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卻有小廝跑到書房裡,對正在練字的趙御風說王妃過來了。
迎風的窗口前,趙御風依舊一襲白衣,隨風翻飛。
雪白的雲宣上,墨色暈染開,龍飛鳳舞的大字,力透紙背。
韓語嫣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聽到聲音,趙御風擡起頭,就看到她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只是沒有了平日裡的高傲與冷漠,平靜得如同換了一個人。
兩個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對望着,一時間,誰也沒有先開口。
這一次,她清楚地發現,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那種厭惡和疏離。
筆尖上飽蘸的墨水,悄然滴落,在雪白的紙上,暈染開一塊黑色,像是陡然落地的眼淚。
“爲什麼?”
遲疑了許久,韓語嫣方纔問出口,聲音裡的小心,自己都未曾察覺。
打破了僵持,趙御風恢復了平日裡的溫和。
“什麼爲什麼?”把手中的狼毫放回筆林,走到她面前,“你尚未痊癒,應該多休息。”
自她醒過來之後,趙御風再也未曾踏入過雲漪堂。
這種逃避式的做法,終於讓她坐不住,先找了過來。
“爲什麼?”
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問,來來回回,竟然就只有這三個字說得出口,卻是如此模糊的三個字。
笑容越發溫柔,卻也越發疏離,趙御風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外面帶:“好了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你該多休息,等身體好了,什麼都好了。”
眼看着,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檻,韓語嫣猛然間轉身,直直地看着他:“你就這麼討厭我?”
一句話,終止了所有的動作,只有衣襬和長髮隨着風來來回回的擺動。
趙御風也看着她良久,終於還是避開她的眼神:“別鬧了,在胡說什麼呢!”
話已經出口,韓語嫣不再如剛纔那般怯懦,反倒生出一種決絕,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我就那麼讓你厭惡?”
“不是!”
被逼問着,這兩個字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說出了口,趙御風顯得也有些呆愣,之後便又是沉默。
“那是爲什麼?”韓語嫣緊接着問。
回答她的卻是一陣沉默。
突然一陣風吹過,呼啦啦桌上的一疊紙瞬間散落一地。
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低下身子去撿,趙御風一眼看到,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多情總被無情惱……”
輕聲念出紙上的字,韓語嫣擡起迷茫的眼,看着面前這個被稱爲自己夫君的男人。
趙御風的神色卻驀然間尷尬起來:“我……我胡亂寫的。”
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這一句話,分明是寫他對她的。
想起若影的話來,難道是真的?
“你喜歡我的,是不是?”
原本以爲只是來問個明白,但是當自己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韓語嫣才發現,心底竟然這樣緊張。
趙御風閉上眼睛,好像十分艱難地開口:“是!”
“那……你爲什麼……”
趙御風飛快地背對着她,急切而暴躁地打斷她的話:“我沒有那麼卑微!”
這樣的回答,韓語嫣始料未及:“這……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知道嗎?”
驀然間轉過身,趙御風直直地看着她,完全沒有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樣子。
眼神裡反而帶着一些憤恨,一些掙扎,和一些痛苦。
“既然你喜歡的是他,爲什麼晚宴上要選我?
既然選擇了我,又爲何要跟他糾纏不清?難道我真的比他差那麼多麼?新婚的晚上,你都不顧一切將他帶來?”
他?聽到這話,韓語嫣終於明白,他指的是誰了。
可是還來不及辯解,趙御風卻又收起了方纔的惱恨,只餘苦笑。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去懲罰你,就算是再難過,我對自己說,假裝沒有看見就好了。
只是沒有想到,即使發生那樣的事情,你也不願意欺騙欺騙我,說句謊話也好。
沒有!你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對於我的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顧。
就算是我將紅衣帶進來,就算是紅衣故意給你難堪,你也一句話都不說,一個字都沒有。
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就像是一個傻子,你根本就不會看到我,永遠不會。”
控訴着這些話的時候,韓語嫣第一次從趙御風的臉上看到挫敗和悲傷。
那麼那麼濃的悲傷。
“我告訴自己,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就讓你在這裡安安心心的生活,不去打擾你就好了。
可是我又不放心,終究還是想找個藉口讓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麼,誰知道那些人竟然連你都照顧不好。
直到你昏倒了之後,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可是,爲什麼?”
說着話,趙御風又看向韓語嫣的眼睛:“我也想知道爲什麼,你就是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就是不願意爲我多考慮一點點?”
這樣的原因,從來都沒有在韓語嫣的心裡存在過。
在她的眼裡,趙御風是一個溫和而自制的男人,從來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的深情。
卻又這樣的純粹。
就連那個紅衣,都是他找來氣自己的,可笑的是,她一直以爲他是在厭棄自己。
而此刻的趙御風面對一直都不說話的她,忽然間就失去了力氣。
頹然地靠在牆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安安靜靜地聽着風聲在這個書房裡滑過,如同時光走動的聲音。
“你回去吧!”終於從發泄中回過神,趙御風深吸一口氣,恢復到平日裡的樣子,“身子還未痊癒。”
這樣就算是過去了?
韓語嫣驚訝地擡起頭,從他的眼神中撲捉到一絲悲傷。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樣隱藏自己的嗎?
脣邊不經意凝了一絲苦笑:“剛纔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當沒有聽到吧!你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不要有壓力。”
擡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最終還是頹然地收了回去。
韓語嫣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開。
趙御風一直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空蕩蕩的門口,終於長嘆一口氣,轉身往書桌走去。
只是才走兩步,突然一雙如藕段般的手臂從身後圈住了他的腰。
“我沒有,那只是一個誤會,相信我。”
帶着點委屈,帶着點感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異常的清晰。
韓語嫣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折回來,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對這個男子,感到難過。
或者,是因爲他的有些孩子氣的作爲。
亦或者,是因爲那一次朦朧間他的擔憂和那一句“嫣兒”。
甚至於,是因爲,他和曾經的自己一樣,愛得這樣絕望和深沉。
總之,這一刻,她只想要好好的抱住他,想要躲在他的懷裡,不再去理會從前的種種。
趙御風身子一僵,隨即立即轉身,將那嬌小的身子擁入懷中,只緊緊地抱着,似乎想要將她就這樣揉入身體裡。
什麼都不願意再想,什麼都不願意再說,從這一刻,到天荒地老……
永和宮和上次來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可見皇帝對端木竚這一胎的重視。
因爲怕她動了胎氣,皇帝特意吩咐過了,老夫人中風的事情,並沒有傳到永和宮。
是以,當她問起的時候,大家也都只是說身體不舒服,沒有跟着來。
好在秦姨娘跟着端木青進宮,還是讓她感到十分的高興。
只是端木青想不到,在這裡,竟然還能夠看得到另外兩個人。
李靜紫和韓語嫣。
確切的說,是三王妃和五王妃。
皇帝說,最近幾日,端木竚因爲月份大了,難免有些心神不寧,所以,特意請了她們過來解解悶。
只是沒有看到羅琪瑕,聽說是因爲府裡有點兒事,所以沒來。
雖然是生母,到底是姨娘的身份,端木竚沒有即刻上前,而是跟其他人見過禮之後,方纔安排落了座。
李靜紫如今雖然貴爲五王妃,但是端木青還是看得出來,她臉色並不太好。
那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想也知道,五王府裡別的不多,女人卻是所有王府裡最多的,她去了,自然有的應付。
只是如今她高着端木青一頭,在她行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態。
“三王妃和五王妃雖然說起來都才成親不久,但是有些事情也都該準備着了,還要注意飲食,多吃些滋補的,對日後受孕好。”
端木竚許是不久要生產的緣故,對於這方面的話題特別多。
端木青雖然還未出閣,卻也是訂了親的,所以並不十分羞赧。
韓語嫣聽着,卻是立刻紅了臉。
有點兒不像是她平日裡的個性。
只李靜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於還是緊緊咬着嘴脣。
不一會兒就有小丫鬟端着東西過來了。
“你們嚐嚐,這是枸杞紅棗加了些御醫配的藥材熬的,對女人身子極好。”
端木竚當先端了一碗,笑道:“本宮這幾個月來,天天吃,覺着十分受用,你們也嚐嚐,若覺得好,本宮讓人拿方子給你們。”
三人忙起身謝恩。
韓語嫣雖然表情還是有些倨傲,但是眼角眉梢,卻露出些嬌羞的樣子來。
李靜紫臉色卻透着惱怒,只是面上依舊勉強維持着笑容。
暗暗地留心着,端木青端着小碗,不經意地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