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真有可消磨的仇恨?
天下真有可諒解的善心?
只要是人間, 便有仇怨。
有仇怨,更難有太平。
花如令道:“二十年前,你的伯父是花家最頂尖的暗器高手, 即便唐門唐無言也無可匹敵。但他最終卻自盡離世, 亦交待我勿要念及恩怨, 一切當隨風過。”
花滿樓面有驚色, 道:“伯父他, 竟是……”
花如令點點頭。
他道:“前塵舊恨,皆已抵消。不料,卻總有人放不下。”
花滿樓不知如何作答, 他更未想到伯父的離世竟有如此緣由,心傷之餘, 卻終於有些明白, 他思考片刻, 道:“爹,如果一座樓閣會忽然出現, 又忽然聚集了這樣多不同派別的高手,會是什麼原因?”
花如令目光深邃,道:“只有兩個原因。樓兒能不能猜的出?”
花滿樓道:“一個是不能抗拒的利益,另一個……爹……莫非你是說……”
花如令贊同道:“沒錯,另一個, 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嘆了一口氣。
他靜默了片刻。
他道:“當初五家結盟的時候, 幾位高手都曾立下誓約, 爲保家族, 當盡心竭力, 若有恩怨相隨,便以死謝罪。那時我並不知曉, 一切皆是你大伯承擔,到最後我才知他苦心,亦恨自己當初爲何不勸解他。只可惜即便如此,我也知一切皆由天定,如何消弭。”
花滿樓聽他此言,亦知此中必然兇險交錯恩怨糾葛,安慰道:“爹,若然如此,大伯的心意已然完全,餘下的事,爹莫要掛心,世上的事若有結就總要解開,我亦與爹同心。”
花如令見他反過來安慰他,笑了笑,又拍了拍花滿樓的肩。
其中親暱與欣慰,是如何的溫暖。
花如令道:“樓兒,頂天閣的忽然出現,許是尋仇,若如此,並非花家一家如此,當初結盟的五家皆有可能受到暗害。”
花滿樓聽他一言,卻已經察覺出不對,道:“怎麼會?”
花如令疑惑道:“哪裡不對?”
花滿樓道:“唐絲雨。若如爹所說,當初有五族結盟,裡面亦有蜀中唐門,可據我所知,唐門的唐九公子唐絲雨卻是頂天閣頂天四柱之一,閣中名號葉不渴。”
花如令吃驚道:“唐門竟有人加入了頂天閣?!”
花滿樓點點頭。
他亦不解。
花如令道:“難不成不是尋仇?”他的面色忽然難看起來,卻又冷靜了片刻,道:“樓兒,當年五族結盟並非真正五個家族結盟,而是五族中最頂尖的五名高手結盟,爲保相互信任,便用家族名義締結盟約,但盟約最後又相互約定,爲個人行爲,其中所有後果也皆由個人承擔。”
他對花滿樓道:“唐門中的高手,並不是唐家唐老太太唐婉的長子,而是他的侄兒,唐無言。”
花滿樓道:“人不見人唐無的爹?”
花如令點點頭,道:“的確是他。不過後來,他卻死於非命,實在令人嘆息。”
唐無曾言,他的爹死於花家透心針,他卻已經探查出爹的死並不是花家之人所害,但他的死又跟伯父有什麼關係呢?
花滿樓亦驚心,便將在朱雀山莊雲火流霞陣中唐無所說告知花如令。
花如令聽後大驚,問道:“唐無說,葉孤城曾經去雲火流霞陣中找一份密令?”
花滿樓道:“唐無曾言有半份密令在葉孤城手上。”
花如令道:“樓兒,葉孤城竟沒有死?”
花滿樓搖搖頭,答道:“我並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原想來西門莊主的劍絕不會有半分容情,但現在想來也並非沒有可能。”
花如令面色大變。
他忽然道:“現在我只盼葉孤城沒死。”
他竟說出這種話來!
他道:“樓兒,其實當年五族結盟,幾名高手相約與各派之間一流高手絕命之鬥,非生即死。”
花滿樓道:“武功比試,爲何要如此絕情?”
花如令道:“因爲容不得留情。”
花滿樓道:“爲何?”
花如令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多述。但當年有一封密令,爲五家人手共有的一封密令,江湖絕殺令。”
花滿樓道:“江湖絕殺令?!”
花如令道:“若這封密令再重現江湖,一定會引起各派之間與當初五族恩怨,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花滿樓道:“爹,先莫要着急。”
花滿樓聽他這樣一提,更知此事非同小可,道:“爹,若頂天閣的人當真爲了尋仇,那這封密令豈不是……”
花如令道:“我亦是擔心如此,樓兒,今日爹看過了你五哥便起身出行,去歐陽世家。那裡若還有剩下半封便是還好。此事不可告知你幾位兄長,在朝的老大與老二、經商的老四若歸家,勿要他們參與武林事,包括家中之事。”
花滿樓見他如此交代,容不得多問,道:“好。”
花如令已覺事情再不可忽視,不想這時分卻不能讓花滿樓多加休息調理,不覺間又將重擔放於他身上,內心雖焦灼,卻也並無其他辦法。
花滿樓卻猜到他想,道:“爹,放心,孩兒身體已經好了,更沒那麼多負擔,爹放心去吧。”
花如令點點頭,他亦道:“樓兒,若有事,莫要硬撐,飛鴿傳書給我。”
花滿樓道:“好。”
花如令道:“若另外半封密令在葉孤城手上,我卻可放心了。”
花滿樓道:“這樣的東西,葉城主或許並不會將它遺失。”
花如令點頭。
但若不在葉孤城手上,又在誰手上呢?
若葉孤城沒有死,他又會在哪裡呢?
陸小鳳已經問了閆五更第二個問題。
他喝了閆五更的酒,又問了閆五更第二個問題。
他雖然不喜歡捉蜈蚣,但他在捉蜈蚣上卻很有本事。他已經捉了足夠多的蜈蚣。
閆五更道:“陸小鳳的問題我都不想回答。”
陸小鳳道:“爲什麼?”
閆五更道:“因爲每一次你都問一些我懶得說的話。”
陸小鳳道:“但我的問題卻是我靠勤奮換來的。”
閆五更笑道:“是用你的命換來的。”
陸小鳳道:“沒錯。如果你不救我,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一個死人是什麼事都會知道的。所以這些問題本該就是我應該知道的。”
他有些胡攪蠻纏了,但聽起來還是有些道理。
至少對於閆五更來說,還是有些道理。
陸小鳳道:“葉孤城會在哪裡?”
閆五更笑道:“葉孤城一定不會在這裡。”
陸小鳳笑道:“難不成在後山上?”
閆五更道:“那你去找五毒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他?如果他在,他一定每天都要給我找五毒。”
陸小鳳大笑起來。
他道:“我一定要把司空摘星也弄來。”
閆五更道:“人太多了,我並不歡迎。”
陸小鳳道:“當初是西門吹雪將他送來這裡?”
閆五更道:“西門吹雪卻沒有再見他。亦沒有等他。他來了,便走了。一個心軟的劍客,若多一分的心軟,就會死的太快。”
陸小鳳點點頭,道:“的確是西門吹雪的性格。”
閆五更道:“我雖不知道我醫好葉孤城的時候他去了哪裡,但我知道,現在葉孤城或許會在哪裡。”
陸小鳳問道:“他會在哪裡?”
閆五更道:“西門吹雪在哪裡,他就會在哪裡。”
陸小鳳有些疑惑,他好像有些懂了,但似乎又不懂。
閆五更道:“聽說西門吹雪的妻兒被人綁架。”
Wωω _тт kan _℃o 陸小鳳道:“你是說,他去救西門吹雪的妻兒?”
閆五更哈哈大笑起來,他道:“都說陸小鳳是浪子,但我卻說你是個好心的人。”
他沒有猜測是葉孤城綁架了西門吹雪的妻兒。
他只猜,他是去救。
陸小鳳道:“葉孤城是梟雄,不是個小人。”
閆五更道:“葉孤城不會去救西門吹雪的妻兒,葉孤城要救的人,一定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大驚,道:“西門吹雪有危險?”
閆五更道:“我不知道。”
陸小鳳見他神秘莫測,道:“那你爲何這樣推斷。”
閆五更道:“能綁架西門吹雪妻兒的人,若沒有辦法將西門吹雪置於危險之地,就是將自己置於死地。”
陸小鳳的臉色忽然很難看。
他已經許久不知西門吹雪的消息。
江湖中,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但沒有消息,並不代表沒有傷口,沒有殺戮。
閆五更道:“陸小鳳,你知道不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
陸小鳳訕然道:“我的優點有很多。”他雖然這樣說着,但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閆五更道:“你的優點太多也抵不過這一個缺點。”
陸小鳳問道:“什麼缺點?”
閆五更道:“你太在乎朋友。”
陸小鳳笑起來,道:“若沒有他們,我又怎麼會是陸小鳳。”
閆五更知他真心真意,問道:“那花滿樓呢,若沒有花滿樓這個朋友,你還是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不再笑了,其實他的嘴角還漾着方纔的半分笑意,只是那笑意裡滿是悵惘。
他擡擡眼,說道:“若沒有他,我恐怕是個永遠無法落地的呆鳥。”
他忽然又笑了笑,酒窩有些深深淺淺的陰影,徒增傷感。
他收斂了笑。
他非常認真的對閆五更道:“我想離開這裡。”
閆五更道:“去找一個人?”
陸小鳳道:“是。”
閆五更道:“你應該先去找花滿樓。”
陸小鳳搖搖頭,道:“我必須要先找到一個人。”
閆五更道:“葉孤城。”
陸小鳳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