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盧林時日無多,要交待的事情卻太多,有很多事都來不及考慮周全,關於嚴亞灣他只覺得喬霏與喬家衆人不同,她性子豪爽,與江湖中人交好,卻沒想到她畢竟資歷太淺,不能服衆。
“盧先生……”提及盧林,嚴亞灣有些恍惚,他的確看不慣那些自命清高的革命黨人,甚至包括盧夫人喬月訶,連帶着也對喬月訶的侄女沒多大好感,故而心裡對盧林臨終前的那番囑託有些怨言,卻沒想到盧林從始至終都在爲他着想。
“嚴先生,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喬霏便先回去了,”喬霏站了起來,很江湖氣地朝他拱拱手,“無論我們是在北平還是在上海,都是繼承盧先生的遺志,做利國利民的事,大家都是同志朋友,今後若有需要我喬霏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喬五小姐果真同喬家的另兩位小姐不同。”嚴亞灣快人快語地咧嘴笑了起來,單是這份豪爽的江湖氣就不是深閨中的小姐們所擁有的,“喬五小姐也多保重,今後用得着嚴某的地方,嚴某定竭盡所能毫不推辭。”
“好,能交上嚴先生這樣的朋友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喬霏和嚴亞灣相視一笑。
“大哥,我和老江都想跟隨喬五小姐去北平。”樑炳突然站了出來。
“我明白了,你們儘管放心去吧,有你們在喬五小姐身邊,我也放心了,總算能對得起盧先生的在天之靈。”嚴亞灣笑道。“在北平還有一些兄弟,喬五小姐有事儘管找他們,你們倆也是知道聯絡方式的。”
“多謝兩位長輩。”喬霏朝兩人躬了躬身,方纔那是以朋友的身份。如今他們對她的照顧卻是以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了。
樑炳坦然受了她一禮,雖說他們年輕時都加入了嚴亞灣所組的幫派,但是跟在盧林身邊多年。早已立誓不再踏入江湖了,盧林去世後,他和江伯便商量好了,喬霏是他們兩人唯一尊重信服的主子,自然願意跟隨在她身邊。
“喬五小姐,你方纔說的話都很在理,”嚴亞灣斂了神色。“如今局勢不明,不僅我得小心,你更是要切切小心,北平是軍閥的地盤,比上海要危險數倍。胡元祥不是善類,我聽聞不少軍閥養了幾個鼠輩專事暗殺異己,不可掉以輕心,老樑和老江雖然年老,但你也別小看他們的能力,出門還是帶着他們兩人爲好……”
嚴亞灣是知道喬霏身邊的楊天凡的,但對於年輕人他總會有幾分輕視之意,所謂老江湖,說的就是薑還是老的辣。不少亂七八糟的手段,年輕人畢竟涉世未深,經驗尚淺,很容易就着了道,江伯和樑叔行事老辣穩重,也許在拳腳功夫上遜於楊天凡。卻在實戰中勝過他數倍,何況畢竟他兩人都是他的兄弟,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被人輕視。
“多謝嚴先生關心,我與江伯樑叔早已親如家人。”喬霏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擔心。
嚴亞灣和樑炳都震住了,樑炳心中淌過暖流,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親如家人,他們分明就是主僕,一個至金至貴的大小姐竟然將家僕看做家人,嚴亞灣的眼中難掩震驚的神色,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爲什麼盧林會讓自己跟隨喬霏了,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的確是一個值得追隨的對象。
時光荏苒,自喬霏回到北平已有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胡杰離開了北平,喬星訶和戴國瑛隆而重之地結了婚,喬月訶還是老樣子閉門不出,連妹妹都婚禮都不肯參加,她的二哥去了國外讀書,三哥和雲清結了婚,就連小表姐姚若心都大學畢業做了老師。
正處在大學最後一年的喬霏回想這一年發生的每一件事,忍不住提筆微笑。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姚若心手中捏着信,蹦蹦跳跳地從外頭進來,嘴裡還打趣取笑地念着酸詞。
姚若心故意將信在她面前晃了晃,又笑嘻嘻地往身後藏去,可就是這一晃,讓喬霏眼睛一亮,眼尖地認出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來。
沈紹雋除了打戰之外,最爲後人稱道的是他一手精妙的書法,他個性執拗,偏執一道便會一直鑽研下去,加之天分極佳,可以說是自他起到百年後顏體字第一人,他字如其人,有種大權在握的氣象,結體寬博,顧盼自雄,尤以顏體楷書譽滿天下,她前世曾蒐集了他的幾十幅手書,可又怎麼比得上如今他親手寫給她的信函?
自兩人相識至今,數百封信函全被她珍而重之地收在皮箱之中,弄得小丫頭詩文總是犯嘀咕,人家的皮箱是用來放衣物的,小姐的皮箱卻是放紙張的,真真是浪費,可對於喬霏來說,世上再昂貴的金銀珠寶,也比不上他的這些信函珍貴。
“快把信給我!”喬霏早已掩飾不住一臉歡喜,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姚若心最喜歡逗她,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到沉穩的喬霏出現同齡少女該有的春意和甜美,這便是愛情的魔力啊。
“真是奇了怪了,那麼多名門公子你都看不上,偏偏喜歡這位寡言少語的沈團長,快讓我看看那根木頭在信裡說了些什麼,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姚若心嘿嘿笑着,佯裝要將信封拆了。
喬霏驚跳起來,還未等姚若心反應過來便一把將信搶了過來。
姚若心怔了幾秒,才撫掌大笑,“霏霏臉紅的樣子真是百看不膩!說起來還得感謝團長大人呢!”
喬霏有些尷尬將信攥在手心,訕訕地說不出半個字,心裡暗自懊惱,她竟然也變成傻瓜了,明明知道姚若心在捉弄她,怎麼還半點沉不住氣,淨做一些蠢事!
只是一想到他,一向無所不摧的堅硬內心便柔軟了下來,此時的他正隨着革命軍南征北戰,用了一年多時間由一個小小的排長升爲上校團長,聽說他奇計百出,悍勇非常,幾天前用一個團的兵力殲滅了一個精銳師。
姚若心正單手支頤看着她少女懷春的傻樣,“還沒看信就成了這個樣子,若是看了信還不得暈過去啊?不如姐姐我幫你看好了。”
“不要。”喬霏被她的嘖嘖讚歎聲驚醒了,一臉難堪地將信往身後藏。
“姑姑和姑父還不知道你和沈紹雋的事吧?”姚若心突然收起玩笑的神色,有些同情地看着沉浸在愛情中的喬霏,雖然喬霏從未說過,但她受喬霏過去的貼身丫頭銀月的囑託,說是千萬別把喬霏和沈紹雋的事情傳揚出去讓長輩知道,於是在這個圈子裡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這個秘密。
喬霏老實地搖搖頭,她雖未刻意隱瞞,父母卻似乎也從未聽過風聲。
姚若心嘆了口氣,“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我勸你還是別讓家裡知道,否則也要落得我如今這個下場,有家歸不得。”
沈紹雋雖說是個團長,也算是個軍官了,可在喬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就是個螻蟻一般的角色,就連當初革命軍總指揮戴國瑛想娶喬星訶都費了那麼一番周折,何況是區區一個沈紹雋,她不認爲喬霏的父母會同意他們的來往,老一輩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就像姚立言至今還不同意她和範力夫的情事一樣,她嘴裡說的雖然決絕,心底卻是放不下父母的,這幾年的兩難生活,讓她的心裡越來越不好受。
喬霏怔了怔,微微一哂,卻也毫不在意,她從未擔心過和沈紹雋的事,他和範力夫那樣的無賴不同,不出幾年他就會成爲最炙手可熱的新興權貴,在門當戶對上並沒有什麼障礙。何況喬紹曾一向開明,有兩個姑姑的前事在先,她就算執意要和沈紹雋在一塊兒也不會有太大的阻力,就算有阻力,她也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洋娃娃,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那她兩輩子都白活了。
姚若心所擔心的事在喬霏的眼裡根本就不算是多大的事,她之所以瞞着家裡,只是不想在現階段就讓沈紹雋引起家人太大的關注,她不想他身上揹負太多壓力,戰場上槍彈無眼,他容不得絲毫分神和差錯。
倒是姚若心和範力夫,她看了姚若心一眼,最近的範力夫蠢蠢欲動,叫囂得特別兇,自畢業之後他便被皖系軍閥徐又鳴網羅至旗下,成爲他的一號走狗。
而這位徐大帥實力與胡元祥相當,對北平大總統的位子早就覬覦已久了。
在軍閥混戰的時期,地方對中央政府不滿,宣佈獨立或者自主,大到數省,小到幾個縣,屬於家常便飯。獨立也罷,自主也罷,不意味着這些地方要自立成爲國家,僅僅是說,我不聽你中央政府招呼了。
而實際上各地軍閥,本來也就是各自爲政,不獨立,不過是表面上對北平政府還保持着隸屬關係,一旦宣佈獨立,連這點表面文章也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