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宣傳部的馬部長本來就是個庸碌之人,才幹平平看上去是個極好說話的,但實際上也沾染了官場習氣,是個小肚雞腸的人物,若是其他的副部長凌駕於他之上,少不得要惹他不快,更難免給對方几次小鞋穿穿,但喬霏卻是正經八百的皇親國戚,誰都知道總統夫婦對她向來倚重,自她空降到政治宣傳部起,他便對她言聽計從,甚至屢屢討好,哪怕被人笑他毫無上司的威嚴,也毫不在意,那些人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整個政府上下官員,比喬霏職位高的不在少數,可有哪個敢在她面前拿架子的?
如今喬霏回到總統夫人身邊做機要秘書,雖說這機要秘書沒有職級,自然不如副部長,這明面上看似乎是不升反降,但實際上她被明確分管外交部和政治宣傳部,兩部的所有動作都得向她彙報,這權力自然是大了去。
只不過她先前休了長假,如今剛誕下女兒不久,還有總統夫人的事務需要打理,兩部的事務都還未來得及全盤插手,今日戴國瑛召她過去,自然不是爲了責難她,除了徵詢她的意見之外,也是正式讓她介入政治宣傳部。
好在這些事務對她來說不算陌生,她早先在外交部待過幾年,後來又是政治宣傳部的副部長,雖然這些年人事變動大,但無論是事務還是人頭上她都不算是生手,立刻就進入了角色。
對於喬霏,馬部長一向是巴結都來不及,自然不會因爲在戴國瑛辦公室裡喬霏否決了他的意見而惱火,不僅如此,還涎着笑臉帶着手下人馬緊緊跟着她討主意。
“馬部長,麻煩你去找幾個剛出道的小記者,把保皇黨暗殺遺老遺老。製造殉國假象博取同情的新聞和何崇志他們暗通倭人的新聞寫出來,寫好之後立刻送給我審閱。”喬霏也不囉嗦立刻下了指令。
“剛出道的小記者?這麼大的事找他們會不會太草率了?”馬部長討好地笑了笑,“不如我找幾個出名的主筆……”
“不用,越是剛出道的越有熱情,對我們來說更容易掌握一些,沒有名氣的小記者外間那些派別也不容易抓到他們小辮子,反倒是那些主筆架子大,而且立場已明,會被人詬病。記住,這事兒須得做得漂亮一些。必須讓那些小記者們自己相信這些新聞是真的,讓他們覺得是自己挖出了這個大內幕,而不是我們授意他們寫的。”
馬部長心領神會。回過頭想想不由得佩服起喬霏這一招的高明,他爲官這麼多年,還比不上這個女子城府機心,這一招的確比他硬邦邦地查抄報社高明,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這件事立刻去辦。我明日就要看到這些新聞稿。”她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官僚的辦事拖沓,若不給他們一個期限,恐怕他們十天半個月都找不到一個記者。
“我儘量,我儘量。”馬部長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暗暗叫苦,又得找人又得設局還得立刻出文章。一日的時間怎麼夠?
“不是儘量,是必須。”喬霏不給他糊弄的機會,“你方纔也聽到了總統是怎麼說的。他要求我們儘快解決這件事,這還只是一個開端,若是頭沒開好,今後的事情怎麼做?總統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到了最後,喬霏的語氣森然。隱隱帶了威脅之意,馬部長心頭一寒。“我立刻就去辦!”
對他來說有什麼事兒比頭上的烏紗帽更重要?他雖然是政治宣傳部的人,可也不是什麼清高的文人,若沒有了手中的權力,一家老小靠什麼吃飯?
馬部長去做這些事的時候,她自然也不會閒着,微微皺眉提筆便寫。
華夏文人向來喜歡打嘴仗打筆仗,尤其是朝堂上的官員都是文人出身,這筆仗向來打得十分激烈,哪怕經過了革命,到了聯合政府時期,這習慣也未曾改變。
甚至因爲報刊雜誌的大量涌現,文壇上的戰爭打得更是硝煙瀰漫,火藥味十足,各個派系都在爭取對自己有好感的文人,這些御用文人就像一條條看家的狗,每日吠來吠去,好不熱鬧。
不過她向來不覺得自己是文人,她沒有半點文人的浪漫主義色彩,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政客,能夠加入這場戰爭,所依仗的不過是自己對政治理論的深厚功底,還有一些極具煽動性的語言。
自抗戰之初她寫了不少激勵民衆抗戰的文字後,她很少再動筆寫文章,“清如”之名在文壇報界也漸漸爲人所淡忘,何況她投身政界,再貿然提筆恐怕會被人說是爲自家辯白,尤其是如今戴國瑛的名聲不好,連累了喬家也被罵爲國之蛀蟲,她這番復出自然也是慎之又慎,遣詞造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捉了小辮子。
當年清如聲名大噪之時,她爲革命黨搖旗吶喊,算是爲了國家大義;之後又爲了抗戰,號召民衆,算是爲了民族大義;而這一次確確實實是爲了自己私慾。
此番動筆自然更是艱難,雖然已經有了腹稿,可還是下筆時控制不住,揉碎了好幾頁稿紙。
最終她將筆一擲,還是決意放棄,這番辯白不僅毫無意義,倒是壞了“清如”的名聲。
發了好一陣子呆她才定下心來,決定避開反對派們的鋒芒,從團結抗戰入手,以鼓舞民衆抗倭士氣爲主,而不去糾纏什麼獨裁不獨裁的問題,這個話題太過敏感,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她就成了獨裁者的幫兇,也給自己的仕途潑上一桶墨水。
單純地寫寫抗戰文章,喊喊口號根本不會吸引民衆的注意力,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自然不可能博人眼球。
但她卻是聯合政府裡首屈一指的文士,寫起這類枯燥的文章竟也能妙筆生花,寫得輝煌燦爛,極其蠱惑人心。
馬部長在第二日如期交上了幾份新聞稿,看着他紅腫的眼睛,她難免覺得好笑,果然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壓力產生動力,像他這樣的人不狠抽上幾鞭子是決計跑不動路的,略略一威脅,再不可能辦的事兒也讓他給辦成了。
“這篇文章今天先幫我發了。”喬霏將自己的文章遞給他,馬部長粗粗一翻,見是她的新文章,又是一堆阿諛之詞滔滔不絕。
她笑了笑,突然覺得很有意思,當年的聯合政府是由一羣志存高遠的革命者組成的,他們一個個胸懷大志,性情高潔,滿腦子都是爲國爲民的思想,不惜爲之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當政沒有幾年,政府裡就充斥着像馬部長這樣阿諛奉承,庸碌平凡,甚至是貪墨腐朽的官員,這樣的情況發生在華夏曆史的歷朝歷代,包括大華皇朝,包括革命政府,也包括她前世的君主立憲政府。
這就是官場的潛規則,一條亙古不變的定律,官場就像是一塊磨刀石,將年輕人的激情和夢想全數磨掉,要麼遵循規則,要麼離開這裡,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真真是殘酷得不得了。
如果沒有最完善的制度,無論是換了誰執政,都是一樣的後果,而如今的聯合政府從制度上來說並不比大華皇朝高明多少。
“沈夫人,這件事大概多久能夠解決?”馬部長戰戰兢兢地問道,自從昨天喬霏提醒他之後,他便開始擔心事情若解決得太慢,引得戴國瑛生氣,到時候她自然是無礙,他的烏紗帽卻有可能不保。
“快的話這個月底,慢的話下個月初。”喬霏瞄了一眼月份牌。
“這麼快!”馬部長面有喜色,如今已經是月中了,離月底不過十幾天的時間,若能徹底平息這場風波,簡直是大功一件。
“這還快?”喬霏苦笑,有辱總統聲譽這麼大的事兒,放到如今竟然成爲一件可以拖沓的事兒,效率可見一斑,難怪沈紹雋常常抱怨軍中效率低下,同僚之間的配合屢屢出現紕漏,和倭國的團結高效一比,高下立判,看來這個新生的政權已經開始腐朽了。
在她看來要徹底平息這場言論風波,不僅要靠抹黑反對派,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拿出實際行動來彰顯自己的公心,而這個時候所依靠的並不是戴國瑛,而是她的姑姑喬星訶。
她先前便已經開始着手安排喬月訶、喬星訶到前線演講慰問將士的事宜,因爲安全顧慮,並未讓太多人知曉,而現在的最前線莫過於沈紹雋所在的第五戰區。
喬氏姐妹素來都是膽大的,上前線看望將士還是她們自己提出來的,當初革命軍起事之時,她們也曾屢屢歷險,根本不是那等貪生怕死的閨閣小姐,若不是戴國瑛和喬紹曾出於安全考慮,她們早已成行,如今又正攤上聯合政府的聲譽處於低谷的時期,兩人上前線不僅能提振士氣,還能夠給那些反對派一記有力的回擊,故而在這樣的關頭,他們只能默許了她們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