈能如此無禮。”淵男生見狀,心頭直冒火,可面對着唐軍那幾名凶神惡煞的校尉,卻又不敢發作,只能是強自忍耐地出言解釋道。
“殿下只請故交,幹爾甚事,退後,否則死!”那幾名校尉根本不聽淵男生的解釋,各自抽刀在手,大聲呵斥道。
淵男生此番可是負着探察唐營虛實的任務來的,一見唐軍不肯放行,登時便急了,可面對着明晃晃的橫刀,卻又不敢強闖,心急之下,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的,提高了聲調便喊了起來:“任武,任武,小弟不得入內啊。”
高任武被李貞拉着進了營,又被一大幫子唐軍將領圍着,哪能籌得見身後淵男生的狀況,聽得呼聲不對,心中不免也有些子急了,忙偷眼看了看李貞的臉色,遲疑地出言道:“殿下,某之副手尚在營外,您看……”
“唉,高兄誤矣,今番孤請兄臺入營,只爲敘舊,不談公事,呵呵,走,今日恰逢中秋,自當歡飲,孤與爾不醉無歸!”李貞笑了笑,壓根兒就沒去理會高任武的掙扎,手上略加了把勁,拉着高任武便往中軍大帳行了去,可憐高任武不過一文人,雖也會點武藝,可那能掙得過李貞這等神力,無奈之下,也只好被拉着向前走,至於淵男生的呼喚,也就只能當成沒聽見了的。
“高兄,來,喝酒,此酒名‘望春’,乃是新釀之物,孤也只得了幾壇,若非高兄前來,孤可是捨不得拿將出來的,來,且飲上一樽,試試口味如何?”中軍大帳中,李貞高坐主位,而將高任武讓到了最靠前的客位上,又下令一衆大將皆作陪客,安排了近衛們奉上了美酒佳餚,笑呵呵地端起酒樽,對着高任武比了一下,笑着出言勸酒道。
北地天寒地凍,無論男女皆善飲,高任武自也不例外,同樣好這一口子,往年總要設法從大唐走私些“得勝歸”來熬過嚴冬,若是平時,聽聞有好酒可飲,自是欣然不已,可此際身處唐營,面對着李貞這麼個強人,高任武又哪有半點飲酒的心思,只不過李貞已開了口,面前的哪怕是毒藥,高任武也只能是硬着頭皮喝下去,這便強笑着飲了一樽,瞬間便覺得喉頭一熱,猛地呼出一口熱氣,全身的毛孔全都舒張了開來,情不自禁地便呼道:“好,好名,好酒!”
“哈哈……”李貞一聽高任武直呼好酒,心情大快,這便放聲大笑了起來道:“高兄既是喜歡此酒,回頭孤便送爾幾壇,慢慢將飲去便是了。”
“多謝殿下厚愛。”高任武抓住李貞開心的當口,先謝了一句,而後忙不迭地接着道:“殿下,某此來是……”
“高兄,來,喝酒,有甚事來日再議,來,再滿飲上一樽。”李貞壓根兒就不給高任武談正事的機會,不待高任武將話說完,立馬再次端起了酒樽,笑呵呵地出言道。
喝,再喝,李貞不斷地勸酒,高任武哪怕再不情願,也就只能不斷地喝着,這一喝將下來,還不到半個時辰,擺在高任武身前几子上的一罈子酒就見了底,可憐高任武雖也算是酒量過人之輩,被李貞這麼一猛灌,立馬就有些子吃不住勁了,雖不至於到當場趴倒在地的地步,可頭暈眼花卻是不免的了,趁着侍候在身後的親衛換酒罈的當口,高任武再也憋不住了,站起了身來,對着李貞一躬身道:“殿下明鑑,外臣此來乃是奉了父王之命,前來議和,我高句麗多番冒犯天威,實有大錯,殿下率軍教訓得是,鄙國不敢再抗天威,願世世代代爲大唐之屬國,懇請殿下能給鄙國一個新生之機會,外臣以及副手淵男生皆願爲質子,請殿下恩准。”話說到此處,高任武一頭跪倒在地,連連叩首不已,竟生生將額頭都給磕破了,鮮血滲將出來,糊了滿臉都是。
“高兄,爾這是何苦呢,來,快快請起,說好了今日只敘舊,不談公事,爾欲孤難堪麼?”李貞面色一變,似乎極爲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語帶不悅地說道。
“殿下,非是外臣無禮,實是如今家國即將不保,外臣實已走投無路,懇請殿下慈悲爲懷,外臣願做牛做馬以報答殿下之宏恩。”高任武此時也豁出去了,磕着頭,接着哀求道。
“罷了,罷了,誰讓孤與爾一見如故呢,孤實不忍見高兄爲難,爾既是執意要談此事,孤也就給爾一個面子好了,且起來敘話罷。”李貞面色變了幾變,似乎極爲生氣,可到了末了,還是沒有就此發作,反倒長嘆了口氣,虛虛一擡手道。
“多謝殿下垂愛,外臣願效死以報。”高任武一聽事情有門,自是一骨碌爬了起來,躬身謝道。
“爾且聽好了,孤的條件很簡單,只消爾父子肯將淵蓋蘇文這個篡國之老賊捆了送來,孤便不爲己甚,不但保爾父子依舊當國,且可將貴國原先之失地歸還,便是百濟之地許給爾國也不是不可,爾可都聽明白了麼?”李貞面色一正,凝視了高任武好一陣子,這才緩緩地將條件道了出來。
“啊,這……”高任武一聽是這麼個條件,滿腔的熱情立馬就跌到了冰點,可憐他父子都不過是淵蓋蘇文的傀儡罷了,滿國軍政皆操控在淵蓋蘇文父子手中,又豈有捆了淵蓋蘇文父子前來投降的可能性,可當着李貞的面,高任武又說不出個不字,一時間傻呆呆地站在那兒,都不知道該說啥纔好了。
“怎麼?高兄覺得很難麼?”一見高任武不開口,李貞微皺起了眉頭,甚是不悅地吭了一聲,驚得高任武忙不迭地再次跪在了地上,口角嚅動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啥解釋的話來。
“也罷,高兄如此爲難,孤甚是過意不去,既如此,孤倒是還有一解決之道,只是……”李貞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笑了笑,饒有興致地看着高任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