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夫君的話我心中不由得有些悵然,雖然知道皇子們的婚事都不會由了自己,但是乍一聽到樉兒也要成婚,還是有些頗爲不適應。只是夫君做的決定向來不會更改,便問道:“敢問陛下相中了哪位大臣的女兒?”
夫君捋了捋鬍子,說道:“說出來秀英你也許不相信,但是朕還是相中了。那個姑娘是王保保的妹妹!”
“王保保?”我蹙着眉,問道:“王保保不是在漠北嗎?他與陛下乃是敵對,又怎會將妹妹嫁給樉兒?”
“秀英你有所不知,王保保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的弟弟一直跟隨着他在漠北作戰,但是他的妹妹卻在河南沈丘的老家。河南早已被攻克,成了大明的所屬地,她自然也就成了朕的子民!朕下令賜婚,她又豈有不從之理?”
夫君總是如此,但凡他決定的事情定然不會更改,此刻,我多說也無意,便附和道:“陛下能相中那姑娘,想來也不差,只是關係到樉兒,妾身還是得問一問他本人才好!妾身也有個提議,不知道陛下可否聽一聽?”
“秀英,你說!”
“妾身在想,何不將王保保的妹妹接來應天,可以效仿太子與太子妃,先讓他們相處上幾年再成婚,不知道陛下覺得如何?”
夫君聽後,頷首笑道:“秀英說的很有道理!就按照你說的辦!朕即刻就下旨賜婚,命人去沈丘接那王姑娘!”
夫君方纔還同意了我的話讓我問問樉兒再行定奪,只片刻的功夫,他就將自己說過的話忘得一乾二淨,想來這件事情在他心中已成定局,便也再未言語。
與夫君同遊了一番御花園,觀賞了一下秋菊,便往寢殿走回去,原本二人就各懷心事,一出了御花園,就各自離去了。
夫君定是去了御書房擬聖旨去了,而我則回寢宮,要將樉兒召來,和他說一說有關於他娶妃的事情。
心中藏着事情,那是再不得悠閒,疾步向回走去的時候,早已經命人去傳喚樉兒。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對於樉兒的事情感到如此心慌,總之,有一種預感,這樁婚事不會那麼順利,可是依着夫君的性子,他又斷然不會將事情半途而廢。夫君一直以來都非常器重人才,而王保保更是難得的將才。幾次三番想要招降,都被對方給擋了回來。
頭一次招降是在察罕總兵圍益都的時候,江淮都爲之震動。夫君派使者與察罕通好,察罕派張昶和馬合謀從海路到江東授官職。纔剛到,察罕遇刺的消息也傳來了,夫君立即殺掉了馬合謀,不授官職。之後夫君爲了補救這次的突發事件,便另外遣了使者與王保保通好,然而派去了使者之後,王保保便將使者留下,並且對於夫君給他的七封信皆不作迴應,對於夫君派遣的使者也不予理睬。
夫君寫給王保保的七封信,我都有幸讀過,可謂是苦口婆心,仁至義盡。從來都沒有見夫君對哪位敵軍將領如此看重過。但是王保保就是不爲所動,是以夫君對他的行爲及其不解。面對元朝即將覆亡之際,王保保居然還能夠強支撐着不投降。夫君對王保保着實無奈,卻又及其愛惜,曾經在宋濂所作的《朱元璋奉天討元北伐》中曾經說道:“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忘中國祖宗之姓,反就胡虜禽獸之名,以爲美稱。假元號以濟私,恃有衆以要君,憑陵跋扈,遙制朝權,此河洛之徒也!”
夫君曾經派遣了兩名降將去招降王保保,一個是王保保派去守益都的魏賽因不花,此人姓李,名也叫保保。他是察罕的助手之一,曾同擴廓一同攻打益都。他是王保保留在山東的重將,在明朝大軍的攻擊下,在洪武元年就投降了。後來夫君派他赴塞北勸降王保保,卻不料被王保保毒殺了。
另一個則是割據關中的李思齊,也在洪武初年投降了明朝。夫君也派他去漠北與王保保通好。起先王保保對李思齊的態度還比較好,“待以賓禮”,不久就派騎士送李思齊回國,到了邊境,騎士說,主公(王保保)有命,請留一物爲別。李思齊說,我遠來無所齏。騎士說,那就留條胳膊。李思齊心知這斷然是免不了的,便斷臂與之。在返回的時候,還未到家,就應經死了。
王保保將這兩名叛將加說客,毒死一個,另一個卸了胳膊,可見他將自己的立場表明的再明顯不過。
有了這兩人在先,王保保的態度又強硬不堪,如今,他的妹妹自然也不是那樣好屈服的。是以,心中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這次北伐雖說沒有成功,夫君看似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我卻知道,這次的失敗在他心中依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楚,是以,他非要想盡辦法招降王保保。
沒過多久,樉兒來了,看他稚氣未脫的臉龐,真不知道給他找個妃子,他會如何作響。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絳紫色的暗紋衫子,頭頂還戴着雙龍貫珠的發冠,怎麼看都不到適婚的年紀,可是夫君做的決定又不能更改,幾番猶豫要不要開口,終是問道:“樉兒,母后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不知道你……”
話才說到這裡,樉兒已經自己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胳膊支着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問道:“母后,您有什麼話想對兒子說就直說!”
看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不禁笑了,或許身爲帝王家的孩子,都是如此的,便說道:“樉兒,你父皇說近日裡要爲你選一位妃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樉兒一聽說要爲他選妃,立刻來了興致,忙問道:“母后,皇兄才成婚就要爲我選妃了?那個女子長什麼樣子,是和太子妃一樣有些五大三粗的感覺,還是和皇兄喜歡的那個民間女子一樣,柔弱似水?”
聽着樉兒一連串的問題,我都有些頭腦發懵,他從哪裡知道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連着太子喜歡的民間女子他都知道。但是對於他的提問我又不得不回答,只好說道:“樉兒,母后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子,所以也無從知道她長的什麼樣子。”
“哦!”樉兒略帶失望的淡淡應了一句。
“不過,母后知道她是王保保的妹妹。王保保你應該知道,他是一個難得的將才,那麼他的妹妹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一聽是王保保的妹妹,樉兒頃刻間又重新燃起了興致,他說道:“王保保我知道,聽聞他在戰場上相當厲害,和徐達將軍有得一拼,那他的妹妹,應該也很勇猛!”這樣說着,他還撫摸着自己尚未長出鬍鬚的下頜若有所思。“她的性子應該也很勇猛,不錯,倒是很符合我的口味!”
聽了樉兒的話我不由得笑出了聲,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樉兒,你小小年紀,腦袋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以你的年紀,還不到成婚的時候。母后同你父皇講了,會將那女子接進宮來,你們好好培養感情,待日後你們長大了,再完婚,就像太子與太子妃一樣,你看可好?”
樉兒聽了,興奮地眼眸中都散發着光亮,“真的嗎?太好了,這樣說來,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我淺笑着回答他,“對呀!”
豈料樉兒並沒有順着我的話回答,他又問道:“那皇兄何時會迎娶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呢?最近皇兄一直魂不守舍的,我想,他定然是在思念那女子!”
樉兒這樣一說,我不由得又蹙起了眉頭,原本想着他們才成婚不久,過些日子再迎娶側妃,哪知道,元兒的心思這樣輕易的就被看了出來,若是再不迎娶,怕是元兒還會認爲我這母后言而無信。
這日,夫君才下了早朝,我便去御書房尋找他。他才下了早朝,聽說是我找他,心中頗有詫異,便急忙迎了出來。但見他朝服還未離身,就匆忙而出,知道他必定以爲我有什麼急事在找他。雖說元兒迎娶側妃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是若真的不當回事,於情理中又着實說不過去。若是身爲一國之君,這件事情在夫君身上則小,然作爲一個父親,這件事情又是分外急切的。
我對着夫君盈盈一拜,說道:“妾身參見陛下!”
夫君忙將我扶了起來,說道:“秀英不必多禮,急着來找朕,是有什麼突發的事情嗎?昨夜也沒見你提起!快坐下說,別站着了!”
我便跟着他一起坐了下來,看他急切的眼神中帶着詢問,我便說道:“陛下還曾記得妾身與你說起過關於太子側妃的事情嗎?”
夫君頷首,回道:“朕記得,怎麼了?”
“那可否請求陛下儘快下旨,讓那女子入宮?”
夫君略一沉吟,說道:“太子才大婚,就迎娶側妃,朕是怕太子妃一時之間情緒上無法接受!”
我忙跪下,對他說道:“妾身有罪,望陛下恕罪!”
夫君見我如此,慌忙將我扶起,說道:“秀英,你這是爲何?你能有什麼罪?”
“妾身在太子與太子妃成婚前曾經親口對太子妃說過側妃的事情,太子妃也同意了。這件事情沒有經過陛下,讓陛下擔憂了,這不是妾身的罪過嗎?”
夫君一怔,握着我的手緊了緊,隨即又鬆了開來,“朕當是多大的事情呢,這件事情朕怎會怪罪你呢,說到底,太子已經有了正妃,其他的一切都不打緊。只是若是讓朕下旨,怕是會傷了太子妃的心,不若就交給你去辦,依着側妃的禮儀,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只是不要太熱鬧了,畢竟只是個民間女子!”
我知道夫君還是介意那女子的身份,只是因着我求他,便不再計較而已。得到了夫君的首肯,我做起事來便也不再畏首畏尾,當下拜別了夫君,就要回寢殿。夫君看着我急切的模樣,忍不住連聲嘆息,說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連太子都不如。
聽着他的話,我着實有些失笑,只好承諾他,事後一定親手做了桂花糕與他吃,他這才微微興奮了起來。
原本想着徑直去了太子的寢殿說給他聽,讓他高興高興,卻又想到他們夫妻二人,新婚燕爾的,這樣去了,反而再說另外一個女子的事情,又怎能讓太子妃不傷心呢!雖說太子妃也做了妥協,我卻也不能不顧着她的感受。
派宮人去召了元兒,我便坐在寢殿中等候他。不大一會兒,太子便來了,自打成婚後,這也是第一次見他,但見他身穿紫金絲線繡袍,頭上一頂白玉冠,襯托的他醒目耀眼,竟也是愈發的有了帝王之貌。只是無端的臉上有着一絲落寞的神情。他這番神情,任何人都能看的出來,卻不知道太子妃看到之後又會作何感想。
太子見到我之後忙躬身行禮,“兒子參見母后!願母后金安!“
我淺笑着對他說道:“太子快免禮,這多日不見,可還好嗎?”
太子恭順的回答道:“回母后的話,兒子很好!”
我頷首,笑道:“那就好,快坐下來!”正說着,宮人便已經爲元兒搬來了椅子,元兒便坐了下去。
“太子新婚燕爾,應該高興纔是,爲何總感覺到你有些不開心?”
太子並未曾言語,半響之後說道:“母后,兒子很好!”
“唉!”我嘆了口氣,說道:“母后知道你心中是怎麼想的,母后答應過你的事情是不會食言的!”
聽我這樣一說,太子灰暗的眼眸亮了亮,說道:“母后,您……真的嗎?”
我笑着點頭,說道:“母后的話還能有假嗎?”
太子顯然很興奮,走上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有些激動的說道:“謝謝,謝謝母后!什麼時候可以讓我迎娶?”
我用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背,說道:“稍安勿躁,母后這就要着手準備了。不過,母后得提醒你一下,這規模肯定是不能過於繁瑣,賓客之類的就不會邀請了,其餘的,譬如禮金什麼的,該有的一樣都不會少。你的府上更是不能大鬧,免得太子妃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太子聽着我的話,不斷的點頭,他說道:“母后,您放心!呂姑娘她很識大體的!您說一切從簡就從簡,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她是不會介意這些的!”
“那好,你即日起就回府準備,記得要安撫好太子妃的情緒。你父皇對太子妃這個兒媳婦是非常上心的,我想你也明白。”
“兒子明白,兒子定然不會讓母皇和母后爲難,更不會讓太子妃爲難!”
望着他滿足的笑臉,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終究是長大了,半點不由人呀!
兩日後,我命人將清點好的禮送到了呂吱的家中,然後便用轎子擡着她,從宮中的側門而入。皇宮中既沒有張燈結綵,也沒有宴請賓客,一切如舊,甚至連鞭炮都沒有放了一聲。我想,這皇宮中大概沒有人會知道太子有了側妃。側妃本來就和正妃的地位是一樣的,只是礙着太子妃的身份,纔會如此。有時候心底也會爲這兩個女子而感慨,一個是有身份,卻得不到夫君的愛,一個是沒地位,卻得到了夫君的愛,她們究竟哪個更幸福,亦或是兩個都不幸福?
元兒終於娶到了他所喜歡的女子,滿足了他的心願。而太子府中,也是如同往日一般,並沒有什麼話傳來。想來太子妃還是識大體的,並沒有因此而吵嚷。或許是我以前同她說的那番話讓她心中有了忌憚,也或許是她自己想開了,總之,這一切倒也相安無事。我想自此以後,元兒應該就安心了,有了他們的孩子,我們的孫子,其樂融融,幸福安康。
原本心中就很擔心,王保保的妹妹是不會輕易嫁給樉兒,即便夫君下令,對方也不會太買賬。果不其然,夫君下旨之後,王保保的妹妹堅決不從,甚至還從沈丘傳來,對方要自盡的事情,卻及時的被當地官員發現而阻止。
這件事情還好只有夫君與我少數的幾人知道,若是被絕大多數人知道了,那夫君的顏面該往哪兒放。想着樉兒因爲要與這個性子如此剛烈的女子成婚,心中不免捏了把汗。樉兒如此期待與這個女子見面,而如今若是被樉兒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該怎麼辦纔好,是以,我絕不能夠讓樉兒知道。
在這次事件中最爲惱火的要屬夫君了,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將王保保招降,豈料,王保保卻死都不肯歸順。如今想用連親的方式與王保保連成一個戰線,卻又弄成這樣的後果。依着他這樣心氣高的人,怎能受得了!
消息傳來的那一刻,夫君又發脾氣了,他總是這樣,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要發脾氣,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夫君會不會因此而變成一個暴君,那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好不容易開創一朝,不能讓他走了歪路,一定要想方設法將他拉回來。
夫君發脾氣亂摔東西之後,宮人們來找我時,比上次直接了,不再掩飾,因爲他們已經知道,除了我,再沒有別人敢上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