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第二批貨物運到岸上以後,儘管很想把那兩桶火藥分成小包裝,因爲桶太大,分量又太重,但我還是先用船上的帆布和一些砍下來的樹枝替自己搭了一頂帳篷,把所有怕雨水打溼的東西都搬到裡面去,又用那些空箱子和空桶在帳篷外面圍成一個圈,以防備野人或野獸的入侵。
做好這些事以後,我又用幾塊木板把帳篷的門從裡邊堵住,門外再豎上一隻空箱子,然後在地上支起一張軟牀,牀頭放上兩支手槍,身旁又放上一支長槍,上島後第一次在牀上睡覺。我睡得很踏實。因爲頭天晚上我沒怎麼睡,加上從船上取東西、運東西,整整辛苦了一天,身體非常疲倦。
我相信,對於單獨一個人來說,我現在擁有的各種物資儲備,數量是很大的。可是我仍不滿足。我想趁那隻大船還豎在那裡的時候,把能夠弄到的東西,都從上面弄下來。因此我每天都在退潮的時候到船上去,取回各種東西。尤其是第三次,我把所有的船索和細繩都取了下來,同時又取了一塊補帆用的帆布,還有那桶打溼了的火藥。總之,我把船上所有的帆都取了下來,把它們裁成一塊一塊的,儘可能地往下拿。因爲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帆,而是帆布。
但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跑了五六趟之後,當我滿以爲船上已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的時候,我又找到了一大桶麪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上等的麪粉。這真是一個意外的收穫,因爲這時我早已放棄了希望,以爲除了被水浸溼的食物外,船上不會再有什麼糧食了。我當即把那一大桶麪包倒出來,用裁成一塊塊的帆布包起來,運到了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見船上一切可以拿得動的東西都已被我搬取一空,我便動手搬船上的錨鏈。我先把錨鏈裁成許多便於搬運的小段,把船上兩根錨鏈和一根鐵纜連同所有能取得下來的鐵器,都拿了下來。又把船上前桅和後桅,以及一切能夠找到的木料都砍了下來。做成了一個大木排,裝上這些重東西運了回來。但是這次我的運氣卻不好,這隻木排做得太笨,並且載貨太多,駛進前幾次卸貨的小水灣以後,我竟沒法像以前那樣輕巧地控制它,結果木排翻了,連人帶貨都掉到水裡。因爲離岸不遠,我本人倒沒受什麼傷,可是我的貨,卻大部分損失了,尤其是那些鐵器,我本指望它們派大用場的。不過,後來退潮時,我還是把大部分錨鏈和一些鐵器弄了上來,雖然很費了一些周折。因爲我不得不鑽到水裡去撈它們,這活兒很吃力。後來,我仍然每天到船上去,把我能夠搬走的東西都弄到岸上。
現在我上岸已經十三天了,到船上也去過十一次了。這段時間,我已經把我兩手拿得動的東西,都搬了下來。我相信,如果天氣一直這樣好下去,我一定會把整個船一塊一塊地搬到岸上來。可是,正當我準備第十二次上船時,開始起風了。雖然這樣,我還是在退潮的時候上了船。這次還是意外地又發現了一個有抽屜的櫃子:在一個抽屜裡,我找到了兩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子、十幾把刀子和叉子。在另一個抽屜裡,我找到了許多錢幣,有歐洲幣,有巴西幣,有西班牙幣,還有金幣、銀幣,差不多值三十六英鎊。
看見這些錢,我不禁啞然失笑,大聲說:“這些廢物!你們現在還有什麼用呢?對我來說你們現在連糞土都不如。那些刀子,一把就值你們這一大堆。我現在用不着你們了。你們就呆在老地方,像一個不值得挽救的生命,沉到海底去吧。”可是考慮了一會兒後,我還是把它們拿走了。我一面把這些東西裹在一塊帆布裡,一面開始盤算着再做一隻木排。正在這時,天空陰沉下來,風也刮起來了,不到一刻鐘,一股狂風從岸上刮來。我立刻想到,風從岸上刮來,做木排是沒有用的。還不如趁着潮水還沒漲,趕快走,否則我可能根本就上不了岸了。於是我立刻下了水,遊過船和沙灘之間那片細長的“海峽”。我費了很大的勁,這一方面是由於我身上帶的東西很重,另一方面是由於風起得實在快,潮水還沒有完全漲起來就已經變成了風暴。
我終於回到了我的小帳篷裡,守着周圍的財產,踏踏實實地睡覺。這一夜的風,颳得可真大,第二天早晨我向外望去,那隻船已經不見了!這不免使我有點吃驚,但轉念一想,便釋然了,因爲我沒浪費一點時間,一直在幹活,已經把船上所有有用的東西都搬了下來。即使再多留一些時間給我,船上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拿了。
我現在不再去想那隻船,也不再去想船上的東西了,只希望船破碎後,能有一點什麼東西衝到岸上來。後來,果然有破碎的東西漂到岸邊來,但對我卻沒有多大用處。
現在我的心思全都放在怎麼安全防禦島上可能出現的野人或者野獸上。我想了許多辦法,考慮是在地下挖一個洞呢,還是在地上搭一個帳篷。最後,我決定兩個都做,至於做成什麼樣子,怎麼做,且聽我細細道來。
我不久就發現,我住的地方不適宜居住,一來它靠海太近,地勢低溼,不合衛生;二來附近沒有淡水。於是我便決定找一個比較衛生、取水方便的地方。
根據我當時的情況,我覺得要選擇的地點必須符合如下幾個條件:第一,像上面所說,要衛生,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遮住太陽;第三,要避開兇猛的動物,不論是野人還是野獸;第四,要能看得見大海,爲的是萬一上帝讓什麼船隻經過時,我不至於失去獲救的機會,因爲這是我始終不願放棄的希望。
在尋找符合條件的地點時,我在一個小山坡旁發現了一塊平地。緊挨這塊平地的是差不多像一堵牆一樣陡峭的峭壁,什麼動物也沒法從山頂下來襲擊我。在那塊山岩前面,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像一個山洞的入口,實際上裡面根本沒有山洞。
就在那塊凹進去的地方前面有一塊平坦的草地,我決定在這裡搭帳篷。這塊平地寬不過一百碼,長不過二百碼,在我門前像一塊草坪。它的盡頭崎嶇蜿蜒,一直延伸到海邊的低窪處。這地方在小山的西北偏北方向,所以小山每天可以把烈日遮住,一直到太陽轉到西南方的時候。到了那個時候,太陽也就快落下去了。
在搭帳篷前,我先在石壁前劃了一個半圓形,它的半徑,距離石壁差不多有十碼,直徑約有二十碼。
沿着這個半圓形,我打了兩排很結實的木樁,就像把木橛子插在泥裡,大的一頭向下,高出地面約五英尺半,頂上削得尖尖的。兩排之間的距離,不過六英寸。
然後,我又取出從船上截下來的那些纜索,沿着半圓形,把它們一層一層地橫放在兩排木樁中間,從底下一直堆到頂上,又用一些兩英尺半高的木樁插在圈內,支撐着它們,就像柱子一樣。這樣一個籬笆,真是牢固異常,不管人還是動物,都沒法衝進來或爬進來。爲此,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勞動,因爲我得從樹林裡把木橛砍下來,運到草地上,然後再一根根地打到泥土裡去。
這籬笆的進出口,沒做門,我只用一支短梯從頂上翻進來,進來之後,就把它收起來。這就使我四面都有了保護,完全與外界隔絕起來,夜間可以高枕無憂了。不過後來我才發現,對於我所擔心的敵人,實在用不着這樣戒備森嚴。
接着我又費了很大的勁,把前面講到的那些財產——糧食、軍火和貯藏品,全都搬到這個籬笆或者叫堡壘裡來。我又做了一個防雨的大帳篷。這裡一年當中,有一段雨季,雨水很大。我做的帳篷是雙層的,這就是說,裡面一個小的,上面再蓋上一個大的,大的上面再蓋上我從帆布中找出來的一塊大油布。
我再也不用睡我運到岸上的那張牀了,我現在睡的是一張吊牀,這張吊牀質地非常好,原來是船上大副用的。
我把糧食和所有怕潮溼的東西都搬到帳篷裡來。這些東西搬進來以後,我就把那一直敞着的進出口堵起來,正如我說的那樣,出入只用一支短梯。
做完這些工作之後,我便開始挖鑿那巖壁,把挖出來的石頭和泥土搬到帳篷外,沿着籬笆堆成一個土臺,離地大約有一英尺半高。這樣,我便在帳篷背後挖了一個山洞,做地窖用。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和許多天的時間,才把這些事做完。爲此我不得不把我煞費苦心做的幾件事情回顧一下。當我剛剛訂好計劃,準備支帳篷、打石洞的時候,忽然陰雲密佈,大雨如注,閃電一過,繼之而來的是一個霹靂。使我吃驚的與其說是閃電,不如說是一個像閃電一樣飛進我頭腦的念頭:“哎喲!我的火藥!”當我想到一個霹靂就會把我的火藥完全炸燬的時候,我簡直嚇得魂都飛了。因爲我不但要靠火藥自衛,還要靠它獵取食物。其實這時如果火藥爆炸了,我自己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哩。我只顧爲火藥着急,把自己的危險都忘了。
受了這場驚嚇,雨一停,我就把一切工作,什麼造住所呀,建防禦工事呀,都丟到一邊,立刻動手做一些袋子和匣子,把火藥分成許多小包,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火藥不至於全部引爆。我又把它們分開貯藏,免得這包爆炸的時候,把那包也引爆了。我足足花了兩個星期才完成這項工作。火藥總共大約有二百四十磅,現在一共分了一百多
包,至於那桶溼火藥,我倒不擔心它會發生什麼危險,所以就把它放在我新挖的山洞裡。這個山洞,我有時開玩笑地把它稱爲廚房。其餘的都藏在石頭縫裡,免得受潮。我還把藏火藥的地方小心地做了記號。
進行這些工作的過程中,我每天至少要帶着槍出去一趟,一來是爲了散心,二來是想看看能不能打點什麼東西吃,同時也是要了解一下島上有什麼土產。第一次出去,我便發現島上有許多山羊,心裡非常滿意。可是對我不利的是這些山羊非常膽小,非常狡猾,而且跑得非常快,想要走近它們,真是太困難了。但我並不因此而氣餒,我相信遲早會打到一隻。這件事不久就應驗了。當我發現它們出沒的地方後,就去伏擊它們。我注意到,如果我在山谷裡看它們,即使它們站在岩石上,也會驚恐萬狀地跑掉。但如果它們是在平地上吃草,而我是站在岩石上,它們便不來注意我。於是我便斷定由於眼睛部位的緣故,它們只能看見下面的東西,不容易看見上面的東西,我後來就利用這個方法,先爬到山上去,從上面打它們。結果常常打中。我第一次打中的是一隻正在哺小羊的母羊,這使我非常難過。而且,那母羊倒下以後,小羊仍呆呆地站在一旁,直到我把母羊提起來,它還是站在那裡不動。不光這樣,而且當我把母羊背在肩上帶回來的時候,那小羊也跟着我,直到我的圍牆外面。於是我放下母羊,把小羊抱起來,抱進籬笆,想把它馴養大。可它怎麼都不肯吃食,無奈我只好把它也殺了吃掉。這兩隻羊的肉,供我吃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爲我吃得很省,並且儘可能地節省糧食。尤其是麪包。
現在住處已經固定下來,我覺得下一件必須做的事,就是要找一個生火的地方,並且弄些柴來燒。至於我是怎麼做的,石洞怎麼擴大的,還有其它一些生活設施是怎麼準備的,我下面再詳細敘述。現在我必須先說說我目前的處境以及我對生活的看法,對此,我要說的很多。
我感到前途很暗淡。既然我被強烈的風暴完全刮出了原定航線,到了好幾百海里以外,漂到了這個荒島上,那麼,我就有充分的理由認爲這是上帝的意思,要我在這個荒涼的地方以這種孤零悽苦的方式度過我的餘生。一想到這裡,我就禁不住淚流滿面。有時我問自己,爲什麼上帝要這樣徹底地作踐他創造的生靈,使他們如此悲慘,如此孤立無援,如此沮喪失意,以至不能對這種生活產生感激的心情?
可是,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就總有一股力量出來阻止我、責備我。尤其有一天,我正帶着槍在海邊散步,考慮着我目前的處境的時候,我的理智從另一個角度勸慰我:“不錯,你現在處境是很孤寂,這是事實,可是你要想想,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他們都到哪兒去了?你們一同上小船的不是十一個人嗎?那十個人到哪兒去了?爲什麼他們都沒有活下來,只有你逃命了?爲什麼單單你一個人生還了呢?是這裡好呢,還是那裡好?”我指着海面說。遇到壞事的時候,我們應當考慮到其中好的一面,同時也應當考慮到更壞的情況。
我還想到,現在我維持生活的東西是多麼充足。萬一那隻大船不從它擱淺的地方浮起來,漂到海邊,讓我有時間把那些東西取出來,我又該怎麼辦?如果我現在還像初上岸的時候一樣,沒有一點生活必需品,也沒有獲取生活必需品的工具,又會怎麼樣?“特別是,”我大聲對自己說,“如果我沒有槍支,沒有彈藥,沒有做事的工具,沒有衣服、臥具、帳篷,或任何遮蓋的東西,我又怎麼辦呢?”可是現在,這些東西都相當充足,即使有一天我的彈藥用完了,不用槍也能生活下去的。我相信我這一生是不會挨餓受凍的,因爲對於怎麼預防意外事故的發生,對於以後的日子,對於彈藥用完以後的情況,甚至對於我的健康和精力衰退以後的情況,從一開始我就有了考慮。
必須承認,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從來沒想到我的火藥會被雷電一下子毀掉,所以正如上面所說,當雷鳴電閃時,忽然想到這一問題,我大吃了一驚。
現在我要開始過一種世界上聞所未聞的憂鬱而孤寂的生活了,所以我要把這種生活的經過從頭至尾,按次序記下來。根據我的計算,我是在九月三十日來到這個可怕的海島上的。當時,那初入秋分線的太陽,幾乎正在我的頭頂。所以按我的觀測,我是在北緯九度二十二分。
大約在上岸十一二天之後,我忽然想到,沒有書、筆和墨水,我一定會忘記計算日期,甚至連禮拜日和工作日都會忘記。爲了防止這樣,我便用刀子在一個大柱子上刻了幾個字:“我於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並把它做成一個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在這個方柱的兩邊,我每天用刀子刻一個印痕,每七天刻一個大一倍的印痕,每一個月刻一個再大一倍的印痕,這樣,我就有了一個日曆,可以計算年月日了。
其次應該提到的是,在我歷次從船上搬下來的許多東西中,我還弄到了一些價值不大但用處卻不小的東西。前面我忽略了,沒有記下它們。尤其是那些筆、墨水、紙以及船長、大副、炮手和木匠的幾包東西:三四個羅盤、一些數學儀器、日規、望遠鏡、地圖、航海書籍等。這些東西,我當時也不管有用無用,都收拾在一起。同時,我又找到了三本完好無損的《聖經》,它們是隨着我的英國貨物一起運來的。我上船的時候,曾把它們打在我的行李裡面。此外還有幾本葡萄牙文書籍,其中有兩三本祈禱書和幾本別的書,我都小心地保存起來。同時還有一件不應該忘記的東西,就是我們船上還有一條狗和兩隻貓,關於它們的歷史,我下面還要談到。我把兩隻貓都帶到岸上,至於那條狗,在我第一次搬東西上岸的第二天它便自己跳下船來,游到岸上,後來跟着我,成爲我多年的忠實的僕從。我並不想讓它替我銜什麼東西,也不想讓它給我做伴,我只想和它說說話,但是它卻辦不到。自從找到筆、墨水和紙以後,我用得非常節省。我知道,只要有墨水,我就可以把事情記得非常清楚。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記不成了,因爲我想不出什麼辦法來造墨水。
這使我意識到,儘管我聚集了這麼多的東西,但我缺乏的東西還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其它還有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鐵鍬、鐵鎬、鐵鏟以及針線等等,我都沒有。至於內衣什麼的,雖然也缺乏,但我很快就習慣了。
由於缺乏工具,我的工作都進行得很吃力。我差不多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才把我的小小的籬笆或圍牆做完。那些木樁都很重,搬起來很吃力,我費了很長的時間,纔在樹林裡把它們砍好削好,至於把它們運回來,那就更費時間了。因此有時我差不多要費兩天的時間才能把一根木樁砍好、運回來。第三天才能把它打進泥土裡去。起初我用一塊很重的木頭來打樁,後來纔想到了用一根起貨用的鐵棒。雖然如此,打木樁的工作還是非常辛苦、非常乏味。
其實,既然有的是時間,工作乏味一點又何必介意呢?況且,如果這件工作做完了,我一時還看不出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除了每天在島上各處轉轉,找些食物之外,再沒什麼事可做。
我現在開始認真地考慮我目前的情況、環境和條件,把我每天的事情都用筆記下來。我這樣做,不是爲留給後來的人看,因爲我不相信以後會有人到這荒島上來,只不過寫出來給我自己每天看看,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悶罷了。我的理智現在已經能夠控制我的心態,因此我開始儘量安慰自己,把當前的優勢和劣勢加以比較,使自己能夠知足安命,並按照商業簿上記“借方”和“貸方”的格式,把我的幸運與不幸、優勢與劣勢公公正正地排列出來:劣勢優勢我被拋棄在一個可怕的荒島上,但我還活着,沒有像我同船的夥沒有重見天日的希望。伴們一樣被水淹死。我孤苦伶仃,與世隔絕,悲慘至但全體船員中只有我一個人倖免極。一死。上帝既然用奇蹟把我從死亡裡救出來,一定也會救我脫離這個悲慘境地。我與人類隔絕,成了一個隱士,但我並沒有因爲缺少食物而餓死一個流放者。在荒蕪的小島上。我沒有衣服穿。可是我身處熱帶氣候,有衣服也穿不住。我沒有任何防禦能力和方法抵但我所流落的這個島上,沒有我御野人和野獸的襲擊。在非洲看到的那種野獸。如果我在那裡翻了船,我又該怎麼辦?我沒有人交談,也沒有人來解除然而,上帝卻奇蹟般地把船送到我的愁悶。近海岸處,使我從裡面取出許多生活必需品,這些東西我終生用之不盡。
總之,我的境況表明,雖然我當時的處境在世界上都是罕見的,但是在這樣的處境中,也有一些消極的或積極的東西值得我們去深思。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要從我這最不幸的處境吸取經驗教訓。這個教訓就是:在最不幸的處境中,我們也可以找到聊以自慰的事情,把優勢和劣勢對照起來,經過對比來增加“貸方金額”。
現在我已逐漸適應了目前的處境,不再整天眺望着海面,等待有什麼船來。我已經不再考慮這些事,而開始一心一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儘量改善自己的生活了。
前面我已經描述過我的住所:一頂帳篷搭
在一座小山下,四周被一個用木樁和纜索做成的堅固的籬笆環繞着。這道籬笆,現在可以稱做圍牆了,因爲我已經用草皮在外面堆成了一道兩尺來厚的牆,而且大約一年半以後,我在它和巖壁之間搭了一些屋椽,並且蓋了一些樹枝和別的可以弄得到的東西在上面,用來擋住雨水,因爲每年總有一段時間,這裡雨水特別大。
前面我敘述過我怎麼把所有的東西都運進了這個圍牆,搬進我在後面打的一個山洞裡。可是我現在還應該補充一下。起初這些東西都是亂七八糟地堆在那裡,雜亂無章,佔滿了我的空間,弄得我轉身的餘地都沒有。於是我便開始擴大和加深我的山洞。由於洞壁是鬆軟的沙石,挖起來很容易。當我覺得自己已很安全,足以應付野獸時,我便向巖壁的右邊挖去,然後又進一步向右轉,一直穿到圍牆外面,並做了一個小門。
這不但使我有了一個出入口,成爲我帳篷和貯藏室的一個退路,也使我有了貯藏東西的地方。
現在我決定動手做一些生活用具,特別是椅子、桌子之類,因爲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我連現在僅有的幾樣樂趣都無法享受。如果沒有桌子,我寫字、吃東西或做別的事情的時候,就沒有多大樂趣。於是我便開始工作。這裡必須指出的是,理性是數學的本質和基礎,只要我們對一切事情都加以理性的分析,加以比較,加以清楚的判斷,人人遲早都可以掌握一門手藝。我生平從未使用過任何工具,然而久而久之,通過勞動、努力和發明創造,我漸漸發現,只要有工具,我什麼東西都做得出來。但即使沒有工具,我也做出了許許多多的東西。有些東西,所用的工具只不過是一把手斧和斧頭。我想,從來沒有人用我這種方式來做東西,也沒人像我這樣付出這麼大的勞動。例如,我要做一塊木板,我只好先砍倒一棵樹,把它橫放在我前面,用斧子把它的兩面削平,削成一塊板子,然後再用手斧把它刨光。不錯,用這種辦法,一棵樹只能做出一塊木板,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好耐心去做。爲此,我付出了許多的時間和體力。反正我的時間和體力都不值錢。無論用在哪裡都一樣。
儘管如此,我還是像上面說的那樣,首先給自己做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原料,都是我用木排帶回來的那些短木板。後來我又用上面提到的方法做了一些木板,搭了幾層一英尺半寬的木架,一層一層地擺在我的山洞裡,我把工具、釘子、鐵器等等都分門別類地放到上面,爲的是便於取用。我又在牆上釘了許多小木塊,用來掛槍和其它可以掛起來的東西。
所以,如果有人看見我的山洞,一定會以爲它是一個軍火庫,裡面應有盡有。樣樣東西都擺放得一目瞭然,用起來很方便。看見所有的東西都擺放有序,而且樣樣生活用品都收藏得那麼多,我心裡非常高興。
從這時起,我開始把每天的工作寫成日記。在此之前,我的日子過得很匆忙,不但忙於工作,而且心情也不好,如果寫日記,肯定是許多乏味的事情。例如我一定會這樣寫:“九月三十日。我沒被淹死,逃出了性命。上岸後,我把胃裡的海水吐了出來,休息了一會兒。不但不首先感謝上帝解救了我的性命,反而在岸上跑來跑去,扭自己的手,打自己的頭和臉,大叫大嚷我的不幸,嚷着‘我完了,我完了!’直到精疲力竭纔不得不躺倒在地上休息。但又不敢睡着,生怕被什麼東西吃掉。”
過了幾天,當我從船上把所有拿得動的東西都搬下來之後,還是不能控制住自己,整天爬到小山頂上,呆望着海面,希望有船出現。有時好像真的看見了一片帆影,我很高興,滿懷希望,於是望了又望,把眼都望花了還看不見一隻船,於是我便坐在地上,像小孩似的大哭起來。我這種愚蠢的舉動的確給自己增加了不少的苦惱。
但度過這個時期之後,在我把我的家用物品和住處安排妥當,爲自己做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並把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我便開始記日記。我將把它們抄在下面(雖然上面說過的某些事情要重複一遍)。不過我的日記並沒寫到底,因爲後來墨水用完了,我只好被迫終止了。
###日記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憐而不幸的魯濱遜·克魯索,在大海上遇到了可怕的風暴,翻了船,全船的夥伴都淹死了,我也幾乎丟了性命。登陸來到這荒涼、不幸、不知名的,我稱之爲絕望島。
我整天爲我所處的淒涼環境而愁眉不展。沒有食物,沒有住房,沒有衣服,沒有武器,沒有出路,沒有獲救的希望,只有死路一條。要麼被野獸吞食,要麼被野人殺掉,再不就是凍餓而死。晚上,因爲怕遭到野獸的襲擊,睡在一棵樹上,雖然整夜都在下雨,我卻酣睡不醒。
十月一日。清晨我醒來一看,吃了一驚,那隻大船已經隨着海潮漂了起來,衝到離海岸很近的地方。爲此我感到很高興,因爲它仍然直立在海面上,沒有被海浪擊碎,這樣我就有希望等風平浪靜的時候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來救急。同時我又爲失去那些夥伴而感到悲痛。我想,如果他們當時都留在船上,我們或許可以保住船,至少他們不至於被淹死。如果他們不被淹死,我們就可以用大船的殘骸造一隻小船,把我們載到別的地方去。這天,我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去琢磨這些事。可是,後來看見那船沒有進多少水,我便走到離船最近的沙灘,游到船上。這天雨還是下個不停,但卻沒有一點風。
十月一日到二十四日。這幾天我每天到船上去,把能取到的東西都搬下來,趁漲潮的時候用木排運到岸上。這幾天雨水仍然很多,雖然間或也有天晴的時候。從這些情形看,現在似乎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我的木排和上面的東西都翻到海里去了,好在是在淺水區,而那些東西又都很重,沒有被潮水沖走。因而退潮以後,我又撈了許多東西回來。
十月二十五日。雨下了一天一夜,海風越刮越烈,到後來,竟把那大船打得粉碎。退潮的時候,還可看到它的碎片。我花了一整天,把我搶救下來的那些東西蓋了起來,以免被雨淋溼。
十月二十六日。差不多整整一天我都在海邊上轉,希望找一個地方作爲住處。我最關心的是防野獸或野人夜間來襲擊我。傍晚,我終於在一座小山下面找到了一個地方,在那裡我劃了一個半圓作爲宿營地,並決心沿着那半圓打上兩排木樁,盤上纜索,外面鋪上草皮,做成一個堅固的工事、圍牆或堡壘。
十月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乾得很起勁。雖然有的時候雨很大,我還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了我的新居。
十月三十一日。上午,我帶着槍往島內走,一方面是爲了找吃的,另一方面是爲了察看一下地形。我打死一隻母羊,它的小羊也跟着我回來了,可是它不肯吃食,後來我把它也殺了。
十一月一日。我在小山腳下搭起帳篷,帳篷很大,我又在裡面釘上幾個木樁,把吊牀掛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在帳篷裡睡覺。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板子和做木排的材料,全都堆在我半圓形的堡壘中,堆成一個臨時圍牆。
十一月三日。我帶槍出去,打死了兩隻野鴨似的飛禽,肉很好吃。下午開始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上午我開始制定日程表,寫明什麼時候工作,什麼時候帶槍出門,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消遣:每天清早,如果不下雨,我就帶槍出去跑二三小時,然後工作到十一點左右。接着,隨便吃點東西。從十二點到兩點,我照例要睡一覺,因爲島上天氣炎熱。到了傍晚,繼續幹活。我要利用今明兩天的全部工作時間來做桌子,雖然我現在還是一個技術拙劣的工人,但時間和需要很快就會把我鍛鍊成一個完全熟練的工人,我相信換了任何其他人也能辦到。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帶着槍和狗出去,打着一隻野貓,它的皮很軟,可是肉卻毫無用處。任何動物,只要讓我打着,我就剝下皮保存起來。沿着海邊回來的時候,我看到許多海鳥,都是我不認識的。後來又突然碰到兩隻海豹,把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東西,正想看清楚,它們卻一齊跳到海里跑掉了。
十一月六日。早起散步回來,繼續做桌子。做好了,可又不大滿意。不久,我又設法把它改進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氣開始晴朗。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一部分的時間(因爲十一是禮拜日)我都在做一把椅子,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它做得有點樣子,但我仍然不滿意,雖然做的時候我曾多次拆了做,做了拆。
附:不久我便不再注意禮拜日了,原因是,我偶爾忘記在木樁上刻標記,竟忘記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雨,我覺得很涼爽,地上也有了涼氣。但是,下雨的同時,電閃雷鳴,使我非常擔心我的火藥。雷雨停止以後,我決定把火藥儘可能分成許多小包,以免出事。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這三天,我造了許多小方匣,每個匣子大約可以裝一磅到兩磅火藥。我把火藥裝進這些小匣,儘可能好好地、遠遠地分開貯藏起來。這中間的一天,我打到了一隻很大的鳥,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麼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