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奕眉尖微微一皺,倒不是介懷藥老的直言不諱,而是爲了琴奏身上所受的毒。他答應過琴奏,必會救她性命。現如今,只剩一個月的光景了。他雖知道下毒的人必是寐宇閣的欷華,可再往下卻是怎麼也找不到解藥的下落。即便那人與欷華極親近,連那人都得不回消息,說明這事必是欷華親自動手了。
琴奏倒沒想到這次回來,卻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其實並不在乎自己還能活多久,畢竟她對這一番劫難也算是早就看開了,所以聽見藥老這麼說,倒不甚在意。只是眸光止不住地往裡看,她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蕭逸書究竟怎麼了。
可琴奏知道,當着龍天奕的面,有些事情不能急,即便真的想,她也不能表現出來。若不然惹惱了這喜怒不定的龍天奕,琴奏只怕半點好處也得不到。
龍天奕略微沉吟,心底雖也有些急面上卻也不顯,只是看見琴奏那焦急模樣,知道她現在總算學乖了之後,龍天奕總算不逗弄她了,開口詢問藥老蕭逸書的情形。
一問到蕭逸書,藥老倒是眼眸亮得發光,只恨不得抓着龍天奕進裡頭詳談一番,不過掃見琴奏那如喪考妣的面容,也只能將興奮之情壓抑下去,可那話語裡的輕快語氣卻是怎麼也擋不住。
“連早佚的方子都能找到,這人可真厲害。這玉面觀音,顧名思義就是中了毒的人像是一尊玉觀音,面容樣貌愈發聖美,可這人也像玉一般冰冷無情。除了無悲無喜像個死物外,這人倒是氣色好看起來。”藥老說了一大串後,聲音停了停,卻是正好將琴奏的心給揪了起來,“這法子連老夫都覺得陰毒,實在是……你們看了,自然知曉。”
從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做什麼事,而藥老也知道,這方子爲何會被禁掉,實在是太歹毒了。琴奏瞪大眼,卻覺得牀榻上睡着的那人她陌生極了。
蕭逸書生得就是一副書生模樣,比不得欷華的俊美,也沒有沈鍾鉉那般陰柔,更不想龍天奕這般氣勢非凡。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要聖潔高貴。
是的,就如同剛纔藥老說的那個玉面觀音一般,琴奏想過蕭逸書落魄的樣子,卻真沒想到他落魄得如此動人。藥老將琴奏和龍天奕引到藥舍後,不等琴奏有什麼舉動,直接衝到牀榻邊三兩下就撩開被褥,露出只穿着單衣的蕭逸書。
藥老的動作不得不說粗魯極了,可就是這樣,牀上的蕭逸書依然悄無聲息地睡着,琴奏握着拳,卻只能死死地抿着脣,半點聲也不敢發。而藥老則是更加麻利地撥開他那層單衣,龍天奕原本還有不願意,皺着眉,卻也沒出聲阻止他。因爲龍天奕,藥老不會做無用的事。
果然,蕭逸書的胸膛如他的面容一般襯出玉般的顏色,裡頭有種透明的東西,繞着一根根森白的骨遊動着,而胸膛那一處,血紅血紅的心卻是緩緩地跳着。
龍天奕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周圍的那片白,才叫琴奏胸口處的那顆紅心愈發妖豔起來,只是這樣一幅光景,怎麼看都覺得森冷詭異極了。
“老夫仔細看過,這人已經完全成個藥人了。對方倒是用極珍貴的藥草喂着他,只將他的身子全繞着這顆心來動。若老夫判斷沒錯,對方要的,就是他的這顆心。”藥老沉吟出聲,只是說出的話有多驚世駭俗,就看龍天奕那瞪大的眼就足夠知道了。
這世上很少有什麼事能叫龍天奕這般喜怒形於色了。開人胸膛,取心而食,這不是上
古神話裡的事嗎?現如今,誰都知道這事又多邪佞,別說是做,就是想也不會去想的。這欷華將蕭逸書弄成現如今這副模樣,究竟是想做什麼?
“這小子大約小時候有什麼奇遇,從母體裡就帶了異處,飲他血能治百病,對方將他養成如今這模樣,配着另一張方子,然後用他的心做藥引,倒能治百病。”說到這時,藥老用一種眸光盯着龍天奕看了一下。
龍天奕心領神會,然後將目光自然地落到琴奏身上。只可惜這時候琴奏正癡癡呆呆地看着病牀上的蕭逸書,整個人還在沉浸在藥老那驚世駭俗的話語裡,整個人呆愣極了。
“可還有救?”龍天奕知道琴奏已經徹底呆愣了,既然如此,便讓他來問出這話,也好了了琴奏的心願。而琴奏,目光呆愣愣地從蕭逸書身上收回,先是盯着龍天奕看了一下,然後又滿懷希望地轉過頭去看藥老。
只可惜牀榻邊的藥老將被褥隨手丟回,正好蓋住蕭逸書後,才嘆了口氣,“晚了,他睜眼都不可能了,老夫已是無能爲力了。而且……”話說到這兒,藥老古怪地看了一眼琴奏,然後又瞄了一眼龍天奕,“他沒多久好活了。”
如果用果樹來形容欷華對蕭逸書的養成話,那麼他胸口的這顆心算是快要熟了。若不摘下,那便也就只能死了。其實藥老同龍天奕的對視裡,都有一個同樣的意思,那就是琴奏可以不用死了。
因爲蕭逸書。只是這話,定是不能當着琴奏的面說出來,不管別的,若是琴奏知道的話,若是龍天奕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方子,那琴奏只要照着藥老給出的方子服用,配着蕭逸書的心,也就能活下來了。
而且,藥老眼神之中沒有告訴龍天奕的是,用這方子救活過來的琴奏,孕育出的孩童會百毒不侵。這對龍天奕來說,絕對足夠心動。
琴奏根本不敢多看一眼蕭逸書,聽見藥老說他沒多久好活後,琴奏扭頭便跑了出去。剩下龍天奕對着藥老,沉默地看了一眼牀上的玉人。
“藥老,他還有多久可活?”
“半個月。老夫猜,養着他的那人本來這幾天就要動手了。”藥老這段時間早就將一切理順了。琴奏只有一個月可活,而偏偏還能再活半個月的蕭逸書卻是治好琴奏身上毒症的最好解藥。
照着藥老來看,即便找到了解毒的藥草,合着琴奏目前的體質,也頂多多拖上幾年罷了,但若是用了這玉面觀音的心卻是絕會不同,不說長生不老,但也絕對能頤養天年。
“等到半個月時,藥老您請動手吧。”龍天奕說完這話也就轉身走了出去。他這麼做,也是爲了琴奏,等到半個月後,琴奏便是知道了也無話可說。蕭逸書是死是活,對龍天奕來說,根本沒什麼分別,但既然對琴奏有用,那麼他倒也願意多花些心思。
至於琴奏,走出瘋草閣的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只是沒走多久,渾身便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來。頹然地倒在地上後,龍天奕卻是不知道跟在她後頭走了多久,嘆了口氣,將琴奏攔腰抱了起來。
琴奏這些天也算是熟悉了龍天奕的氣息,察覺到是他後,琴奏便莫名地放下心絃,依在龍天奕懷裡小聲地哭了起來,直到龍天奕帶她回到房裡,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牀榻上時,琴奏睫毛上染着淚珠,緊閉着眼。
龍天奕輕柔地撫了撫琴奏的臉頰,叫那蒼白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紅來。龍天奕站起身才要走,卻聽見牀榻上傳出一道聲響,“我想報仇,替蕭逸書報仇。”
琴奏想,這是她在蕭逸書死後,自己死前唯一能幫他做的一件事了。儘管這樣的事,他並不想看見。琴奏永遠記得,當年她同蕭逸書在一起,他說,最不想看見的就是琴奏雙手染血,因爲琴奏是世上最傻的人。
是啊,最傻的女人,到最後終究還是傷痕累累,獨欠下他一條命。既然如此,那
就由她來還。欷華公子,即便你要了我琴奏的命,我琴奏絕不會眨一下眼,說一句不,可蕭逸書是無辜的,你怎麼可以……
她要報仇,她一定要報仇!
龍天奕沒有轉身,卻是靜靜地說了一句,“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就起程去京師。”比起琴奏的事來說,他更有自己的安排。
琴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辯駁,她早就知道,八皇子這人,饒是憐憫也只是微薄的,對他來說,自己又算什麼?京城,去了京城起碼離蕭逸書遠一些,她也算能過得去一點。琴奏將身子縮得更小,卻徹底地沉入夢魘裡,至於是好還是壞,琴奏也不知道。
龍天奕出去後,便派人送了信進宮裡。一封發給父皇,只說請安問好,他這兩日後歸京。至於另一封,自然是擬給母后的。
當朝皇后娘娘素來賢明在外,這些年輔佐帝王,倒也贏得朝廷內外一片美譽,即便這些年她只有一子,但後位卻無人可撼動。而帝王也對其尊敬尤嘉,雖說算不得最寵愛的,但卻也是極給其面子的。
後宮之內,即便是最得寵的妃子也不敢越了皇后的面子,因爲之前曾有一位寵妃自以爲是,削了皇后的面子,不用皇后告給皇帝知道,那后妃也是削了妃位,直打入冷宮。帝王的愛,最是無情。
這一點,再沒有人比皇后清楚。他能坐上那個位置,自然尤其本事的。皇后身爲正宮嫡妻,地位自然是尊榮的,哪裡容得那些跳樑小醜來污衊?尤其這滿宮妃嬪,又有誰是真心愛他的?只不過代表着那些世家權貴的爭名奪利罷了。
龍天奕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要龍天奕做出什麼千金博一笑之類的傻事,那也斷然不可能。好在,琴奏也算是個冷情的人,這樣的兩個人,或許真就應了那一句天作之合吧。
琴奏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又被帶入馬車裡頭。
這一回,琴奏倒也半點不慌張,只是忍不住看了眼車外,龍天奕倒也懶懶的,丟開書,敲了敲馬車壁,等下人端進來幾樣可口的小點心後,龍天奕纔開口,“離開鳳城也有一兩個時辰了。”
琴奏木然地哦了一聲,然後就着那些精緻的小點心吃了起來。龍天奕看着琴奏吃得差不多之後,才拍了拍手,“碧水。”
簾子被撩了起來,琴奏就看見馬車外頭鑽進來一個面如秋水的漂亮女子,一身衣裳,雖不惹眼,但卻也精緻極了。
之前有個叫碧雲,而現今這個叫做碧水,雖說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但眼前這個確實比碧雲要來得清透不少。
龍天奕倒也沒看一眼碧水,只是告訴琴奏,“碧水是母后派給本王的丫鬟,從今以後,她就跟着你了。”碧水眉目紋絲不動,只是衝琴奏跪下來甜甜地喚了一聲小姐好。琴奏多少有些不習慣,她想起寐宇閣時那個叫做若然的丫頭。
琴奏原想叫她起來的,可忽然想起對方乃是皇后的丫鬟,自然重禮節,她既然決定要嫁給龍天奕了,那麼這些事接受起來必須自然。龍天奕也不等多久,揮手讓碧雲退了出去,馬車裡頭又只剩下琴奏與他。
“連夜趕路,明日中午前便能進京,到時候本王讓碧雲送你去京郊常府,你再同常太師一塊兒進宮。”龍天奕打算過了,他先進宮穩定局勢。這膽敢害父皇的人除了一直同他明爭暗鬥的大皇子,龍天奕還真想不出是誰。
不過龍天奕還是打算先進宮一趟,先看望過母后再做行事。
琴奏倚在榻上休息了一會兒,等到她第二日醒來時,馬車裡只有碧水。
“小姐您醒了?主子已經進宮去了,午時前,咱們就能回府了。”碧水勤快地替琴奏倒了茶水,請琴奏漱口。琴奏只聽見一句午時前便能到常府時,不自覺地想起那位老人家,忽然身子一哆嗦,若他知道了自己只剩一個月好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