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大船後,船長馬上下令連放七槍,這是我和他約好的信號,告知我事情成功了。聽到這個信號,我非常高興,因爲我一直在岸上等着,差不多等到了半夜兩點。
聽到信號後,我便倒下睡了。由於整整忙碌了一天,我睡得很香。忽然我聽見一聲槍響。我爬起身來,就聽見有人喊我:“總督!總督!”我聽出是船長的聲音。我爬上小山頂,看見果然是他站在那裡。他把我摟在懷裡,指了指那艘大船說:“親愛的朋友,我的救命恩人。這是你的船,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們這些人,還有船上所有東西都是你的。”我向那艘大船望去,它泊在離岸不過半英里的地方。原來他們佔領了大船後,見天氣晴好,便起錨,把它一直開到小河口。這時潮水正好漲了起來,船長划着小船來到我當初停靠木排的地方,在我的家門口上了岸。
起初,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差點讓我暈了過去。因爲我眼見自己脫離險境已經十拿九穩,萬事俱備,大船隨時可以把我載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有好半天,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不是他用手緊緊抱住我,我早已暈倒在地上了。
他見我那麼激動,立刻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瓶子,把他特意帶給我的提神酒給我喝了幾口。喝完酒後,我就坐在地上。雖說這幾口酒使我恢復了知覺,但我還是過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這時,船長也和我一樣欣喜若狂,只是不像我那麼激動罷了。他對我說了很多親切溫存的話來安定我的情緒、清醒我的頭腦。可是我心中的陣陣驚喜竟使我精神完全錯亂了。我好不容易纔哭了出來,又過了一會兒才恢復了說話能力。
於是我又過去擁抱他,把他當作救命恩人。我們倆喜不自禁。我對他說我覺得他是上天特意派來救我脫險的人。這件事的經過簡直是一連串的奇蹟。這事表明確有一種天意冥冥中支配着世界,表明上帝無所不在的眼睛能洞察到海角天涯,可以隨時救助不幸的人。
我也沒有忘記對上帝表示衷心感謝。在這樣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在這種孤苦伶仃的環境裡,我能免於凍死餓死,固然是他創造的奇蹟,而我每一次脫險,更是他的恩賜。對於這樣的上帝,誰又能不衷心感謝呢?
船長跟我談了一會兒後,便告訴我,他給我帶了一點吃的來,船上只拿得出這麼多。這還是那些畜生謀反後,掠劫剩下的。說着,他提高嗓門向那小船喊了一聲,吩咐手下的人把送給總督的東西搬上岸來。這份禮物實在太豐厚了。乍一看,就像是不準備把我帶走,而要把我留下來,繼續在島上住下去似的。
他給我帶來的東西有:上好的提神酒一箱,馬德拉酒六大瓶(每瓶有兩夸特),上好的菸葉兩磅,船上吃的上等牛肉十二塊,豬肉六塊,豆子一袋以及餅乾約一百磅。
他還給我帶來了一箱糖、一盒麪粉、一滿袋檸檬、兩瓶酸橙汁和許多別的東西。除此之外,還帶來了些我最急用的東西:六件新襯衫,六條很好的領巾,兩副手套,一雙鞋,一頂帽子,一雙長襪,還有一套他沒怎麼穿過的衣服。總之,他把我從頭到腳都裝扮起來了。
不難想象,對一個處在我這種環境的人,這當然是一份慷慨珍貴的禮物。可是,當我把這些衣服穿上時,我覺得全世界再沒什麼比這更不舒服、更彆扭、更不自然的了。
這些儀式完後,我們把這些好東西都搬進了我的住所。然後便開始商議怎麼處置俘虜。我們必須想好是否可以冒險帶他們走。尤其是他們中的兩個人,我們認爲完全無可救藥、頑固不化。船長說,他深知這兩個傢伙壞透了,沒法寬大他們。即使要帶他們走,也必須把他們像犯人似的鎖起來,一旦船開到任何一個英國殖民地,就把他們送去法辦。我感到船長本人對這件事也憂心忡忡。
於是,我對他說,如果他願意,我可以負責去說服那兩個人自動請求留在這島上。船長說:“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好吧,”我說,“我現在就把他們叫來,跟他們談談。”於是我讓星期五和那兩個人質(他們現在已經被釋放了,因爲他們的同伴履行了諾言)到洞裡去,把那五個人照舊捆着兩手,帶到我的茅草屋裡去,關在那裡等我來。
過了一會兒,我就一身新裝到那邊去了。現在,我又以總督的身份出現了。我和船長到了那邊,跟我們的人碰了頭後,就叫人把他們帶到我跟前來。我對他們說,關於他們對待船長的罪惡行徑,我已經得到了詳細的報告,已經知道他們怎麼奪走船,怎麼準備去幹海盜的勾當。但上帝卻使他們自投羅網,掉進了他們爲別人挖的陷阱。
我告訴他們,在我的指揮下,大船已經被奪了回來,此時正停泊在河口處。他們等一會兒就可以看見他們的新船長由於作惡而受到的報應——被吊在桅杆頂上示衆。
至於他們,我倒想聽聽他們能夠說出什麼理由讓我不把他們當作海盜處死。至於我有權力處死他們,這一點他們大概不表示懷疑吧。
這時他們中的一個代表大家答話了。他說他們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是被捕的時候,船長曾經答應饒他們不死,他們現在只有低頭認罪,懇求我的寬恕。我告訴他們,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寬恕他們。因爲就我來說,我已經決定帶着我所有的人離開該島,跟船長一起坐船回英國去。至於船長,除了把他們當作罪犯鎖起來,以謀反和盜船的罪名送交當局審判外,是不願意把他們帶回英國的。而這樣做的結果,他們應該知道,只有上絞架。所以,我實在替他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除非他們決心留在島上碰碰運氣。如果他們同意,我倒沒什麼意見,因爲我反正要離開這個島了。只要他們肯留在島上自謀活路,我倒願意饒他們不死。
他們對這個辦法頗爲感激,說他們寧可冒險留在這裡,也不願意被帶回英國絞死。於是我就按他們的意見這樣決定了。
儘管如此,船長對這個辦法好像仍不大讚同、似乎不敢把他們留在這裡。於是,我做出生氣的樣子對他說,他們是我的俘虜,不是他的。我既然對他們許下人情,我說的話就應該算數。如果他不同意,我將把他們照原樣放了,他若不滿意,可以把他們再抓回來,只要他抓得住。
他們看到這種情形,非常感激。我恢復了他們的自由,並吩咐他們退到原來的樹林裡去。我告訴他們,我可以留給他們一些槍械和軍火,只要他們願意,我還可以指導他們怎麼在這裡生活下去。
於是我開始做上船的準備。不過我告訴船長,我還要耽擱一晚上,把事情安排妥當,叫他先回大船去把一切準備好,第二天放小船到岸上來接我。同時我還命令他把那已經打死的新船長吊到桅杆頂上,好讓這些人看看。
船長走後,我派人把那幾個人帶到我房裡,認真地向他們分析了他們所處的環境。我告訴他們,我覺得他們的選擇是明智的。如果船長把他們帶走,他們肯定要被絞死。我把吊在大船桅杆頂上的新船長指給他們看,讓他們明白,除了這種下場,他們沒有別的指望。
當他們一致表示願意留在島上,我就說,我要把我在這裡生活的情況告訴他們,教給他們怎麼才能使生活過得輕鬆些。於是我便把這地方的情況以及我來到島上的歷史全部講給他們聽了。我告訴了他們我城堡的事,又給他們表演了做麪包、種糧食、曬葡萄乾的辦法。總之,凡是可以使他們生活過得舒服的必要知識,我全都教給了他們。我又告訴他們,不久有十六位西班牙人要到島上來。我給那些西班牙人留下了一封信,並叫他們對那些西班牙人一視同仁。
我把我的槍械都留給了他們。有五支短槍、三支鳥槍、三把刀。我還給他們留下一桶半火藥。這些火藥除了頭一兩年外,我用得很少,一點都沒有浪費。我又把管理山羊的辦法,以及擠羊奶、使羊肥壯、做奶油和乾酪的方法都教給了他們。
總之,我把我的經歷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們。我還說我一定要說服船長再給他們留下兩桶火藥和一些我一直想要而沒得到的菜種。我又把船長帶給我的一袋豆子送給他們,叮囑他們一定要用來做種,讓它們繁殖起來。辦完這些事後的第二天,我就離開他們上船去了。我們本打算立刻開船,可是當晚卻因故沒有起錨。第二天一大早,留在島上的那五個人中忽然有兩個游到大船邊來,苦苦地訴說另外三個人怎麼歧視他們,請求我們看在上帝的份上收留他們,不然的話,他們肯定會被他們害死的,他們請求船長收留他們,哪怕是馬上被絞死也心甘情願。
看到這種情形,船長假裝說不經我同意他做不了主。後來經過一再責難,在他們答應痛改前非後,才允許他們上船。剛一上船,每人便被結結實實地抽了一頓鞭子,打完了還用鹽水澆在傷口上。從此,他們都成了安分守己的傢伙。
沒過多久,漲潮了。我命令小船到岸上去了一趟,把我答應給那三個人的東西送過去。我又向船長說情,把他們的箱子和衣
服一起送去了。收到東西后,他們感激涕零。我又鼓勵了他們一番,對他們說,將來有機會,我一定不會忘記派船來接他們。
離開海島的時候,我把那頂羊皮帽、羊皮傘和那隻鸚鵡都帶到了船上,作爲紀念。同時我也沒忘記帶走我前面說過的那筆錢。這筆錢因爲放置的年數太久,都生鏽了,不經過摩擦和使用,是看不出是銀幣的。就是我在那條失事的西班牙船上找到的錢,情況也一樣。
就這樣,根據船上的日曆,我在一六八六年十二月十九日那天離開了這個海島。至此我在島上共住了二十八年兩個月零十九天。我這第二次逃生的日子,恰好和我上次從薩累的摩爾人手裡逃出來的那天是同月同日。
我坐着這條船在海上航行了多日,終於在一六八七年七月十一日抵達英國。至此我離開祖國已經三十五年了。
剛回到英國,人人都把我當外鄉人看,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在那裡住過似的。只有那位替我保管錢財的恩人和忠實管家待我不錯,她這時還活着。不過她的遭遇非常不幸。她再嫁後又成了寡婦,日子過得很困難。我叫她不要把欠我錢的事放在心上,並且告訴她,我絕不會找她的麻煩。相反,爲了報答她以前對我的關心和忠實,我又盡力接濟了她。不過這時我的財力有限,不能對她有多大幫助。不過我向她保證,我永遠不會忘記她以前對我的好處。事實上,後來當我有能力幫助她時,並沒忘記她,這是後話。
後來,我到約克市去了。但父親早已去世了,母親和原來的家也都不在了,我只找到兩個妹妹和兩個侄兒。由於我出外的日子太久,大家都以爲我已經死了,所以家裡就沒有給我留下財產。總之,我得不到一點接濟,而我身上的一點錢又不足幫助我成家立業。
我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對我感恩圖報。那位船長由於我僥倖把他救出來,同時又僥倖救了他的船和貨,早已把我怎麼救人、怎麼救船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訴了那些船主。因此那些船主就邀請我和他們以及幾個有關的商人會面。他們對我的行爲大加褒揚,最後又送了我兩百英鎊作爲酬謝。
但是在仔細考慮了我目前的處境,考慮到這一點錢實在很難讓我安身立命後,我就決定去一趟里斯本,看看能不能打聽到我在巴西的種植園以及我那合股人的情況。我猜那合股人一定以爲我死了多年了。
帶着這個希望,我搭上了開往裡斯本的船,於四月抵達那裡。在我這樣東奔西跑的時候,星期五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我,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我最忠實的僕人。
到了里斯本後,我萬分高興的是,經過多方打聽,我居然找到了我的老朋友,也就是最初把我從非洲海面上救起來的那位船長。不過他已經上了年紀,離開了航海工作,讓他的兒子當了船長。他的兒子也已人到中年,仍舊做巴西生意。那老人家已經認不出我了。說實話,我也差不多認不出他了。但不久我就記起了他的長相,當我告訴他我是誰以後,他也記起了我的樣子。
老友重逢,我們很親熱地敘談了一番。接着我就向他問起我的種植園和合股人的情況。老人告訴我,他已經九年沒到巴西去了。但是他可以向我保證,他離開那裡的時候我的合股人還活着,不過我委託和他一起照管我的產業的那兩位代理人已經去世了。但他相信弄到一份關於我種植園收益的詳細賬目還是不難的。當人們以爲我出了事淹死了的時候,我的幾位產權代理人就把我在種植園股份內應得的收入報告給了收稅官,對此收稅官已經預先作了處理。如果我不回來申請發還,就要把三分之一劃歸國王,三分之二撥給聖奧古斯丁修道院作爲救濟貧民以及向印第安人傳教之用。倘若我回來了,或是有人申請繼承我的遺產,這筆財產就可以發還原主。不過歷年已經用於慈善事業的收入是不能發還的。但是他向我保證,政府的收稅官員和修道院的司事一直在監督着我的合股人,讓他把每年的收入交出一份可靠的賬目,並且把我應得的部分上繳。
我問他是否知道我的種植園發展的情況,照他看,我值不值得去料理一下。又問他,如果找到了那邊,要收回我應得的部分有什麼困難。
他告訴我說至於種植園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他也不大清楚。不過他知道,我那合股人僅僅擁有一半財產就已經成了鉅富。又說,據他回憶,僅僅政府收到的我所應得的三分之一收入(好像是撥給了另一個修道院或宗教機構),每年就在二百葡萄牙金幣以上。他說順利收回這筆財產是不成問題的,因爲我的合股人現在還活着,可以證明我的股權,並且我的名字早已在國家登記冊上登了記。他又告訴我,我那兩位代理人的後代都是非常公正誠實的人,而且都很富有。他相信我不僅可以得到他們的幫助,領到財產,而且還可以從他們手裡拿到一大筆屬於我的現金,那是我的田產在他們父親保管期間,即交出去以前的收入。而把它交出去,據他回憶,是十二年以前的事情。
聽了這番話,我不免有點煩躁不安。我問老船長,既然我已立了遺囑,指定他爲我的總繼承人,那兩位代理人怎麼會這樣處理我的財產?
他告訴我,他確實是我的繼承人。但是,在我的死亡沒有得到證實,在沒有獲得我死亡的確切消息之前,他就不能作爲我遺囑的執行人。再說,這遠隔重洋的事,他也不願意參預。不過,他已經把我的遺囑向法院登記過,而且提出了產權要求,如果他能拿出我已死亡的證明,他早已根據財產委託權,接管我的糖廠,並且派他目前在巴西的兒子去管理了。
“可是,”老人家說,“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你可能不太容易接受,當時我們都相信你已經死了,其他的人也這樣認爲,你的合股人和代理人就把你的財產頭六七年的利息交給了我,我都收下了。不過那時候種植園正需要增加設備,建立糖廠,又要買奴隸,所以數目沒有後來那麼大。不過,我一定要把我一共收了多少,以及我是怎麼處理的,給你一份可靠的清單。”
我和這位老朋友又連續談了幾天。他給了我一份我種植園最初六年收入的明細賬,上面有我的合股人和兩位代理人的簽名。記載的都是現貨,如成卷的菸葉、成箱的糖,還有糖廠的其他產品,像甘蔗、酒、糖漿等等。從賬目上可以看出我的收入每年都有顯著的增加。不過,正如前面所說,由於頭幾年開支較大,數目是很小的。儘管這樣,老人家還是老老實實告訴我,他還欠我四百七十塊葡萄牙金幣,另外還有六十箱糖、十五大卷菸葉。這些東西都在他的船上損失掉了。因爲我離開巴西十一年以後,有一次回里斯本,船隻出了事。
這位善良的老人向我訴說了他的不幸遭遇,說他萬不得已,纔拿我的錢去彌補損失,在一條新船上入了一點股。“不過,老朋友,”他說,“你要用錢的時候,是有錢的。等我兒子回來,我就可以把錢還給你。”
說着,他拿出一箇舊錢袋,給了我一百六十個葡萄牙金幣,又開了一張證明,出讓他在他兒子開到巴西的那條船上的個人股權(他在那船上有四分之一的股份,他兒子也有四分之一的股份),交給我作爲其餘欠款的擔保。
這位可憐的人的正直和善良大大感動了我,我簡直聽不下去了。回想起他過去對我的好處,回想起他怎麼把我從海上救起來,一直待我都那麼慷慨,尤其是他現在又這麼真誠友善。聽他這麼說,我禁不住哭了起來。我問他,目前情況下他能不能拿出這麼多的錢,拿出這麼多會不會使他手頭拮据?他告訴我,當然會拮据一點,可是,這畢竟是我的錢,而且我或許比他更需要錢。
這位善良人所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出於誠摯的友愛。他一邊說,我一邊不住地流淚。我只要了一百個葡萄牙金幣,並讓他拿來筆墨,寫了一張收據給他,其餘的錢都還給了他。我告訴他,如果我能收回種植園,我就要把這一百金幣還給他——這一點我後來果然做到了。至於那張股權出讓證,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的。如果我需要錢,我知道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一定會給我的。如果我能收回他認爲我有理由收回的產業,有錢了,我永遠不會再向他要一分錢。
這之後,老人家又問我,是否需要他替我出主意收回我的種植園。我告訴他,我想親自去一趟。他說,如果想去,走一趟也可以。但如果我不想去,也還有別的辦法保證我的產權,而且可以馬上把利息撥給我使用。現在里斯本的河裡正有一批船隻要開往巴西,他勸我帶上他宣誓證明我還在人世,聲明我就是當初領取土地、建立種植園的那個人的筆供,重新到官方登記處去登記。
我把他的筆供請官方公證人證明了,並請他給我起草了一份委託書,然後他又叫我把這兩份文件連同他的一封親筆信一起寄給他認識的一位巴西商人,建議我就住在他家裡靜候迴音。
委託手續辦得非常公正,過了不到七個月,我便從兩位代理人(我正是因爲他們才航海的)
的後代那裡收到一個很大的包裹,裡面包着下列信件和資料。
其一,是我土地或種植園收入的流水賬,從他們的父親和這位葡萄牙老船長結算的那一年算起,共六年,應該付給我一千一百七十四個葡萄牙金幣。
其二,是政府接管前,種植園作爲失蹤的人(法律上叫“民事死亡”)的產業,由他們保管的四年裡的賬目,這筆錢,由於種植園的價值逐年提高,合計爲三千二百四十一個葡萄牙金幣。
其三,是聖奧古斯丁修道院院長的賬單。他已經收了十四年的利息。他很誠實地宣佈,除了醫院方面用去的錢以外,餘下的還有八百七十二個葡萄牙金幣。他說記在我的賬上。至於國王收去的那部分,是不能再發還的。
其四,是我的合股人給我的一封信。他親切地恭賀我還活在人世,並向我報告了我們產業的發展情況以及每年有多少收益。他詳細地描述了我們產業的情況:田地一共有多少英畝,怎麼種植的,有多少奴隸,還畫了二十二個十字架爲我祝福,並告訴我他曾不斷地祈禱,爲我活在人間感謝聖母。他熱情地邀請我到巴西去收回我的產業。同時要我告訴他,如果我不親自前去,應該把我的財產交給什麼人。在信的最後,他代表他本人及全家送給我七張精緻的豹皮作禮物,以表達他們的深厚友情,這些豹皮看來是他派到非洲去的其它船隻給他帶回來的,而他們的航行,看起來比我的要成功得多。他又送了我五箱上好的蜜餞和一百枚略小於葡萄牙金幣但沒有鑄造過的金元。
通過這批商船,我的代理人的後代又給我捎來了一千二百箱糖、八百箱菸葉和屬於我賬上的全部金幣。
我現在可以說是晚景勝於早年了。當我看到這些信件,尤其是當我看到眼前的這些財富的時候,我激動的心情難以形容。那些巴西的船隻向來是成羣結隊而來的,因此,給我帶信來的船隊同時也給我帶來了全部貨物。信還沒有送到我手裡,財產早已安安穩穩地停在里斯本河裡了。總之,一得到這個消息,我頓時面無血色,內心異常難過。若不是老人家趕忙去給我拿了點酒提神,我相信這場突如其來的喜訊一定會使我精神失常,當場死去的。
雖然喝了提神酒,但我還是繼續難受了好幾個小時。最後請來了醫生,問明病因,給我放了血,才略感輕鬆了一些,慢慢好起來。我確信,如果我的激動情緒不用這種法子發泄出來,我早就死了。
我現在突然間成了擁有五千英鎊現款的富翁,並且在巴西還有一份產業,每年可以穩穩地收入一千英鎊以上,就像英國的田產一樣穩靠。總之,我現在的處境,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平靜地去享用。
拿到這些錢,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答我那最初的恩人,即那位好心的老船長。當初我遇難時,他曾經以仁愛之心待我,並且自始至終對我友善、誠實。我把收到的所有東西都給他看了。我告訴他,除了主宰我們一切的上帝外,我能夠有今天,全是靠了他的幫助。我現在既然有能力,就要百倍地報答他。於是我先把從他那兒拿來的一百葡萄牙金幣退給他,然後又請來一位公證人,起草了一份字據,把老船長承認欠我的四百七十葡萄牙金幣全部徹底地取消或豁免了。這項手續辦完後,我又請他起草了一份委託書,委託老船長做我那種植園年息的管理人。讓我那位合股人向他彙報賬目,並且把我應得的利潤交原來的船隊帶給他。同時我又在委託書後加了一條,老船長在世之日,每年從我的財產中拿出一百葡萄牙金幣送給他,他死後,每年拿出五十葡萄牙金幣送給他兒子。這樣,我總算報答了這位老人。
現在我必須考慮我下一步的行動,想一想怎麼處置上帝賜給我的這份產業了。說實話,與在島上過那種孤寂生活的時候相比,我現在需要更加慎重。在島上,我除了我所有的,什麼都不需要,除了我所需要的,什麼都沒有。可現在,我的擔子很重,必須妥善安排它。我現在沒有山洞可以藏錢,也沒有一個把錢放在那裡,不用鎖,就是長了黴,生了鏽,也沒人動它的地方。而我現在真不知道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交給誰纔好,只有這位老船長是個誠實正直的人,也是我惟一可以託付的人。
再說,爲了我在巴西的利益,我似乎應該去一趟。然而,我若不把這裡的事情料理清楚,把我的財產託付到可靠的人手裡,我又怎麼能去呢?起初,我想到一位老朋友,即那位寡婦。我知道她是絕對誠實可靠的,一定不會騙我。可是她已經上了年紀,又很貧窮,並且據我所知,還欠着債。因而,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自己帶着財產回英國去。
話是這樣說,我還是過了好幾個月才把這件事決定下來。既然我已充分報答了我從前的恩人——老船長,並且使他心滿意足,我又開始想到那位可憐的寡婦。她的丈夫是我第一個恩人,而她本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曾是我忠實的管家和指導者。所以,我第一步就是請里斯本的一位商人寫信給他在倫敦的關係人,除了請他替我兌一筆款子外,還要請他親自找到她,替我帶一百英鎊現款給她。並且還要同她面談一次,安慰一下貧困中的她,告訴她,只要我活着,以後還會接濟她的。同時,我又給我那兩個在鄉下的妹妹每人送了二百英鎊。她們雖然不算貧窮,但日子過得並不太好:一個嫁人後成了寡婦;一個雖然有丈夫,卻對她不大好。然而,在所有的親戚朋友當中,我還是找不出一個可以放心大膽地託付鉅額資金、讓我毫無後顧之憂安心到巴西去的人。這件事,真讓我傷透了腦筋。
我曾經一度想到巴西落戶。因爲我從前曾經入過巴西籍。可是對宗教問題我有點顧慮,因此就把這個計劃壓了下來。關於這個問題,我下面還要談到。不過我暫時不到那裡去,並不完全是宗教上的緣故。因爲我當年在巴西的時候,既然已經毫不猶豫地加入他們的宗教,現在當然更沒什麼顧慮了。不過最近我對這個問題考慮得比較多一些,每當想到將來要老死在他們中間,就有點後悔自己不該做了舊教徒,不願意以舊教徒的身份死去。但是,我前面說過,這還不是我不到巴西去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不知道把我的動產交給什麼人照管纔好。因此,我終於決定帶着我的動產回到英國去。我想,只要我到了那邊,一定可以結交到一些朋友,或是找到某些忠於我的親戚。於是我就準備帶着我的全部財產回英國去。
爲了在回家前把事情料理清楚,又因爲開往巴西的船隊馬上要啓程了,我決定先寫幾封得體的信,以答覆巴西方面給我寄來的公正誠實的資料。我首先給聖奧古斯丁修道院院長寫了一封信,對他那種公正無私的辦事態度表示感謝,並把放在他們那兒的八百七十二個葡萄牙金幣全部捐了出去。其中五百個金幣捐給修道院,三百七十二個金幣隨院長的意思捐給窮人,並且請他爲我祈禱。
其次我又給那兩位代理人寫了一封感謝信,稱讚他們辦事公平正直、誠實無欺。我本想送他們一些禮物,可是又覺得他們不需要什麼。
最後我又給我的合股人寫了一封信,感謝他爲種植園的發展所做的工作和付出的巨大辛勞,以及他在擴大我們那座工廠的資金上所表現出的廉潔。請他以後按照我的委託書管理我名下的財產,凡是我應得的利潤都寄給老船長。以後如有變動,我再通知他。同時我又告訴他,我不僅打算去看他,而且還想在那裡度過餘生。除了這封信,我又送了一份重禮給他的太太和兩個女兒(因爲船長的兒子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妻小):除了一些意大利絲綢外,還有兩匹英國細呢(這是里斯本市場上能買到的最好的呢子)、五匹黑粗呢,以及一些很值錢的佛蘭德花邊。
我料理清楚這些事,賣了貨,又把動產換成可靠的匯票之後,走哪條路回英國去成了我的又一難題。海路本來是走熟了的,可是這時我心裡卻對走海路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反感,不願意從海路回英國。雖然說不出原因,可是這種阻力在我心裡卻越來越大。有一次,甚至行李都搬上船去了,臨時又改變了主意。如此這般一連兩三次。
確實,我這一輩子在海上碰到的倒黴事兒實在太多了。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在這種事情上,一個人也不能完全不顧自己內心的感覺。有兩條船,本來是我決定要搭乘的,我的意思是說,這兩艘船都是我特別挑選的。其中一條,我的行李都搬上去了,另一條,我和船長也講定了的,可是結果我兩條船都沒有上。後來這兩條船果然出了事。一條被阿爾及利亞人擄去了,另一條在託貝灣附近的斯塔特沉了,全船除了三個人都淹死了。反正不管上了哪條船,我都得倒黴,至於說搭哪條船更倒黴,那就難說了。
這時我心裡真是煩透了,便把這些情況告訴了老船長。他堅決勸我不要走海路。最好是從陸路到科羅那,渡過比斯開灣,到羅希爾,再從羅希爾走陸路舒適安全地去巴黎,然後再從巴黎到加萊,再到多維爾。再不然先到馬德里,然後走陸路穿過法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