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目光實在太短淺了。我們應當滿懷喜悅地信賴偉大的上帝,相信他決不會讓他創造的生靈陷入絕境,即使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會給他們一線生機。他們的生路往往出人意料地近在咫尺。而且有時雖然從表面看是把他們送上毀滅的道路,而實際上卻是救他們脫離苦難。
這些人登陸的時候正是潮水高漲的時候。他們一部分人站在那裡與俘虜談判,另一部分人則東遊西逛,看看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當口他們一時大意,竟錯過了潮汛。結果海水退得很遠,他們的小船擱淺在沙灘上。
小船上本來留了兩個人,可是這兩個人,我後來才知道由於白蘭地喝多了,早就睡着了。後來,其中一個先醒過來,看見小船擱了淺,推又推不動,就大聲叫喚散在各處的人。於是他們都朝小船跑去,可是因爲小船太重,而沙灘又太軟太稀,跟流沙差不多,他們怎麼推也沒把船推下水。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便依着水手們的脾氣——他們是世上最不計後果的傢伙——乾脆放棄了推船,又四處遊蕩去了。我聽見其中一個水手向另一個大聲嚷着,叫他們離開小船:“算了吧,不管它啦,傑克,等潮水漲上來,它自然會浮起來的。”他們這樣一說話,我就聽出了他們是哪國人。
到目前爲止,我一直把自己隱蔽得非常嚴實,除了到小山頂上的觀測點外,我不敢離開城堡半步。一想到我的城堡防禦得這麼堅固,我心裡就很高興。我知道那小船至少十小時後才能浮起來,到那時,天也差不多黑了,我就可以更方便地觀察他們的行動、偷聽他們的談話了。
與此同時,我仍在進行作戰準備。不過比以前要小心得多,因爲我知道要應付的敵人和以前不同。我命令星期五(我已經把他訓練成了神射手)把他自己武裝起來。我拿了兩支鳥槍,給了他三支短槍。我這時的裝扮,真可謂嚇人:身上穿着那件叫人害怕的羊皮衣服,頭上戴着前面說過的那頂大帽子,腰間掛着一把沒鞘的刀,皮帶上插着兩把手槍,肩膀上還掛着一支槍。
前面說過,我的計劃是天暗下來以前不採取任何行動。可是,到了下午兩點鐘左右,由於天氣正熱,我發現他們都三三兩兩地跑到樹林裡躺着睡覺去了。可是那三個可憐的遭難者,因爲擔心自己的處境,難以入睡,只好呆呆地坐在一棵大樹的陰涼處。他們離我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遠,而且,我斷定是在其他那些人的視線之外。
看到這種情形,我決定讓他們看見我,以便了解一下他們的情況。我就這樣走了過去,我的僕人星期五遠遠地跟在後面,全副武裝,樣子和我一樣令人恐怖,不過他那副樣子不像我那麼怪異。
我儘量悄無聲息地走近他們,還不等他們看見我,就用西班牙語向他們說道:“先生們,你們是幹什麼的?”
聽見動靜,他們馬上跳了起來。一看到我那副怪模樣,就更加驚慌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見他們好像要跑開,我就用英語對他們說:“先生們,不要怕,或許站在你們面前的正是你們意想不到的朋友。”“他一定是上天派來的,”其中一人一邊向我脫帽致敬,一邊很認真地對我說,“因爲我們的處境已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了。”“先生們,一切救助都來自於上天,”我說,“不過你們能夠讓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來幫助你們嗎?你們好像正處於危難中。你們上岸的情形,我早就看見了。我看見你們向那些一起來的野蠻傢伙哀求,還看見其中有個人舉起刀來要殺你們。”
這個可憐人滿臉淚水,哆哆嗦嗦,一臉吃驚的樣子。他對我說:“我是在跟上帝說話,還是在跟人說話?你是人,還是天使?”“用不着擔心,先生,”我說,“如果上帝真的派一位天使來解救你們,他的穿戴一定不會像我這麼糟,他的武器也一定完全兩樣。你們放心吧。我是人,英國人,是特意來救你們的。我只有一個僕人。我們有武器彈藥,請你們說實話,我們能爲你們效勞嗎?你們究竟出了什麼事?”
“情況是這樣的,先生,”他說,“說起來話太長,而兇手現在離我們又這麼近。簡單點說吧,先生,我是那艘船的船長。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我好容易才說服他們不殺我,最後他們把我和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大副,一個是旅客——送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我們估計一定會餓死在這裡,因爲我們相信這地方是沒有人煙的,而且我們正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的敵人,即那些暴徒,現在在哪兒?”我說,“你知道他們到哪兒去了?”“他們正躺在那邊,先生。”他指着一片小樹林說,“現在我的心跳得很厲害,真怕被他們看見聽見。如果被他們看見聽見,他們肯定會把我們全都殺了。”
“他們有武器嗎?”我問。他回答說,他們一共有兩支槍,有一支在小船上。“這樣吧,”我說,“你們把事情交給我好了。我看他們都睡着了,把他們全殺了是很容易的。不過,還是捉活的比較好吧?”他告訴我,他們中有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壞蛋,如果饒了他們,那是很危險的。只要把這兩個解決了,其餘的人都會乖乖地各司其職的。我問他是哪兩個人。他說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不過他願意聽從我的指揮。“好吧,”我說,“讓我們退後一點,別讓他們看見聽見,免得他們醒過來。回頭我們再想辦法吧。”於是他們欣然跟我往回走到樹林背後。
“先生們,聽我說,”我說,“如果我冒險搭救你們,你們願意接受我的兩個條件嗎?”還沒等我把意見說出來,他就對我說,只要能把大船收復回來,他和船完全都聽我指揮。如果船收不回來,他也情願生死跟着我,到什麼地方去都行。另外兩個人也這樣說。
“好吧,”我說,“我只有兩個條件。第一,在你們呆在島上期間,決不能侵犯我在這裡的主權。如果我給你們武器,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要,你們就得還給我。你們不得反對我或我手下的人。同時,必須完全服從我。第二,如果收復了那艘大船,你們必須把我和我的人免費帶回英國。”
他向我做了許多保證。凡是能想到的、能讓人信服的保證,他都做了。他說他會完全按我的合理要求去做。同時他還要終身感謝我的搭救之恩。
“那麼好吧,”我說,“我把這三支短槍和一些彈藥給你們。現在就請你們告訴我下一步的打算。”他一再向我表示感謝,說他完全願意聽從我的指揮。我告訴他,現在事情很棘手。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乘他們睡着的時候向他們開火,打出第一排槍後還沒有死的,如果願意投降,我們可以饒他們不死。至於開槍後會出現什麼情況,那就全看上帝的安排了。
他平靜地說,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想打死他們,但有兩個傢伙是窮兇極惡的,他們是船上暴動的首犯,如果跑掉了,我們還會遭殃的,因爲他們會跑回船上,糾集全船人來消滅我們。“那麼好吧,”我說,“我的建議也是出於無奈,因爲這是搭救我們性命的惟一辦法。”話雖如此,我看出他還是有點不太情願殺人流血,便對他說,這事就交給我們了,怎麼方便怎麼幹好了。
我們正談着,就聽見他們中間已經有幾個人醒了,又過了一會兒,就見有兩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我問他這兩個人中有沒有那兩個首犯。他說:“沒有。”“那麼好吧,”我說,“就讓他們逃命吧。看樣子是上帝有意叫醒他們,讓他們逃命的。不過,如果讓其他的人也跑了,那就是你的錯了。”
聽了我這番話,他就把我交給他的短槍拿在手裡,皮帶裡又插上一把,便帶着他那兩個夥伴一齊過去。他把槍分給他們,讓他們走在前面。大概是搞出了一點響動,其中一個醒過來的水手轉過身來,看見他們來了,就向其餘的人大聲叫喚。但已經太遲了,因爲他剛一出聲,槍就響了——開槍的是船長的兩個夥伴。那個船長,卻很警覺地持着槍,沒有放。他們的槍打得很準,當場就打死了一個,另一個也受了重傷。傷者一頭爬了起來,急忙向其餘的人呼救。船長一步跳到他跟前,對他說,現在呼救已經晚了,他應該請求上帝寬恕他的罪惡。說着,就用槍把子一下把他打倒在地,讓他閉上了嘴。這時跟他們一起的還有三個水手,其中一個已經受了輕傷。就在這當口,我也到了,他們見危險來臨,知道抵抗已沒有用,只好哀求饒命。船長告訴他們,可以饒他們不死,只要他們能保證痛改前非,發誓對他忠心不二並幫助他把大船奪回來,開回牙買加去。他們紛紛表明誠意,他也願意相信他們,饒他們的性命。對此,我並不反對。不過我要求他,在島上期間,應把他們手腳綁起來。
我一面辦着這邊的事,一面派星期五和船長手下的大副到小船那兒去把它扣下來,並告訴他們把船上的槳和帆拿下來。他們都一一照辦了。又過了一會兒,另外三個在別處的人(他們總算運氣,沒有跟其他人在一塊),聽見槍聲也回來了。他們看見船長從俘虜一變而成爲征服者,就俯首就擒。於是我們大獲全勝。
現在我和船長終於有時間來打聽彼此的情況了。我先開口,把我的經歷全都告訴了他,他非常吃驚地聽着我講,特別是在我講到我怎麼用奇妙的方式弄到糧食和軍火的時候,他尤爲驚詫。聽了我的故事,他大爲感動。因爲我的故事,確實是一連串的奇蹟構成的。我的故事使他聯想到自己,聯想到上帝的安排,彷彿有意讓我活下來救他們的命似的。一想到這,他不禁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我們談完話後,我就帶着他們來到我家。他們從我出來的地方即房頂爬了進去。我拿出東西請他們吃,又把這些年來製造的種種設備指給他們看。
看着我的設備,聽着我的敘述,他們驚奇極了。船長尤其欣賞我的防禦工事,欣賞我用一片小樹林子把住宅完全遮蔽起來的方法。這片小樹林已經栽下去二十年了。由於這裡的樹木比英國長得快,當年的小樹林現在已經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除了我專門留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外,任何方向都走不進來。我告訴他,這裡是我的城堡和居住地。不過,像許多王公貴族一樣,我在鄉下還有一處別墅,是作爲退路而備的。以後有時間,我再領他們去看看。但現在的任務是要考慮一下怎麼收復那艘大船。他同意我的看法。可是他告訴我,他實在沒什麼好辦法,因爲大船上還有二十六個人。由於他們都參加了謀反,按律是死罪,已經沒了別的出路,只好一不做二不休,頑抗到底。他們知道,如果失敗了,一回到英國或英國殖民地,他們就得被絞死。因而光靠我們這幾個人,是無法進攻他們的。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他的話確實有道理。我們得迅速作出決定。一方面要乘其不備,把船上那夥人引入某種圈套,另一方面要阻止他們上岸攻打我們,把我們消滅。這時,我馬上想到,再
過一會兒,大船上的船員們一定會奇怪他們的夥伴和小船出了什麼事,一定會乘着另外一隻小船到岸上來找他們。到那時,說不定他們會帶着武器來,在實力上遠遠超過我們。他認爲我的話很有道理。
於是我告訴他,我們首先應該把沙灘上的那隻小船鑿破,把上面所有東西都拿下來,使它失去航行的能力,讓他們沒法開走它。於是我們一齊上了小船,把留在船裡的槍械以及所能找到的東西全都拿了下來,其中有一瓶白蘭地、一瓶甘蔗酒、幾塊麪餅、一角火藥,還有一大包用帆布包着的大約五六磅重的糖。這些東西都是我非常需要的,尤其是糖和白蘭地,我已經好多年沒吃了。
把所有這些東西搬上岸後(船上的槳呀,桅杆呀,帆呀,舵呀,我們早已拿走了),我們又在船底鑿了一個大洞,這麼一來,他們即使有實力戰勝我們,也沒法把小船開走了。
說真的,對能否收復那艘大船我沒有把握。只要他們帶不走這隻小船,我就可以重新修好它,駕着它搭上那些西班牙朋友到利華羣島去。我心裡還時刻惦記着他們。
按照計劃,首先我們用全力把小船推到高處沙灘上,以便潮水漲起來時它也不至於漂起來。然後又把船底鑿了一個大洞,大得短時間內是堵不上的。我們正坐在地上,想着下一步該怎麼辦時,聽見大船上放了一槍,並見上面搖動信號旗,叫小船回去。見小船沒動靜,他們就又放了幾槍,並且又對小船發出一些別的信號。後來,他們見信號和放槍都不起作用,小船仍沒反應,(我們從望遠鏡裡看見)他們就放下另外一隻小船,向岸上划過來。當他們駛近時,我們發現小船上至少有十個人,而且個個帶着火器。
那艘大船停泊的地方離岸不過兩海里左右,所以他們來的時候,我們看得很清楚,連他們的模樣都看得清。他們快到岸邊時,潮水把他們衝到頭一隻小船東邊去了,於是他們又沿着海岸往西劃,直奔頭一隻小船靠岸停泊的地方。
這就是說,他們的舉止我們看得清清楚楚。船長還說得出那條小船上的人誰是誰,誰的性格如何。據他說,其中有三個是非常老實的傢伙,他相信他們肯定是在其餘人的強迫下參加這次陰謀的,因爲他們人少勢孤,受到了脅迫。至於那水手長(看得出來他是他們中的頭目)和其餘的幾個人,他們都是船員中最兇悍的傢伙,現在既然幹出了這種事,一定要硬幹到底了。因此他非常擔心他們實力太大,我們無法取勝。
我對他微微一笑說,處於我們這種境況的人,早已把恐懼置之度外了。反正任何一種結局都比我們目前的情形要好。因此我們應該做好思想準備,無論結果如何,對我們都是一種解脫。我問他對我的生活處境有何感想,值不值得爲尋求解脫冒一下險?“先生,”我說,“你剛纔不是還相信上帝讓我在這裡活下來是爲了搭救你的性命,並因此感到精神振奮嗎?你的這種信念現在哪兒去了?至於我嘛,對這件事的結局只有一個遺憾。”他說:“什麼遺憾?”我說:“那就是你剛纔說的,他們中間有三四個好人,應該饒他們不死。如果他們都是壞船員,我會以爲他們也是上帝有意挑出來送到你手裡的。因爲,我敢保證,凡是上岸來的人,都逃不出我們的手心。他們是死是活,就看他們的態度了。”
我說話時面帶笑容,聲音很高,因此使他深受鼓舞。於是我們很快地做準備。自從我們看見那隻小船從大船邊駛來,就考慮把俘虜分散,並已做了妥善安置。其中有兩個傢伙,船長特別不放心。我就派星期五和船長的一個夥伴把他們送到洞裡去。那地方相當遠,不易被發現,就算他們能夠逃出洞口,也會在樹林裡迷路。他們把這兩個人捆起來,但供給他們吃喝,並讓他們明白,如果他們安安靜靜地呆在洞裡,過一兩天就讓他們恢復自由,但如果他們想逃跑,就格殺勿論。他們都老老實實地甘願受縛,答應不妄加行動,並且感謝我們對他們的優待,感謝我們供給他們吃喝,還給他們光亮。因爲星期五給了他們幾支我們自己做的蠟燭,好讓他們舒服一些。他們根本沒想到星期五守在洞口,看管着他們。
其他的俘虜受到的待遇要好一些。但有兩個始終沒鬆綁,因爲船長不敢十分相信他們。另外還有兩個卻受到了我的錄用。這是由於船長的推薦,同時也是由於他們本人鄭重宣了誓要和我們同生共死。因此,船長一夥三個好人加上他們,我們現在一共有七個人了,都是全副武裝。我堅信我們完全能夠對付那十個即將到來的人。因爲據船長說,他們中還有三四個好人。
那批人來到第一隻小船停泊的地方,立刻把小船劃到沙灘上,一齊上岸,然後把小船拖到岸上來。看到這情況我挺高興。因爲我最擔心他們讓小船在離岸較遠的地方拋錨,再留幾個人在上面守着,那我們就沒法奪取小船了。
上岸後,他們首先向那隻小船跑去。很顯然,當發現船上的東西都被拿光,船底還有一個大洞時,他們大吃了一驚。
他們先在那兒尋思了一會兒,然後就使出全部的力氣大聲呼喊了兩聲,想讓他們的夥伴聽見,可是毫無結果。接着,他們又圍成一個圈,放了一排槍。這排槍聲不但傳得很遠,而且在樹林中產生了很大的回聲。可是結果還是一樣。那些被關在洞裡的,自然聽不見,而被我們綁着的,雖然聽得很清楚,卻不敢回答。
這裡的情況完全出乎意料,他們感到萬分驚訝。後來據他們說,他們當時曾決定回大船去告訴大家那批人都被殺光了,小船也被鑿沉了。於是,他們馬上推小船下水,一齊上了船。
看到這種情形,船長很吃驚,簡直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他想他們肯定是要回大船上去,把船開走了。他們不準備管那羣夥伴了,以爲他們已經沒命了。而那樣一來,他指望收復大船也就不可能了。可是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又使他驚惶起來。
他們剛把小船開走不大一會兒,就又一齊重新回到了岸上。不過這次他們採取了新的做法。看樣子,這是他們剛纔商量好了的——留三個人在小船上,其餘的人一齊上岸到島中心去找他們那羣夥伴。
這使我們深感失望,不知所措。如果讓那條小船跑掉,我們就是把這七個上岸的人全部抓住,也沒有好處。因爲那三個人肯定會把小船劃回大船,大船上的人肯定會起錨揚帆而去,到那時我們收復大船就沒指望了。
可是這時我們除了靜候事態的發展外別無它法。
那七個人上岸後,三個留在小船裡的傢伙就把船開到離岸稍遠的地方,泊在那裡等着。這麼一來,我們想進攻小船,就完全不可能了。
那批上岸來的人,緊緊挨在一塊兒,向小山頭進發。而我的住所,就在小山底下。我們可以很清楚地望見他們,儘管他們看不見我們。我們倒希望他們要麼走近點,好讓我們開槍,要麼索性走遠點,好讓我們出來到外面去。
可是他們剛爬到山坡上(從那裡他們可以望得很遠,可以望見那些向東北延伸下去的島上最低部分的山谷和森林。)就一個勁大喊大叫起來,一直喊到精疲力竭。看樣子他們無意冒險深入遠離海岸的地帶,也不願意分散開來。他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想辦法。如果他們能像前一批人那樣,決定在那裡睡一覺,那倒可以成全我們。然而他們卻非常警覺,不敢睡覺。雖然他們也說不出究竟有什麼危險。
正當他們這樣聚在一起商量的時候,船長向我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他們或許還要放一排槍,以便讓他們的夥伴聽見。我們應該趁他們剛放完槍的時候,一擁而上,那時他們只好乖乖投降,我們就可以不流一滴血而把他們制服。我很欣賞這個建議。可是有一點,就是我們必須離他們近一些,要在他們還沒來得及裝上彈藥之前衝上去。
可是他們並沒開槍。我們靜靜地在那裡埋伏了很久,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最後,我告訴他們,按我的意見辦,天黑以前不要輕舉妄動。等到了晚上,如果他們還不回小船,我們也許可以想法抄到他們和海岸之間,用計對付那幾個小船上的人,引誘他們上岸。
我們又等了好半天,指望他們走開。只見他們商議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齊跳起來,向海邊走去。這一下,我們可慌了。看來,他們對這個地方的危險有很大的恐懼,斷定他們的那些夥伴都已經完蛋了,決定回大船上去,繼續按原定的計劃航行。
一見他們往海邊走,我立刻想到(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們已經放棄搜查,準備回去了。我把我的猜測告訴了船長,他也爲此感到焦慮,神情沮喪得很。不過我很快想了個計謀去把他們引回來。結果完全不出所料,我們達到了目的。
我讓星期五和那位大副越過小河往西走,一直走到我救星期五那次野人登陸的地方。我告訴他們到了半英里外那片高地時,就拼命大聲喊叫,一直喊到那些水手聽見爲止。又叫他們在聽見那些水手的應答後再喊幾聲。然後不要讓他們看見,繞個大圈子,一面喊,一面儘可能把他們往島的深處引,往森林的深處引,然後再按照我告訴他們的路線迂迴到我這邊來。
那些人剛要上小船,星期五和大副就大聲喊叫起來。他們立刻就聽見了,於是一面答應着,一面衝着他們聽見的聲音沿海岸往西跑。跑了一程,小河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時河水已經漲了,他們沒法過河,只好叫那小船過來,把他們渡過去。一切不出我之所料。
那小船沿着小河往上駛了一段,到了一個好像內河港口的地方。他們渡過小河後,就把船固定在一根小樹樁上,又叫船上三個人中下來一個跟他們一塊兒走,只留下兩個人看船。
這正合我意。我立刻拋開星期五和大副(讓他們繼續幹自己的事),帶着其餘的人,暗中渡過小河,出其不意地向那兩個人撲了過去。這時候,他們一個正在岸上躺着,另一個正在船裡呆着。岸上那個睡意地正要爬起來,走在前面的船長一步趕到,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然後向船上那個大喝一聲,讓他趕快投降,否則就要他的命。
當看見迎面撲過來五個人,而他的同伴已經被打倒在地,叫他投降是用不着多費口舌的。再說,他好像又是那三個對暴動不大熱心的水手之一。因此,他一下子投降了,而且事後也忠實地加入到我們這邊來。
與此同時,星期五和大副應付其餘那幾個人的任務完成得也很出色,他們一邊喊着,一邊答應着,把他們從一座小山引到另一座小山,從一片樹林引到另一片樹林,他們不但被搞得精疲力竭,而且被引到一個老遠的地方,不到天黑絕對趕不回他們的小船。別說他們,就是星期五他們自己,回來的時候,也已經疲憊不堪了。
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在暗中監視他們,準備衝向他們,把他們徹底打敗。
星期五他們回
來了幾個小時後,那些人才繞回他們的小船處。老遠地,我們就聽見幾個走在前面的招呼掉在後面的快跟上來。又聽見那幾個掉在後面的一面答應着一面叫苦不迭,說他們又累又乏,腳痛得實在走不動了。這對我們來說可真是個好消息。
他們終於走到小船跟前了。可是,當他們發現潮水已退,小船擱淺在小河灘上,守船的兩個人又不知去向時,那種驚慌失措的樣子簡直無法形容。他們彼此用非常可憐的聲調你呼我喚,說他們到了一個魔島,島上不是有人居住就是有妖怪。如果是有人居住,他們肯定會被殺得一個不剩。如果有妖怪,他們肯定會被妖怪抓走,全給吃掉。
他們又大聲叫喊,不斷地呼喚着他們兩個夥伴的名字,可是沒人答應。又過了一會兒,藉着傍晚微弱的光線,我們看見他們惶惶地跑來跑去,把手絕望地扭來扭去,一會兒跑到小船上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又跑到岸上來,跑來跑去,反覆不已。
這時候,我手下的人恨不得我允許他們趁着夜色立刻衝上去。而我想的是找一個更有利的機會進攻,給他們多留一條生路,儘可能少殺人。我尤其不願意我們中有人傷亡,因爲我知道對方都是全副武裝的。我決定再等等,看看他們會不會散開。爲了更有把握將他們制服,我把埋伏地又向前推進了一段距離。又命令星期五和船長儘可能匍匐前進,不讓他們看見,並且在他們發現我們,開槍之前,爬得離他們越近越好。
他們向前爬了沒多大會兒,那個領頭的水手(他是這次叛亂的首犯,現在比誰都更加垂頭喪氣)就領着另外兩個水手朝他們走了過來。船長急於制服這個禍首,不等他走近看個明白,僅憑他的聲音,就和星期五跳了起來,向他們開槍射擊。
那個領頭的水手當場就給打死了。另外一個也中了彈,倒在他身旁(他過了一兩個小時後才死),第三個人拔腿就跑。
槍聲一響,我馬上帶着我的所有人馬前進。我的軍隊現在共有八人,我是總司令,星期五是副總司令。其他還有船長、船長的兩個部下和我們信得過的、發給了槍械的三個俘虜。
我們藉着夜色向他們進攻,他們弄不清我們究竟有多少人。我叫那個剛被抓獲的留在小船上的人(他現在是我們的人了)喊他們的名字,看看能不能促使他們和我談判並向我們投降。結果正合我的心意。他們處在這種情況下,願意投降是順理成章的。於是他放開喉嚨,大聲叫着他們中一個人的名字:湯姆·司密斯!湯姆·司密斯!湯姆·司密斯好像聽出他的聲音,立刻回答說:“是老羅嗎?”他回答道:“是我,是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湯姆·司密斯,馬上放下武器投降吧,否則的話,你們馬上就沒命了。”
司密斯說:“我們向誰投降?他們在哪兒?”“他們在這兒,”他說,“船長也在這兒。他帶着五十個人,找你們已經兩小時了。水手長已經被打死了,維爾·佛裡也已受了傷,我也被俘虜了。如果你們不投降,你們就完蛋了。”
“如果我們投降,”司密斯說,“他們能饒我們不死嗎?”“如果你們願意投降,我就問問他們。”老羅說。他問了船長。船長便親自出來喊話了:“喂,司密斯,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吧,如果你們馬上繳械投降,我就饒你們不死,只有威爾·阿金斯不在此列。”
聽到這兒,阿金斯大嚷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船長,饒了我吧!我沒幹什麼壞事,我和他們都一樣的。”說實話,他說的並不是實情。因爲,看得出,在他們最初反叛的時候,首先把船長抓起來的正是這個威爾·阿金斯,他對他很野蠻,把他的雙手綁起來,還對他惡聲惡氣的。船長告訴他,他必須放下武器,聽候總督處理。所謂總督,指的就是我,因爲他們都管我叫總督。
簡言之,他們都繳械投降,請求饒命。我讓那個和他們談過判的人和另外兩人,把他們全都綁了起來。然後,我那五十個人的軍隊——其實加上那三個人一共才八個人——便過去把他們和他們的小船一齊扣了起來。只有我和另外一個人,由於身份的原因,躲了起來。
我們的第二個步驟是修理小船,並設法奪回大船。至於船長,現在有時間和他們談判了。他跟他們講了一大番道理,指出他們對待他的態度是如何卑劣,他們的居心是如何險惡,他們的所作所爲最終會給他們自己帶來不幸和災難,甚至會把他們送上絞架。
他們都表示悔過,苦苦地哀求饒命。對此,他告訴他們說,他們並不是他的俘虜,而是島上總督的俘虜。他們滿以爲把他送上了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島,然而上帝卻指示他們把他送上一個有居民居住的島,並且島上的總督還是個英國人。他說如果總督高興,完全可以把他們都吊死在島上。可是,他現在既然饒恕了他們,大概是要送他們到英國,依法審判。只有阿金斯一人除外。他已經接到總督的命令,通知他準備受刑,明天一早就要吊死他。
這些話雖然都是他杜撰的,然而卻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阿金斯馬上跪到地下哀求船長向總督求情,饒他不死。其餘的人也一齊向他哀求,求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別把他們送回英國。
這時我靈機一動,覺得我們得救的時候到了。現在可以很容易地讓這些人一心一意地去佔領那艘大船了。於是我便趁夜色離開了他們,以免他們看見我這總督的模樣。我想把船長叫過來,因爲距離較遠,就派了一個人去傳話。那人對船長說:“船長,司令叫你。”船長立刻回答說:“回去告訴大人,我這就去。”這樣一來,他們就更吃驚了。他們確信那位長官和他的五十名部下就在附近一帶。
船長過來後,我把奪船的計劃告訴了他。他認爲很好,決定第二天早晨行動。
但是,爲了把計劃執行得更巧妙,使成功的把握更大,我告訴他,必須把俘虜分開,由他親自把阿金斯和另外兩個最壞的傢伙捆送到我們關押其他幾個人的那個石洞去。這件事就交給星期五和那兩個跟船長一齊上岸的人去辦了。
把他們押解到石洞裡去,就像押解到一個監牢裡去一樣。而事實上,對於他們這種處境的人,那地方確實夠淒涼的。
剩下的人,我命令送到我那別墅去。關於那別墅,我前面有過詳盡的描述。那裡本來就有圍牆,他們又都被綁着,所以相當安全。再說他們也清楚他們的命運決定於自己的表現,更不敢輕舉妄動。
天一亮,我便派船長去和他們談判。讓他去的目的是探探他們的口氣,然後告訴我,派他們乘船去襲擊那艘大船是否靠得住。他跟他們談到他們對他的傷害以及他們目前的處境後,又說雖然總督暫時饒了他們的性命,但是,如果把他們送回英國,他們還是會被當局絞死的。可是,如果他們能夠參加奪回大船的義舉,他會說服總督赦免他們。
任何人都不難想到,處在他們這種境況的人是很樂意接受這個建議的。他們一起跪在船長面前,苦苦哀求,發誓絕對忠誠他,說什麼他們將永遠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心甘情願跟着他走遍天涯,還說他們畢生都要把他當父親看待。
“好吧,”船長說,“我現在就回去把你們的話告訴總督,盡我所能說服他。”於是他回來把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我,並且說,他完全相信他們是忠心的。
雖然如此,爲了把事情辦得更牢靠,我讓他再去一趟,從他們七個人中選五個出來,告訴他們,我們現在並不缺人手,現在選出這五個人是做助手用的。至於餘下的兩個人,總督要把他們以及那三個已經押送到城堡(我的石洞)裡去的俘虜留下來,作爲人質,以保證這五個人的忠誠。如果他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有不忠的表現,這五個人質就要被活活絞死在岸上。
這個辦法相當嚴厲。這使得他們相信總督辦事是認真的。他們除了接受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結果,那幾個俘虜反而和船長一樣認真地勸告那五個人一定要盡職盡責。
我們即將出徵的兵力是這樣佈置的:第一部分是船長、大副和那位乘客。第二部分是第一批水手中的兩個俘虜。我已從船長口裡瞭解到他們的品行並已恢復了他們的自由,發給了他們武器。第三部分是另外兩個水手,這兩個人一直都被捆着關在我的茅草屋裡。現在經船長建議,我把他們放了。第四部分是那五個最後被釋放的人。因此,除了關押在石洞裡的五個俘虜和兩個還沒有被關起來的人質外,一共有十二個人。
我問船長是否願意冒險帶這些人到大船上去。我認爲我和星期五現在還不宜出動。因爲後方還關押着七個人,我們既要把他們隔離開,又要供應他們一些日用品,事情也不少。
至於那五個關在洞裡的,我決定把他們關緊點。星期五每天到那裡去兩次,把生活必需品送給他們。送的辦法是先叫留下的兩個人把給養送到一定的地方,然後再由星期五送給他們。
我出現在那兩個人質面前是和船長一塊兒去的。他對他們說,我是總督派來監視他們的。總督有令,未經我許可,不得到處亂跑。如果亂跑就把他們抓到城堡裡去,用鐵鏈鎖起來。就這樣,爲了不讓他們把我看作總督,我也假裝是另外一個人,不斷地跟他們談總督、駐兵、城堡等等。
船長現在沒有什麼困難了,他只需安排那兩隻小船,把其中一隻的窟窿補好,再把人手派上去就行了。他派他的乘客做了一隻小船的船長,帶着四個人。然後,他自己、大副,還有其餘五個人上了另一隻小船。他們進行得很順利,半夜時分到了大船旁邊。當他們劃到能夠讓大船聽見喊話的距離時,船長就命令老羅向他們喊話。告訴他們,人和船都已經帶回來了,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他們。他們一邊用這些話應付着,一邊靠攏大船。一靠上大船,船長和大副就首先拿着槍上了船。在手下人忠誠的協助下,他們一下子就用短槍把子把二副和木匠打倒了。緊跟着,又把前後甲板上其餘的人一併制服了。然後他們關上艙口,把艙底下的人關在下面。這時第二隻小船上的人也從船頭的鐵鏈上爬了上來,佔領了船的前部和通往廚房的艙口,並在廚房裡俘獲了三個人。
幹完這邊的事,肅清了甲板後,船長便命令大副帶三個人到船長室去捉拿睡在船長室裡的反叛者——新船長。這時新船長已經得到報警,從牀上爬了起來。他帶着兩個船員和一個小聽差,手裡拿着槍。當大副用一根鐵棒把門劈開,新船長和他的手下拼命向他們開槍,一顆子彈擊中大副,打斷了他的胳膊。另外還有兩人受了傷,但沒有死人。
大副雖然受了傷,還是一面大聲求救,一面衝進船長室,用手槍朝新船長的頭上開了一槍,子彈從他的嘴裡進去,從一隻耳朵後面出來,於是他再也不說話了。其他人看到這種情形,就投降了。大船就這樣被順利地奪了下來,沒再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