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島的岫緹蓮被竊之後,“盜仙”的名號突然就在世間流傳起來。後來天冥鬼界的乾坤袋和曄泉仙門的催芯笛又以相似的手法接連被竊,竊寶之人皆是無影無形,逃跑迅速,連天冥鬼王和曄泉掌門都追不上。
短短几月,盜仙的追捧者瘋狂上漲。
對神秘的盜仙心懷各種揣測的世人,爲她編撰了許多帶有濃重神話色彩的傳記小說,盜仙的風頭一時無兩。
隨着盜仙名聲越來越大,世人常會把另一位名號相似,行爲處事同樣自成一派的藥仙拿來比較。
藥仙是緈驊老君唯一嫡傳弟子,長相俊逸非凡,就算往神仙堆裡一放也絕對是特別出衆的那一個。
藥仙得到緈驊老君真傳,擁有超高的治癒仙術,傳說他手中有食一粒便能成仙的丹藥,也有食一粒便能魂飛魄散的丹藥,可是他手中的丹藥,就算是普通品種也是一粒難求。
六界衆生皆可向藥仙求治,不過凡是上門求治之人都得以物作交換,藥仙不愛真金白銀,只愛奇珍異寶。如果交不出他要的珍寶,就算此人下一刻要在他跟前灰飛煙滅他也不救。這方面,與他那同樣冷漠無情的師父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盜仙每次偷盜都衝着法寶而來,誰也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即便如今名氣頗大,又有專門爲她編撰的神話故事,可是對於世人來說她依舊神秘難測。
久而久之,藥仙和盜仙這兩位世人喜愛的談資,竟有了合二爲一的名號,神奇二仙。
對於拂夕來說,盜仙這個名號來得出乎意料,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似的。她剛出天虞山不久,只想低調地把法寶偷來,沒想到突然就成了盜仙,後來每偷一件寶,“盜仙”就會被世人高調地拿出來曬一段時間。
不知怎麼傳的,世間關於盜仙的傳言越來越誇張,後來竟有了“盜仙身上至少有排行前十二法寶中七件”的說法,惹得各道許多人士發了失心瘋般地想捉拿她。
其實拂夕手中只有四件法寶,不過也是迄今爲止手中擁有排行前十二法寶中最多的一個。
在曄泉派偷了催芯笛後,爲了讓“盜仙”這股熱潮緩一緩,拂夕決定暫時收手。
在雨淚城開起客棧,以爲世人對盜仙的熱情終於可以消停下來,怎料,她雖收了手,但藉着“盜仙”名號行竊的人卻越來越多,其中還出現了爲自保而栽贓嫁禍的,比如霆山派的掌門綠央侯。
然而法寶鈺璃腕只在真正的盜仙手裡,大多冒充盜仙者最後不是被揭穿就是被當場擊斃。因爲假借盜仙名號作案的人太多,關於盜仙的傳言又如漲潮般多了起來,而且內容越來越豐富,雖然辨不得其中孰真孰假,但大家對盜仙的關注只漲不消。
“盜仙”這名號如同夢魘般糾纏着拂夕,只要聽到盜仙二字拂夕便禁不住頭疼。
愚天客棧三樓雅閣,四目相對,一個眸色登時變綠,眼底皆是狐疑和探究,一個眼裡平靜如水,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中。
“除了盜仙和她的坐騎,知道盜仙身份的也就夢怪人你了,這些時日沒把盜仙供出去,你也算義氣,這杯茶我敬你。”
音落,拂夕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擊向對面的夢。
藥仙夢以掌握拳,來勢兇猛的茶杯在他手中化成灰燼。
“可惜了一杯好茶。”幻出一個新茶杯,夢拎起旁邊的茶壺在新茶杯和自己的茶杯中盛好茶水,然後再一眨眼,新茶杯放置於拂夕面前。
抿了口茶,藥仙夢淡淡道:“你還是這般不信任我。”
拂夕持起茶杯一口灌下,“你我非親非故,有什麼理由能讓我不質疑你?何況我三次盜寶,竟都在逃跑途中遇見你,你的德性世人皆知,我若相信你就是我天真。”
夢也不辯,只道:“這次你若信我,我可助你再得兩寶,你若不信,你一件法寶也得不到。”
“哦?霆山不就只有浮華鼎,難不成還有第二件法寶?”
“上霆山不是隻能得到霆山的寶。”
“你這話說得可真玄。”
兩人又是一陣對視,一個綠瞳沉如深潭,似乎正在斟酌事情的大小利弊,一個眸光深邃,兩道精芒緊緊鎖在對面的綠瞳上,將對方的心思盡收眼底。
子時,玄月當空,客棧後院桑拂樹下,石夫正在傳授秦曉卉防身術法,然而秦曉卉資質較差,折騰了半個時辰,秦曉卉依然沒開竅。
石夫輕拍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般道:“怎麼這麼簡單的一招都使不出來!”
“我再試試。”秦曉卉羞愧地低頭道,隨即又趕緊練起來。
又過去半時辰,石夫吃光了一盤思蒻糕,秦曉卉還是沒將那招術法使出來,石夫又急又氣,“一世比一世笨,換做以前……”
“什麼?”秦曉卉聽不明白,弱弱問。
石夫正爲自己一時嘴快懊惱,突然在桑拂樹下出現第三人,只見她湊近石夫,一雙綠瞳斜睨着他道:“換做以前怎樣?我和曉卉都等着聽呢。”
石夫恨恨瞪着拂夕。
“別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這法術是你逼着曉卉學的,曉卉在這方面比較遲鈍,你要教就耐心地教,別總欺負她。”
“我哪有欺負她。”石夫叉腰道,“要她跟着我修仙她不願,現在只是想多教她些法術,若日後我不在,她又遇上個像曄泉小公子那樣的壞人,也好自保啊。”
“曉卉身邊不是還有我麼。”拂夕握起曉卉的手,“我把曉卉做親妹,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你?”石夫諷刺地笑道,“鎮魔塔一毀,世人皆知你逃了出來,現在不知多少人想捉你,你隨時自身難保,還怎敢把曉卉交給你。”
說的不假,她體內有顆衆人夢寐以求的神珠,她的處境極其危險,就算是跟在她身邊的止卝和秦氏父女,他們每個人也可能隨時因爲她而陷入困境。
“別這麼說,老闆娘和小夫對我都很好,不管以後還會發生什麼,只要有老闆娘和小夫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秦曉卉笑得真摯可人。
石夫略一晃神,眼前這一笑臉和數百年前的笑臉漸漸重合,他在心裡默默喚道,小茴……
秦曉卉又道:“小夫,你放心,雖然我不願修仙,但你教我的法術我一定會努力學好。”說完便到一邊繼續練習。
拂夕對石夫道:“還有半年就是你成仙的日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望着前方專注練法的秦曉卉,石夫淡淡道:“再看吧。”
拂夕也望着曉卉,低聲道:“她爲我挨你一劍,斷了仙緣,墮入輪迴。輪迴三世,你守了三世。你爲她錯過了兩次成仙機會,這次你若再不用心歷劫,會很危險。”
“我知道。可是放心不下。”
“小卝啊小卝,你到底什麼心思?你若是……”
“我早說過,這麼做只是因爲我欠她!”石夫一擺衣袖,轉頭而去。
拂夕見石夫離去,眉目緊鎖。
“老闆娘,小夫怎麼走了?”曉卉走過來問道。
舒展眉目,拂夕笑道:“尿急。曉卉,這些天我不在客棧,客棧就由你們看着,遇到麻煩就找小卝,實在解決不了的他也有辦法聯繫我。”
“嗯,我知道了。”
“好了,這麼晚,你也回房睡吧。”
送走秦曉卉,拂夕獨自坐在桑拂樹下。
從懷裡掏出一根白玉雕花簪,她用手指輕輕撫過簪子,每次見這簪子心底便五味陳雜。
忽而傳來空靈飄渺的笛聲,白衣掠起,桑拂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拂夕聞音而去,在一座峰頂找到吹笛人。
吹笛人屹立崖邊,手持橫笛,整個人浸在並不明亮的月光裡,在他身後有一抹纖長卻不清晰的影子。
拂夕走到崖邊坐下,雙腳沒進濃煙裡,雲煙之下是萬丈懸崖。
吹笛人所吹之曲沒有江河波濤的氣勢,亦無“橫笛怨江月”的哀婉,只有如林間溪流般的清脆透亮,悅耳舒心。
一曲吹畢,夢在拂夕身側坐下,問道:“有心事?”
拂夕望他片刻,話鋒一轉道:“夢怪人,你知不知道你的計劃很冒險。”
夢淺笑道:“要達目的不冒險怎麼行。你心情不佳?”
知道他長了雙仿若能透視人腦般賊亮的眼,拂夕瞪他一眼,然後笑道:“沒什麼。聽了你的曲兒,現在已經沒事了。”
“你的簪子很漂亮,也沒見你戴過。”夢望了望她手中緊握的白玉雕花簪,淡淡道,“情郎送的?”
拂夕隱去簪子,冷然道:“胡說什麼!”
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六七分,藥仙夢笑道:“也是,像你這樣出手兇狠腦袋迷糊的女人誰敢要。”
拂夕怒瞪一眼,不去理他。
浸在月光裡的懸崖,一黑一白並肩而坐,時而沉默,時而爭論計劃,時而動手互拍……直至玄月淡去,天邊露出魚肚白,兩人才在互毆中一同離去。
霆山腳下有一湖泊,名曰溯籽。溯籽湖上開滿大朵的五瓣燈籠花,燈籠花足有兩人高,若有凡人乘船路過,在密密麻麻的燈籠花下看不見日月星辰,甚易迷路。燈籠花的花蕊像石榴果兒,無論晝夜,總閃着橙色的光。
傳說溯籽湖中有靈獸勀湓,形似鮎魚,須似鼠,尾似犛牛,嘴似兔。勀湓以吸食燈籠花精華生存,這一帶花域也因勀湓的守護而長盛不衰。
霆山有瀑布從山頂飛流直下,遠處觀望,仿若懸在空中的銀白綢緞。瀑布之上是萬丈霓虹,將整個霆山派籠進一片七彩霞光之中。
霆山派內殿宇巍峨,花草鮮嫩,靈鳥盤旋,虹光纏繞。夢將拂夕變成一四五歲男童模樣,又給她吃了顆摗砷丹,兩個時辰之內就算神尊親臨也難在她身上發現倪端。
路過泉水,向下照了照,拂夕對這張孩童面孔竟有幾分熟悉感,但反覆在記憶裡搜索幾遍,卻始終找不到能與此面容相對應的小孩。
“怎麼了?”夢見化成男童模樣的拂夕停在泉水邊,雙眉快要擠成一字,便問道。
“你怎麼想着把我變成這模樣?”拂夕指着水面上的人道。
“我前不久收了個小書童,這會兒不方便把他帶來,卻能讓你借用他的身份隨我進霆山,你放心辦你的事,若他們對你起疑,我把我的小書童給他們就是。”
拂夕一挑嘴角道:“你對你家書童真好。”
“可不是。我每天要喂他吃十個鹹鴨蛋。”
“……”
藥仙夢作爲霆山掌門特邀前來助陣的仙友,在霆山的面子極大。說來兩人前後見面不過三次,並未有太多交情,然而夢的到來,卻惹得綠央侯格外歡喜。
緈驊老君曾在綠央侯渡仙劫時救他一命,至此,綠央侯就把緈驊老君當偶像般崇拜。緈驊老君的性子世人皆知,但這次女兒招親大會綠央侯依然抱着試試的心態,向冰札仙島發了邀請函。
那日煉製的新品丹藥最終以爆炸宣佈失敗,緈驊老君從被轟成廢墟的屋裡爬出來,一隻形如烏鴉的黃鳥穩穩落在他頭上,他從黃鳥身上解下用金蟾絲包裹的信函,看了幾個字後便將它扔到身後的廢墟里,然而信函尚未着地就被正好前來的夢取來。
夢看了看信上的內容,對緈驊老君道,師父,我替你去。
徒弟的心思做師父的瞭如指掌,緈驊老君從地上站起,卻一捋白鬚只對他道,你自己小心點,出了事記得叫他們給你擡過來,我幫你超度。
就這樣,夢以冰札仙島首席且唯一弟子的身份出席了綠央侯的邀請。
藥仙夢的美貌在六界是特別出名的,從神仙到妖魔,不知多少女子爲之傾心,現在人在霆山,惹得衆人紛紛跑來瞻仰,任誰見了此情此景都會亂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招親會。
跟在夢身邊,拂夕時不時用手遮住臉。夢所經之處,都有弟子前來圍觀,每每聽見有人說出“藥仙的小書童好可愛哦”之類的話,拂夕的臉便會騰地紅起來。
她這是在害羞麼!好吧,她是有些害羞。
“公子,咱能找個地方老實呆着麼?”實在受不住弟子們炙熱目光的拂夕開口道。
“趁着空閒,出來賞賞霆山的景色不好麼?”夢徑直前進,四周任何目光在眼裡皆若浮雲。
拂夕無力地翻翻白眼,拖着身子跟在其後,在霆山繞完一圈,天色已暗,矮小的身子讓拂夕只夠抓住他的衣角,“公子,景色欣賞完了,撤吧。”
“聽說霆山腳下溯籽湖的夜景甚美。”
聽見夢有意去溯籽湖看夜景,拂夕頓時崩潰,於是用目光告訴他,你讓她們三個陪你去,我要回屋!拂夕瞥了眼身側晃動的草叢,在草叢後面躲着跟了他們一天的三名霆山女弟子。
美景自然要與我的小書童共賞。夢含笑盯她,將此話傳過去。
瞪他一眼,轉身離開,怎料身子驀地一輕,拂夕整個人被夢提起來。
“別輕易動法,要是讓蓬萊仙君感應到你的靈力,指不定立馬殺過來。”
剛提上的一口氣被拂夕逼着嚥下去,術法不能使,只能手腳並用地反抗,然而此刻的五短身材,就連他的頭髮她也揪不到。
天殺的,真後悔,她從一開始就不該與怪人爲伍。
站在霆山腳下仰望,只見巍峨肅立的霆山好似被萬花托舉一般,被整片泛着橙色光芒的燈籠花圍繞其中。從這裡望去,能看見霆山的萬丈瀑布,瀑布從天而墜,灌入湖泊,在瀑布墜落的位置,竟也有那麼幾朵燈籠花頑強地盛開,絲毫不畏懼萬丈瀑布的沖刷。
拂夕望着那簾瀑布,雙眉微蹙道:“靈獸勀湓就在裡面?”
夢在石上坐下,“不只勀湓,你想要的浮華鼎也在裡面。”
此刻五短身材的拂夕站在石上,還不及坐着的夢高,她瞅着夢道:“你在霆山只隨意繞了一圈怎麼就知道浮華鼎被綠央侯放在這了?”
“直覺。”
拂夕乾笑一聲道:“我也有直覺,我覺得不該太相信你的話。”
輕笑不語,一陣沉默後,藥仙夢道:“你雖有鈺璃腕隱藏身形,但遇上術法強的也要多加小心。蓬萊仙君自你偷了她的岫緹蓮後一直很想親手捉你,她的仙合斂翟術屬金術,你明日行事前最好服下一粒土靈丹。”夢將一隻有半手掌大小的瓶子遞給拂夕,“裡面那粒淺黃色的是土靈丹,另一粒褐色的是摗砷丹,你記住一旦施展了有攻擊性的術法它就會失效。”
拂夕拿着小瓶子搖了搖:“好像不止兩粒。”
“附贈的幾粒丹藥有助於活血消氣,美容養顏。”夢輕瞟她一眼。
“……”
“脾氣暴躁的女人容易變醜。”
咬牙瞪他,但還是將瓶子收好,道一句:“謝啦。”
一輪橙黃微暖的光暈勾勒出面前男子精雅美好的側顏,拂夕愣神片刻道:“夢怪人,雖然不是很清楚你爲何幫我,但我知道……”說着故意頓了頓。
夢揚眉看她,啓脣淡淡道:“什麼?”
拂夕幽綠的眸子盯向他深邃漆黑的眸子,“但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圖謀!我認爲你的計劃還不錯才決定冒險一試,並不是因爲相信你,夢怪人,總有一天我會撕下你的僞裝,看看你裡面到底藏着什麼!”
藥仙夢怔了怔,竟大笑出聲,拂夕被他爽朗的笑聲驚得一愣一愣,不禁在心中道一句,真是個怪人!
怎料藥仙夢忽而湊近她,那張絕世容顏與她的臉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他嘴角含笑,聲音如沐春風。
“好啊,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