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只是把夜襯得更安靜, 窗臺上落下參差斑駁的樹影,破碎的月光穿梭枝葉,稀稀落落照進只有兩人的房屋內。
拂夕凝着窗外高掛的缺月沉思。
在空蕩蕩的夜空裡, 那不過一個夢罷了。至於爲什麼會有那樣的夢, 其實不重要了。
拂夕垂下眼簾, 長如羽翼的睫毛在碧綠的瞳孔上留下兩片陰霾。
“怎麼不說話?”拂夕淡淡開口。
蒙櫱坐在不遠處, 一雙暗紫的瞳孔也望着窗外的月亮。
“能說什麼, 我說的話你可從來沒有聽進去。”語氣裡竟明顯帶着幾分責備。
“竇胚敗了麼?”
“沒有。他控制了南荒大部分魔軍,爲這一戰準備得很充分,現在兩邊軍隊陷入僵持階段, 祭毓宮我暫時交給了熄魄和海月看護。”
“你手上已經有了四顆彩石,再奪來竇胚手中那顆你就可以號令羣魔, 成爲新一代魔皇。”
蒙櫱默了默, 微微垂頭道:“皇?忍耐了這麼久就是爲了這個字, 可是好像卻不怎麼開心呢。”
“這個我懂,就像我努力了這麼久, 眼看只差一顆神珠了,但我卻突然懷疑自己。我的不顧一切已經有些猶豫,我開始害怕,如果我不惜代價努力去做之後換來的還是一場空白或是一場不可避免的災難,我的犧牲會變得多麼愚不可及。”
“害怕?”蒙櫱念着這兩個字, 細細品味半晌後語氣冰冷道, “若沒有記掛怎會害怕?”
拂夕怔了怔, 又望向窗外, 只是現在夜空已被烏雲遮蓋, 窗外星月暗淡。
翌日蒙櫱回了祭毓宮。走前拂夕去送他,蒙櫱掏出一條黑鏈子, 上面月牙形象牙白的墜子上有顆瀲着光芒的紫晶石。
“你幹什麼?”拂夕比不過他的力道,只能任由他拽起自己的手腕,將那條黑鏈子拴在手腕上,還施了魔法。
“別掙扎了,你脫不下來。”蒙櫱沉而有力的聲音從頭頂壓下。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不管我到哪,你到哪,你想對我說的話我都能聽見。”
“無恥。你監督我!”
蒙櫱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了術語,“你只有對它施了我剛教你的咒術,我才能聽見你的聲音。如果上面紫晶石閃爍是我在找你,你施咒術一樣也能聽見我的聲音。”
拂夕不以爲意地笑笑,在他面前揮揮手,“你剛告訴我的術語我已經忘了。”
蒙櫱挽起嘴角,笑了笑後乘上黑剎。
待蒙櫱走後,拂夕擡起手,盯着那顆墜子發愣,瀲着光芒的紫晶石鑲在月牙的彎鉤裡,就像星光依着月兒,躺在它的臂彎裡。
“他可是蒙孤城的兒子。”空梵靜靜走到拂夕身邊,字字清晰道。
“你想說什麼?”拂夕側目而望。
“蒙孤城對魔神忠心不二,如果魔神復生,蒙孤城會重新效忠他的神。那時候他們都是你的敵人,包括蒙櫱。”
“你是在擔心我會隨蒙櫱而去,所以來提醒我的?”拂夕笑道,
空梵面色是少有的正經,“這個我並不擔心,我只怕你會陷入最不應該的感情之中,最後左右爲難,進退兩難,痛苦的還是你自己。”
“我看你是多慮了。”
“是麼?”空梵琥珀色的眸子閃出只有獸纔有的銳利精芒,“僅剩下的一顆神珠自魔神被關入阿鼻地獄之後消失至今,我曾試過用開天書找尋,卻始終能力有限,我看這會是我們暫時最難面臨的困境。”
“一點線索也沒有?”
“有。”空梵藏在袖袍裡的緊緊握了握,“我在開天書上得知了一樁奇事。作爲魔神就算魔珠毀了也能知曉,神珠如果連魔神都感應不到只有兩種情況,不是在比魔神更厲害的人物手裡,就是它回到了原主人身上。”
拂夕有片刻的震驚,隨即道:“你覺得哪種情況可能性高?”
“當時六界無人能超越魔神,所以……”空梵看向拂夕,“我猜測魔神大戰時傳聞已逝的三位魔神中有一神可能還存活世間。”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空梵,你可有辦法證實你剛纔的猜測?”
空梵搖搖頭,“他比魔神轉世者藏匿得更深。至於魔神轉世者,我似乎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空梵凝着拂夕,字字清晰道:“五色石下劍舉天,黑風纏雲唯一人立。”
拂夕不禁後退兩步,“你說的都是真的?”
空梵嘴角略有嘲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呵,這句話你還是收回去吧。”
語罷拂夕拽了拽衣裙,眸色一沉,騰雲而去。
緈驊老君在這時出現,語氣略顯不善,“你竟然知道這麼多事?如果有能力從開天書上知道魔神轉世者是誰,又爲何無能力知曉那未死的魔神在哪?空梵,你身上藏了不少事。”
“老君何嘗不是。”
“雖然我早已不理會神魔之事,但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和魔鬼做交易,你賠不起。”
“那我也好心提醒一下老君,間接做了魔鬼的幫兇,良心真的過得去?”
“他不是魔鬼。”
“哦?拭目以待”空梵微微挽起嘴角,眼中閃過篤定的光。
祭毓宮這邊的魔軍因爲有熄魄和海月的加入,反攻起來遊刃有餘,不過兩日便將北荒右翼軍隊逼退至三城以外。
竇胚身邊有一個能施出世間最陰毒之術的殺綱首,殺綱獸一出整個祭毓宮被淹沒在獨掌之中,凡是侵入靈體內的毒氣最終都會感染靈體,使之靈力快速退散。
蒙櫱從仙島趕回,帶來靈丹,所有人服下靈丹後體內毒氣逐漸排出。
經歷過羞辱之後的軍隊更加頑強,任憑北荒軍隊如何龐大,終是被蒙櫱率領魔軍剿殺。
拂夕來到祭毓宮時,只見黑雲壓城,風捲殘雲,五色石在空中盤旋閃爍,蒙櫱高舉青絕劍,無數雷電劈下,從劍尖匯聚到蒙櫱身上,場景瑰奇壯觀。
所有魔人都驚愕在此景之中,就連蒙孤城也不得不承認當年他成皇時也未產生此番強而龐大的魔力。
拂夕怔了怔,蒼白的面色上一雙碧眼空洞無神。
青綾已在手中握緊,蒙櫱在人羣中看見拂夕,他轉瞬來至她面前,微微笑道:“剛纔我還在想這一刻能與你一同分享就好了,你來得很準時。”蒙櫱握起拂夕的手,帶她乘上黑剎,穿梭五色石。
“你在想什麼?”感覺她神色不對問道。
“哦,爲什麼。”
“明明有心事。”萬千風景在眼下倒退,此刻天地間仿若只屬於他們。
蒙櫱神色一變,暗紫色的瞳孔裡劃過猶如刀鋒般凌厲的光。
拂夕手握長劍,一劍斬斷了蒙櫱的袖袍。黑剎劇烈翻轉,將拂夕甩下。
白鵺隨即出現,拂夕屹立白鵺背上,用長劍指向蒙櫱。
蒙櫱蹙眉以對,忽而苦笑一聲道:“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我說過我不會和任何魔人有關係,蒙櫱,你記住了,從今往後我們彼此爲敵,再見面我絕不會手下留情。”拂夕冷冷道完後轉身飛離。
蒙櫱盯着拂夕離去的地方,幽紫的眸子裡浮上陰霾。
離汰燾魔石破空的日子已經不足一月,神與魔之間的關係愈加緊張。
魔界終於又有了新皇統治,新皇登記第一日便以北荒、南荒、東荒、三大魔君的魔血祭奠,傳聞那日新皇黑袍加身,手持神器青絕劍,一劍斬斷了三大魔君的頭顱,那氣勢竟能讓想到早已消失六界的魔神大人。
據說三大魔君被捆綁在祭祀臺,到處血肉模糊,不是挖了雙眼撕了嘴皮,被砍了四肢,就是全身皮肉潰爛,只剩薄弱的骨頭。
顯然他們三人在那日之前都受了極大的酷刑,是怎麼的仇恨才能將曾經叱吒魔界的三個魔頭都折磨成這般模樣。
神界那邊也發生了一件大事,城閣的兒子城乾莫名失蹤,有傳聞說被魔界的人綁走。
城閣氣得在天庭上鼓動各大神降出兵攻打魔界,天帝想着魔界新皇剛登基,內部矛盾繁多,內外戰加一起,必然無法用全部的力量顧全兩邊。
這麼想着便準了城閣帶領鎮南和鎮北兩將軍攻打魔族。
妖界已徹底淪爲幽冥怨鬼的巢穴,沒有來得及逃跑的妖精全變成了嗜血的鬼怪,如今幽冥鬼界和妖界之間的結界被打破,愈加增長的怨鬼幾乎要淹沒這個地方。
凡間因爲有了衆多妖魔的涌入,秩序混亂,人心惶惶,大量人類逐漸向仙山搬遷靠攏。
各家仙門隨時處於備戰狀態,氣氛是少有的凝重。
仙島高山頂,有一白衣女盤膝打坐,海風撩起她的長髮,墨發融入冷清的夜色裡。
已在這日夜不間斷修煉一月餘,拂夕睜開眼,將所有匯聚而來的力量收起,那雙明亮的碧眼靜靜望向天際。
石夫來看過拂夕一次,是來道別,他說:“希望我再回來的時候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小茴。”
小茴依然沉睡着,只有微弱的心跳和緩慢流走的鮮血證明她還活着。
緈驊老君煉製出了新的丹藥,最大可能的輔助拂夕早日修得仙骨。
仙島上除了煉丹的老君、修仙的拂夕、沉睡的小茴,還有山腳那棵楓樹。
拂夕心臟裡的神珠重獲神力之後,楓枝就在山腰找了塊乾淨陰涼的地方以真身駐紮。
這課楓樹雖比不上天虞山頂那棵壯碩茂盛,但每根枝幹精緻生動,葉片色彩鮮豔飽滿,與冰札仙島上的其餘樹木相互輝映,又顯得突出特別。
拂夕再次閉上雙眼,雙掌放置腹前,幻出一團青藍色的光。
青藍光漸漸變作暗藍色,最後變成灰色。拂夕吐出口血,捂着胸口激烈喘氣。
爲什麼總是這樣?爲什麼還不能修得仙骨?
她真的等不了了!
“你這樣強迫自己下去只會適得其反。”楓枝清清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拂夕輕搖頭道:“我沒有辦法,就連老君的靈丹都幫我不了,每到緊要關頭我還是衝不過去?”
“是你心中雜念太多。”
拂夕沉默。
“是什麼事讓你耿耿於懷、放不下?”楓枝道,“你這樣修行只會不斷遭遇反噬。如果有事阻礙了你的心境,不如先去把那件事處理乾淨。”
拂夕轉頭看向楓枝,他眸色深沉,竟讓拂夕有片刻錯認他是蒼泠。
樹影參差錯落,桃色染了一池,池邊站着一白衣男,他銀色的長髮倒映着水波的影子。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我們雖爲魔,卻比那些天神講信用,這點你應該更清楚。話說回來,你不成魔真是可惜了。”
“哼!”白衣男冷漠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實現我想要的,只要達成目的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嘗試。你可真別以爲你們魔族有主導天下的通天本領,時過境遷,萬物轉變,難道魔心不變?”
突來一陣風,一隻枯瘦的爪子扼住白衣男的喉嚨,將他逼至樹幹上。
“變又如何?那不是真正的他!等他回來,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都會死得很慘,她,會死得更慘!”
“呵,魔心易變的話爲何你又一直守護他?你這是叫自欺欺人麼?”
雙目黝黑,不見眼白,神秘人手中術法加強,“那女人不配拿來與他比較,他值得我這麼做,而她,哼,說到底他們之間只能做仇人。”
白衣男忽而笑起來,“我記得魔界翊河有個傳聞,當遇上心儀之人,可以把自己的命石交給他,如果他接受,那兩人的愛情就會被神靈祝福。”
手中騰起一道黑氣,白衣男被重重扔在一邊。
揚起孤高的下頜,神秘人道:“與他命運牽連的可不是那顆小石頭。”
白衣人捂住傷口起身,在神秘人堅定狡黠的眼中他不禁晃了晃身子,這是第一次,他問自己選的路到底對不對。
可是,再多的質疑都已經晚了,他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