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山莊。
陸小鳳瞪大了眼睛。
西門吹雪忽然皺了皺眉。
他說道:“告辭。”
便飛身離開了。他的白衣閃動,飄逸出塵,但周身仍然散發着讓人膽寒的冷氣。
陸小鳳和花滿樓當然沒有挽留他。
在極好的朋友面前,挽留是最沒有意義的。
你知道他爲什麼要走,就不會做毫無意義的挽留。
陸小鳳道:“朱雀山莊?朱雀山莊的人向來與莊外無甚交集,莊主炎雲火近幾年也在江湖中鮮少露面。難道沈姑娘是朱雀山莊的人?”
花滿樓搖頭道:“不去便不會知道。”
陸小鳳道:“從這裡到朱雀山莊約有三天路程,不如我們趁此去莊內拜訪。”
花滿樓道:“我也想去一探究竟。不過現下,我要先回一趟花家。”
不回花家,便不知道透心針究竟是不是從花家所出。
他從衣袖裡拿出那顆玉佛珠,道:“沈不眠臨死前,曾將這顆玉佛珠悄悄放入我手中。”
陸小鳳道:“葉不渴的身上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佛珠。”
他端詳着花滿樓手中的玉佛珠,半晌才道:“司空摘星曾經偷過一串佛珠,與這佛珠都是千年寒玉所制,不經十數年採集,再過七八年煉製雕琢,皆難成此物。實在是珍貴非常。司空摘星偷來之後,故意讓我一見,亦暗示我小心佛珠的主人。”
花滿樓道:“你知道佛珠的主人是誰?”
陸小鳳道:“這種稀世珍寶世所罕見,江湖上能有此串佛珠的屈指可數,霍休曾藏有一串,但他自被困鐵牢後他的財產便歸旁人所有。而另一位我所知曉有此佛珠的,巴山劍派小顧道人亦有一串。”
花滿樓道:“所以,你疑心是巴山小顧?”
陸小鳳道:“只得先從這裡查起。”
花滿樓道:“其實這佛珠,據我所知,還有一串。”
陸小鳳疑道:“還有誰?”
花滿樓忽然嘆息一聲,他緩緩道:“江南花家,家父,花如令。”
花滿樓必要回家一趟。
*
待到傍晚時分,兩人跑馬急行,離桃花堡毓秀山莊已將近。
但兩人都知道,今天,他們一定是到不了毓秀山莊了。
因爲他們的馬車撞到了一個人。
無論車伕怎麼閃避,這個人似乎就是死了心要往車輪裡面鑽。不管車伕左拐右拐,他就是直衝着車輪跑了過來。比馬車的車輪還快,誰能避得開?那車伕驚得一聲慘叫,連罵都罵不出口。
陸小鳳從車裡跳出來,猛一拉馬車的繮繩,又用手一拖車廂,這車纔沒有當場翻車,而花滿樓亦從車內跳出,伸手一拉,忙將這衝車輪跑來的人拽了出來。
那人光着腦袋,一身麻布僧衣,腳上蹬着一雙破草鞋。
儼然是個和尚。
他嘴上說着:“和尚要尋死,這位施主爲什麼不能發發善心,讓我鑽到這車輪裡去。”
他說着看了花滿樓一眼,忽然大呼:“花滿樓!”
他又驚道:“陸小鳳肯定也在!”
陸小鳳接道:“我當然在!”
那和尚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說:“和尚遇到陸小鳳一定是要倒黴的。一定是要倒黴的。”
可是花滿樓緊緊捉着他的麻布僧衣,掙也是一定掙不開的,他要跑,只能金蟬脫殼,裸着上身跑走。
陸小鳳笑道:“花兄,一個光着身子的和尚算不算是個老實和尚?”
花滿樓也笑道:“不管老不老實都是老實和尚。”
因爲這個人,本來就是老實和尚。
花滿樓當然輕輕的放了手。
老實和尚道:“陸小鳳,我們真是冤家路窄,你高興,我卻要倒黴了。”
陸小鳳笑道:“一個想要尋死的和尚,還怕倒黴?”
老實和尚道:“死了見不到陸小鳳當然不怕倒黴,死不了看到陸小鳳就一定要倒黴。”
老實和尚是來尋死的,可是遇到了陸小鳳,就死不了,你說倒黴不倒黴。
陸小鳳道:“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尋死。再說你爲什麼不自盡,不自斷經脈,非要跑到人家的馬車裡來尋死?”
老實和尚氣的臉上發紅,悶聲道:“我爲什麼要自盡,尋死就非要自盡?我都要死了,還要耗費功力自盡?就不能讓自己死的輕鬆一些?”
花滿樓笑了。
陸小鳳道:“你不能叫老實和尚,你應該叫懶和尚。”
老實和尚道:“和尚不與你說話,既然是你們,我只能走了,去找其他的馬車。”
花滿樓道:“爲何要尋死?活着不是很好?”
老實和尚嘆道:“和尚也不想死,可是,有人要殺我,我只能先死。免得喪命他手太過淒涼。”
“額?”陸小鳳來了興趣。
老實和尚的武功修爲神秘莫測,是當今武林高手中的一流高手,誰又能殺的了他,逼得他要尋死?
陸小鳳問道:“是誰要殺你?”
老實和尚搖搖頭:“和尚不想說。”
陸小鳳道:“如果你說了,我就可以替你找一輛新的馬車。”
老實和尚道:“你也想和尚死?”
陸小鳳道:“我是願意幫你。你想做什麼,我就幫你做什麼。沒有比我更好的朋友。”
老實和尚道:“和尚與陸小鳳做朋友,還不如不當和尚。”
陸小鳳道:“不當和尚,難道當尼姑?”
老實和尚大氣,轉身就跑。便跑邊說:“陸小鳳,他們說你是陸小雞,你卻連小雞的善良都沒有。一點沒有。”
陸小鳳一個飛身,擋在老實和尚身前,道:“我是沒有。但我總有辦法讓你不用這麼着急的尋死。”
老實和尚道:“沒辦法。你不知道他的手段。”
陸小鳳道:“什麼手段?”
老實和尚臉上忽然一紅,不說話了。
陸小鳳見他面色奇怪,道:“你怎麼了,難不成……是她……不是他?”
他什麼都沒說清楚,但任何人都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老實和尚道:“只有陸小鳳纔會這麼無恥。”
陸小鳳聳聳肩道:“我明明什麼都沒有說。”
花滿樓忍不住又笑了,他道:“別說笑了,手段再高也總有破解的辦法。”
老實和尚道:“要是別人,我還有十分把握。但這個人我只有三分把握。還有七成敗算。”
花滿樓道:“是誰?”
老實和尚道:“蜀中唐門的,唐無。”
陸小鳳驚道:“唐無?你見過唐無?”
老實和尚道:“沒有見過。”
陸小鳳道:“那爲什麼他要殺你?”
老實和尚道:“因爲我知道了他一件不同尋常的秘密。”
陸小鳳問:“什麼秘密?”
老實和尚搖頭道:“既然是秘密我就不能告訴別人。”
陸小鳳問道:“他要殺你,你若死了,不是再沒有人知道了?”
老實和尚道:“正是如此。我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就該爲他保守秘密。我如果尋死,就能永遠替他保守秘密。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老實和尚很老實。他一直都爲別人着想。
陸小鳳道:“那你爲什麼不直接讓他殺了你?”
老實和尚道:“我方纔說了,因爲他的手段太……高明。”
花滿樓問道:“如何高明?”
老實和尚道:“他最近已經殺了五個人。這五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
陸小鳳問道:“什麼共同點?”
老實和尚又臉紅了,他忽然支支吾吾起來,他道:“我要走了。他或許就快追來了。”
陸小鳳忽然笑道:“難不成都成了太監?”
老實和尚道:“陸小鳳一定喜歡做太監,不然爲什麼一想就想到這裡去。”
陸小鳳訝異道:“竟然不是太監?”
老實和尚終於說道:“因爲他們都死在……青樓妓院……”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原來老實和尚是怕死在妓院,所以纔要尋死。哈哈哈。”
花滿樓忍住笑,拍了拍陸小鳳,道:“他手段再高,卻不一定能困得住武功卓絕的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苦笑道:“陸小鳳如果能像花公子一樣積德向善,就不會被人做成烤雞薰鵝。”
陸小鳳搖頭晃腦道:“我是鳳凰,浴火重生,纔不會被烤成燻雞。”
老實和尚卻不理會他,道:“執迷不悟。只盼陸兄被烤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往自己身上加些作料香精,也能造福衆生。”
他又道:“只怕陸小鳳風流倜儻,到時候作料摸不出,只能摸出女人的香囊。善哉善哉。真是太慘。”
陸小鳳終於被他氣到,道:“好你個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雖然老實,卻絕不願意爲此與陸小鳳打上一架,況且他都要尋死了,怎麼還有心情同陸小鳳打架?他隨即道:“告辭了。或許我們要來生再見了,和尚會想念你們。”
說着,他輕功一展,像是一把離弦的箭。
他忽然又滯了一滯。
一下子便停了下來。
好輕功的人比比皆是,但收放自如卻是到了極高的境界才能如此。動如飛箭,停如靜葉,要到這種修爲,輕功必已練到極強的地步。
他道:“花公子,代我向令尊問好。不能相見,實在痛心。”
陸小鳳喊道:“唐無在哪裡?”
老實和尚道:“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只知道他下次會出現在哪裡。”
陸小鳳道:“我不希望知道他下次出現在哪裡。我只想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老實和尚搖頭道:“和尚不知道。和尚也不想知道。”
說着他忽然展起輕功,飛入一片密林。消失不見。
花滿樓當然猜得到。
花滿樓和陸小鳳都猜得到,如果唐無出現,他會出現在哪裡。
他會出現在老實和尚死的地方。
或者他死的地方。
只有他殺人的時候,他纔會出現。
只有他是個死人的時候,他也纔會出現。
陸小鳳道:“老實和尚怎麼會尋死?”
花滿樓道:“老實和尚絕不會尋死。”
老實和尚到底會不會尋死?
他當然不會尋死。
如果他想尋死,現在就沒有老實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