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場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沒能出門。但我心裡已經踏實多了,開始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我的結論是,既然島上地震這麼多,住在山洞裡實在不是辦法,必須考慮在一塊平地上建一個小茅屋,四面照這裡的樣子圍一道牆,以防野獸野人的襲擊。如果在這山洞裡住下去,我遲早會被活埋的。

想到這裡,我決定把帳篷從原來的地方移開,因爲它正位於小山的懸崖下面。如果再有地震,懸崖一定會砸在帳篷上。於是我於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花了兩天的時間來籌劃往哪兒搬以及怎麼搬。

因爲怕被活埋,我幾乎整夜沒能安睡。可是,想到睡到外面去,四面沒有遮攔,又同樣是擔驚受怕。當我環顧四周,看到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看到住處這麼隱蔽,這麼安全的時候,我簡直不願意搬。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要修建一個新住宅需要很長的時間。現在只能冒險住在這裡,等我建好新營地,安排妥當了,再搬過去。這樣決定後,我的心也就暫時安定下來,決定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樁纜索之類照老樣子築一道圍牆,並且在築完後把帳篷移進去。但在圍牆完成、未搬進去以前,仍然暫時冒險住在這裡。這是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我開始考慮實施我的計劃。但是沒法解決工具的問題。我有三把大斧和許多小斧(因爲我們帶了許多小斧和印第安人做交易),但由於經常用它們削砍那些多節的硬樹,已經都有了缺口,變得很鈍了。雖然我有一盤磨輪,卻沒法使它轉動起來磨工具。這件事費了我不少腦筋,政治家碰到一件重大的政治問題,法官判決一個人生死的時候,也不過如此。最後,我決定用輪子套上一根繩子,用腳去轉動它,把雙手騰出來磨東西。

附:在英國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或者即使見過,也沒有注意它是怎麼做的,雖然在英國它是很普通的東西。此外,我的磨輪既大又重,很難轉動。我花了整整一星期,才把這個機器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這兩天我忙着打磨工具,磨輪機器旋轉得很好。

四月三十日。很久以來我就發現麪粉已經不多了,今天我檢查了一下,把餅乾減爲每天一塊。這使我非常憂慮。

五月一日。早上觀望海面,看見退潮了,海邊有一個比較大的東西,形狀像只木桶。走近一看,是一隻小木桶和兩三片被颶風吹來的船的殘片。再看看那隻破船,我覺得它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那被水衝來的木桶,原來是一桶火藥,但是已經浸了水,板結得像石頭一樣堅硬。雖然如此,我還是把它滾到岸上,然後踏着沙灘,儘量走近那破船,希望再找到點什麼東西。

走近那船,只見它的位置已大爲改變。船頭本來是埋在沙裡的,現在至少擡高了六英尺左右,至於船尾,自從我最後一次到船上搜羅東西后,不久就被海浪打得粉碎,脫離了船身,現在看樣子已經被海水衝到一邊去了。船尾旁,本來是一大片水窪,只有遊過這四分之一海里寬的水面才能到船跟前。現在高高地堆着泥沙,只要潮退了,我就可以一直走到船跟前。對這個變化我起初有點奇怪,但是不久便想到這是地震的結果。經過這次猛烈的震動,那船破得更不像樣了,每天總有些東西被海浪打下來,被海風和海水慢慢地衝到岸上來。

這件事,使我完全不再想搬家的事了。從那天起,我便一心一意打主意要到船上去。但不久我便看出這是沒有希望的事,因爲全船都已經塞滿了沙子。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對什麼事情都不肯輕易放棄的人,我決

定把船上所有能拆的東西全都拆下來,我相信這些東西將來對我總會有些用處。

五月三日。我動手用鋸子把一根船骨鋸斷,這根船骨像是支撐上甲板和後甲板的。鋸斷之後,我便儘量清除那堆積得很高的泥沙。但是不久潮水就來了,我只好暫時放棄這個工作。

五月四日。出去釣魚,但沒有釣到一條敢吃的,當我感到十分厭倦,正要離開的時候,卻釣到一隻小海豚。我用的長長的釣絲是用繩紕搓成的,只是沒有釣鉤。可是我還是經常釣到足夠的魚。我把它們曬乾了吃。

五月五日。在破船上工作,又鋸斷了一根船骨,從甲板上取下三塊鬆動的木板,將它們捆在一起,在潮水來的時候讓它們漂到岸上去。

五月六日。在破船上工作,從上面取下來幾根鐵條和一些鐵器,我乾得很辛苦,回來時非常疲憊,頗有點想放棄了。

五月七日。又到破船上去,但無心去工作。只見破船由於船骨被鋸斷了,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船身已經裂開了,有幾塊板子散下來,船身露出一個大洞,可以從外面看到裡面的一切,但是裡面已經灌滿了水和泥沙。

五月八日。到破船上去,帶了一隻起貨的鐵鉤,把甲板撬開,因爲甲板上沒有多少水和沙。我從上面撬了兩塊板子下來,讓它們隨着潮水漂到岸上。我把鐵鉤留在那裡,準備明天再用。

五月九日。我上到破船,用鐵鉤伸進船身,探到了幾隻木桶,我用鐵鉤把幾隻桶撬鬆了,卻沒法打開。我也探到了那捲英國鉛皮,並且已經撥動了它,可是太重了,挪不動。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這幾天天天都到破船上去。弄到了許多木料和木板,還有一二百磅鐵。

五月十五日。我帶了兩把小斧子去,想通過用一把小斧子敲擊另一把的方式砍一下那捲鉛皮,試試能不能砍一塊鉛皮下來,但因爲它在水下一英尺半深處,沒辦法敲。

五月十六日。颳了一夜大風,破船受到海水衝擊,顯得更破爛了。由於在樹林裡找鴿子吃,耽誤的時間太長,等到我要到破船上去的時候,潮水已經漲上來了。

五月十七日。我看見幾塊破船的碎片漂到岸上來,離我差不多有兩英里多遠,決定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原來是一塊船頭上的木料,但太重了,拿不動。

五月二十四日。幾天來,我天天都在破船上忙活。我費了好大勁,用鐵鉤把裡面一部分東西一個個撬鬆了,大潮一來,竟有幾隻木桶和兩隻水手的箱子浮了出來。但由於風是從岸上向海裡吹的,只有幾塊木料和一桶巴西豬肉漂到岸上來,而那豬肉早已被鹹水和沙子浸壞了。

直到六月十五日,除了找食物,我每天都在破船上忙活。在此期間,我按計劃在潮漲的時候出去覓食,退潮的時候開始工作。幾天以來,我弄到了許多木料和鐵器,可以用來造一隻小船,如果我知道怎麼造的話。同時我又先後弄到了幾塊鉛皮,差不多有一百磅重。

六月十六日。走到海邊,看到了一隻大海龜。這是我上島後看見的第一隻海龜。顯然,我過去之所以沒看到,主要是運氣不好,而並不是島上稀少。後來我發現,如果我是在島的那一邊,一天捉幾百只都沒問題,不過同時也會深受其害。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隻大海龜拿來燒,在它肚子裡,發現了六十個海龜蛋。這時候,我覺得它的肉是我生平嚐到的最香最美的肉,因爲自從來到這可怕的地方,除了山羊和飛禽外,我再沒吃過別的肉。

六月十八日。一整天都在下雨,我沒有出門。我覺得這次的

wωw ★т tκa n ★¢ Ο

雨有點冷,身上有些寒意。在這個緯度,這是不常有的事。

六月十九日。很不舒服,發抖,像天氣很冷似的。

六月二十日。整夜不安寧,頭很痛,發高燒。

六月二十一日。很不舒服,想到自己生病沒人照顧的慘狀,心裡怕得要命。自從在赫爾遇到風暴以後,今天是第一次祈求上帝。但連我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說這些話,因爲我的思維非常混亂。

六月二十二日。好了一點,但仍很恐懼,怕有什麼大病降臨。

六月二十三日。病又厲害了,身上發冷發抖,繼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頭痛。

六月二十四日。好多了。

六月二十五日。嚴重的瘧疾。持續了七小時,時冷時熱,最後纔出了點汗。

六月二十六日。好了一點。因爲斷了吃的,只好帶槍出門。身體很虛弱。不過終於打到了一隻母羊,歷經千辛萬苦才把它拖回來,烤了一點吃。很想用它煮些湯,但沒有鍋。

六月二十七日。瘧疾又發狠了,在牀上躺了一整天,既沒吃,也沒喝。口乾得要命,但由於身子軟弱無力,竟沒氣力起來弄點水喝,我向上帝祈禱,但頭昏得很,等頭昏過去了,又想不出說什麼好,只是躺在牀上,不住地喊:“上帝,保佑我吧!上帝,可憐我吧!上帝,救救我吧!”這樣喊了兩三個小時,寒熱漸退,我才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醒。醒來時,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不過身子仍然很軟,並且口渴得要命。可是屋裡沒有水,只好等明天早晨再說,於是我又睡了。第二次入睡,我做了一個噩夢。

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地震以後風雨交加的時刻,我正坐在圍牆外的地上,忽然看見一個人在一片火光中駕着一朵烏雲從天而降。他全身像一團火,閃閃發光,使我不敢正眼看他。他的面容猙獰可怕,難以描述。他兩腳落地時,我覺得地都震動了,像地震一樣。同時,空中飛滿了火焰,令人驚恐。

他落地後立刻向我走來,手裡拿着一根長矛,像要殺我。他走到離我不遠的一個高坡,便向我說起話來。那聲音非常可怕,難以形容,把我嚇壞了。他說的話,我只聽懂了一句:“既然這一切都沒能使你痛改前非,現在你只有死了!”說着,他便舉起矛,好像要殺我。

任何將來有機會讀到我這段文字的人,都能想到,面對這樣的夢境,我內心的恐怖該多麼難以描繪,雖然這僅僅只是一個夢,一個可怕的夢。即使在醒來之後,明知是一場夢,遺留在我腦海裡的印象仍難以形容。

唉!我是一個沒有善惡觀的人。八年來,我一直過着水手的罪惡生活,並且一直跟一些和我一樣罪大惡極、不信奉上帝的人混在一起。小時候從父親那裡受到的一點良好教誨,早已消失殆盡。這麼多年來,我不記得曾經想到過上帝,或者反省過自己的行爲。我的心靈完全被愚昧冥頑所佔據,不知向善,也不知棄惡。我完全變成了一個麻木不仁、頭腦簡單、作惡多端的水手。危難時不知畏懼上帝,得救時也不知感激上帝。

從我的自述中,讀者完全可以相信這句話:我雖然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苦難,卻從沒想到這是上帝的旨意,或者想到這是我的罪過,是違背父命、罪大惡極、不循規蹈矩所應受的懲罰。當我不顧一切到荒涼的非洲海岸旅行的時候,我從沒有想到過未來,也沒有請求上帝爲我指出一條光明之路,保佑我脫離險境,遠離野人野獸的侵襲。我完全沒有想到還有上帝,還有造物主。我的行爲完全像一個受着自然規律支配的畜生,只聽從慣性的指使,有時甚至連慣性都談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