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在衡州城鎩羽而歸,緊接着又接到西線戰報,嶽州城失守。湖北省叛軍全線被清軍壓制的潰不成軍。不由再也說不出話來,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動靜。
從謀劃到起事,吳三桂精心策劃了十餘載,滿指望大旗一舉,天下響應,揮軍渡江,直搗黃龍,可是,打來打去,仍陷在衡嶽一帶。現在大軍潰敗,如今卻更是今非昔比,連湖南都失守了,只得退居貴州廣西雲南一帶,根本和自己做藩王時沒什麼兩樣了。
曠日持久的戰爭,消耗着吳三佳的兵力,也磨損着部下的鬥志,軍中已經現了不少的怨言和牢騷,都在埋怨吳三桂,放着好端端的王爺不當,爲什麼非要扯旗造反呢?造了反又不敢立國稱帝,鬧得部下拋妻舍子,除了賣命以外,一點好處都得不到。
要在往常,軍中出現這種議論,吳三桂絕不肯放過,輕則八十軍棍,重則殺頭。可是眼下,他不能這樣辦,自古出征不殺戰將,輕則折損士氣,重則會潰敗無數。跟何況軍士們的牢騷,都是實情,他也根本無從辯起。正在頭疼。
忽然想到那日陳圓圓在軍中說的話,一時間百感交集。他不過是爭一口氣,野心誰都有,只是他更加迫切一些罷了。爲今之計,他並不指望能獨當一面打開局面。最好不過分疆而治了。
可是,康熙卻不肯給吳三桂這個機會了。康熙在一旁封官封爵,激勵將士。吳三桂手下大將王輔臣降了,以往的過錯,概不迫究,官復原職,仍然是將軍,隨後耿精忠也降了,王位照舊,就連尚之信觀望了一陣,最終也降了,王位還是照舊,神龍教的事康熙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責罰都沒有,既往不咎,臺灣那邊也沒了動靜,俄羅斯又傳出沙皇駕崩的消息,使得中俄邊境一下恢復了平靜。康熙幾乎對所有的人的處理都寬大爲懷,恩怨過錯一筆勾銷,命他們帶罪立功,報效朝廷。不諒、不讓、不饒、不恕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吳三桂。
一時間,各路勝利之師,從兩廣、福建,從甘陝、中原,鋪天蓋地地壓向雲貴,壓向湖南。剛在大周天子龍位上坐了幾天的吳三桂,在衆叛親離、連遭失敗、又急又怒之下,終於一病不起,最終戰死沙場。
一封封報捷的文書,乘着春風,飛向北京,飛向紫禁城,紛紛飄落在康熙的御案之上。乾清門外,養心殿前,到處是一片喜氣洋洋,就連索額圖剛續上的小鬍子也透着一份神采熠熠的喜氣。
康熙高高的坐在龍椅上,卻沒有一絲喜悅,他冷冷的望着濟濟一堂的面露春色的滿漢大臣們,只覺得這龍椅越的冰涼一片。一回宮,他便命人找了最好的衣冢陣勢,葬了小寶。那片林子風水獨好,僅次於皇家墓園,康熙親自挑了地方,卻一步也不曾踏入。他總有那麼一種錯覺,如果自己不聽,不看,不提,也許那人就還沒有死,棺材裡的那顆頭顱就不是他的小寶。
康熙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些難以磨滅的怨恨,他恨自己明明難過得要死,卻依然能從容不迫的處理政務。他恨自己明明早已心如死灰,卻依然能獨坐這高臺明鏡之下,聽一杆大臣們誇誇而談。
就像現在,他本該瘋狂絕望,卻仍然能一臉平靜的和索額圖商量戰事。他突然覺得這樣的自己根本就不算個人,不哭不鬧不悲不喜,但是心卻很累,疲憊至極,疲倦的隨時都好像要裂開一般的疼痛。
索額圖在一旁正說着話,忽然擡頭看見那位正坐在椅子上,年輕而俊秀的面容卻蒼白如雪,聲音裡透着幾乎不爲人知的顫抖,眼神卻那麼亮那麼犀利,好像病入膏盲的病人迴光返照一般的異樣——是那種幾乎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似地虛弱卻透着反常的神采的樣子,心裡一顫,更加小心翼翼起來。他知道,這位從八歲的時候就被宮中的那位教導着冷酷無情的治國方略,帝君的人前儀態。但是如今這麼死撐着,任誰看着都不免擔心啊。
就在這時,太皇太后在宮娥們的簇擁下,顫巍巍地走過來了。不待其餘人搭話,一進門就大聲嚷道:“韋小寶那小崽子呢,聽說讓吳三桂給斬了?本宮可是不信的。”
索額圖幾乎讓那熟悉的三個字刺激的一哆嗦,聞言連忙跪下:“參見太皇太后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給我說說,韋小寶那小蹄子是怎麼死的?”太皇太后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是作爲一位深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她仍然保持着自己作爲第一把交椅的最大權威。索額圖被她平淡的語氣刺激的又是一個哆嗦,心裡咯噔一聲,支支吾吾的不敢做聲。
這次行軍,別人他不知道,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從韋爵爺死了之後,康熙雖然看起來一如常人,卻唯獨無法聽見“寶”字。上次一個侍衛不知深淺,無意間說了句“八寶粥”一類的話。康熙當時在人前並沒有說什麼,神色如常的翻書寫字。可是幾天之後,索額圖卻現親兵衛隊裡再也尋不着那名侍衛了,他特意問過了衆人,居然沒一個人知道他的去向。當即他便寒了全身,連忙將這個帝王的忌諱暗暗的記在了心裡。如今太皇太后難道是老糊塗了?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擺明了想要他死麼?
“老佛爺,您問他幹什麼?您不剛剛也說了麼,朕的一等功,建寧的賜婚使讓吳三桂那狗賊斬了,就在朕的眼前。”就在索額圖猶豫的不敢說的時候,忽然康熙放下手中的正描着的丹青,瞅了一眼伺候的小太監,淡淡的一撇嘴道:“你個狗奴才,磨個墨都不會了?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