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找一個和尚,應該去哪裡找?
當然是去廟裡。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司空摘星要去哪裡找老實和尚?
當然不會去廟裡。
老實和尚雖然是個老實和尚,但他不會老老實實的待在廟裡。
一個老老實實的和尚,如果不老老實實的待在廟裡,那麼他會去哪裡?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爲這具有無限的可能。
一個有腿的人,本來就會去任何一個腿能走到的地方。
老實和尚不會老實的待在廟裡,而且他有腿。
司空摘星甚至想,要是老實和尚沒有腿,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忽然覺得走的太匆忙,忘了問花滿樓,他們最後是在哪裡見得面?這樣或許還會好找一些。可惜,花滿樓無心理會他,他覺得既不可思議又有些沮喪。
他想,陸小雞這個混蛋究竟做了什麼錯事,才讓花滿樓也避而不談。
他已經在內心察覺,一定是陸小鳳的錯。
花滿樓是個胸襟開闊寬宏大量的人。
這樣一個人,除非被人逼的急了,怎麼會露出這樣一瞬而逝的落寞與傷感?
他正走着,幾個孩童唱着童謠歡跳着跑過。
他哪裡有心思管這些孩子,他這個時候,既不無聊,更很急迫。
可是,他的耳朵很靈。
一個神偷,如果耳朵不靈,那麼他一定早早的被捉到官府去。
這些孩子當然不會把他抓到官府,但他們會唱讓他心亂的歌。
“小老鼠,吱吱叫,看到貓兒也不跑,大黃狗,齊轉頭,大夥一起並排走。新鮮事兒太奇妙,鳳凰醉在花叢笑。也不鳴也不叫,摯友不過情人鬧,若有一天鳳回巢,神仙眷侶誰人曉。”
一羣孩童背起這小兒歌來,呼啦啦一片,一句不落的飄入司空摘星耳朵裡。
他本是隨意一聽,像他這樣的神偷,多少也算是本事成了習慣。
但這一聽卻不好,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孩童當然不會知道其中的奧秘,但若江湖人,任誰一聽,也要停下來心中一跳。
鳳凰醉在花叢笑。
摯友不過情人鬧。
這如何是孩童們該唱的兒歌童謠。
司空摘星走了兩步,手裡忽然多了幾隻糖葫蘆。
他笑着叫住領頭的孩童,問道:“小朋友,告訴哥哥一件事,這些糖葫蘆就是你們的。”
那孩子高興的不得了,後面一羣孩子也都搶着要回答。
司空摘星道:“這童謠是誰教你們的?”
領頭的孩子道:“是隔壁小五教給我們的。”
司空摘星問道:“隔壁小五?”
領頭孩子道:“是啊,大家都會唱了。小五說教他唱的還給了他好幾文錢。附近的孩子都會唱了。”
司空摘星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首童謠看來已經傳開了。
他的心裡極震驚,極詫異,也極不舒服。
他忽然想起花滿樓避之不及、茫然痛楚的態度。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點什麼,但更多的不解將他環繞了。
他問道:“小五有沒有告訴你是誰教他的?”
那領頭孩子道:“沒有,我沒有問。”
司空摘星從兜裡拿出一塊碎銀子道:“我把這塊碎銀子給你,絕對比別人給他的還要多。”
那小孩面露喜色,道:“真的?!”
司空摘星點點頭,將糖葫蘆分給他們,又把碎銀子遞給領頭的孩子,道:“從今天開始,你們誰都不要唱這個童謠,以後遇到了,我也還會再給你們好東西好不好?你們拿着這個碎銀子去買好吃的好玩的,可以買一大堆。”
孩子們歡呼雀躍,都高興的點頭,他們愉快極了。
司空摘星卻覺得不怎麼愉快。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是誰要害陸小鳳和花滿樓?
他們編的童謠,會不會是真的?
他急切的要找到老實和尚。
他必須要找到陸小鳳。
他一貫隨性灑脫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愁緒。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往哪裡去找老實和尚呢?
他悶聲走着,卻毫無頭緒。
歐陽情正在街邊買一個香囊。
她美麗的面龐讓她周圍的一切都生動起來。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目瞪口呆。
他們都在盯着她看。
她很享受這種眼光。
享受這種熱情與寂靜。
司空摘星卻並沒有盯着她看。
他從她身邊走過,尋常的就像一個普通人。
除非在他身上寫上司空摘星,不然,縱是誰也認不出,這個在街邊隨意走過的人,就是轟動武林的偷王之王。
歐陽情卻笑了。
她道:“如果你請我喝杯酒,我就幫你一個忙。”
司空摘星停了下來。
歐陽情道:“童謠已經傳遍了,我聽了,簡直傷心極了。”
司空摘星嘆氣道:“爲什麼陸小鳳招惹的女人都這麼可怕,讓人捉摸不透。”
他們兩人一起走進一個酒館。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在哪裡?”
歐陽情笑道:“爲什麼你們男人都這樣着急?”
司空摘星哈哈笑道:“我着急還不是爲了你男人。”
歐陽情當真被他逗笑,心中亦有些高興,她正笑着,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她低低的嘆了口氣。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什麼?”
歐陽情不再高興。
女人都是善變的動物。司空摘星又一次深切的體會到。
歐陽情道:“陸小鳳和花滿樓……”
司空摘星疑惑道:“你相信?”
歐陽情搖搖頭,片刻,又點點頭。
司空摘星道:“爲什麼?”
歐陽情道:“頂天閣的人要害陸小鳳。”
司空摘星驚道:“頂天閣?!”
司空摘星怎麼會不知道頂天閣。
這樣神秘莫名的組織。
陸小鳳的確是個麻煩精。
他竟能將這樣的組織也招惹上!
歐陽情道:“無涯寺。土石坡的無涯寺。”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在那裡!”
歐陽情搖頭,她道:“不。”
司空摘星疑惑道:“我爲什麼要去那裡?”
歐陽情道:“陸小鳳不在那裡。有一個人在那裡。”
老實和尚!
司空摘星推開寺門,他來找人。
找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竟然在佛寺裡!
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對於老實和尚,這實在是太難得。
最難得的,並非是他住在寺裡。而是當司空摘星找來時,他竟還在寺裡。
他竟在誦佛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司空摘星傻了眼。
老實和尚竟然會念佛經。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司空摘星竟打斷道:“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早聽到他的到來,道:“施主,打斷佛經乃不詳之事。”
他說着,又兀自誦道,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司空摘星奇異道:“你爲什麼要念佛經?”
老實和尚正在打坐。
他這樣一個落拓的和尚,認真起來,竟也有了幾分得道高僧的氣質。
老實和尚道:“爲我的一個朋友祈福。”
司空摘星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老實和尚答道:“我已經在這裡住了許久。隔些時候,就會過來清修。”
司空摘星覺得不可思議。
最近不可思議的事情實在太多,縱然他見多識廣,也難免驚訝詫異。
司空摘星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陸小鳳?”
老實和尚的臉色忽然變了。
他忽然擡眼看了看司空摘星,又趕忙垂下眼,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應該改名字,改名司空問星。”
司空摘星問了太多問題。
雖然他們今日相見的時間才很短。
司空摘星見他如此反應,就知道他一定了解一些什麼。
他跳到他跟前,也不管那些規矩,道:“陸小鳳在哪裡?”
老實和尚再也不念波若波羅密經。
他已經不再像一個得道高僧。
他像一個忽然被問到虧心事的尋常人。
老實和尚道:“他已經不是人。”
司空摘星大驚,他的臉色急變,他急道:“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老實和尚搖搖頭,道:“不,我只是說他不是人。”
原來老實和尚是在罵陸小鳳。
一個出家人,竟然出口傷人。
司空摘星氣的臉色發紅,他道:“老實和尚,你簡直不是和尚,不但不老實,而且不是和尚!”
他蹦道:“不管陸小鳳是不是人,他到底在哪裡?”
老實和尚道:“他不是人,他也不在人待的地方。”
司空摘星問道:“你爲什麼說他不是人?”
老實和尚的臉忽然紅了。
紅一陣,白一陣。
他忽然想起他看到的那一幕。
昏睡的花滿樓。破碎的酒罈。陸小鳳的血。
他支吾半天,忽然道:“人不會對自己的朋友做出那種事。”
司空摘星愣住了。
他想起了那首童謠。
他又跳了起來。
他道:“什麼!你說什麼!難道街頭巷尾傳的那些是真的?!……”
老實和尚也愣住了。
他也急切道:“你知道?”
司空摘星氣道:“我知道什麼!?你又知道什麼?”
老實和尚泄了氣。
他低頭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是陸小鳳,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忽然猛的向上一竄,要脫身離開。
他的武功非常好。
司空摘星不是他的對手。
他能從司空摘星的手上毫髮無損的逃開。
但他的輕功卻沒有司空摘星好。
司空摘星追上他也不用花費太大力氣。
這是一場需要耐力和智慧的追逐。
司空摘星問道:“你去哪裡?”
老實和尚邊跑邊喊:“去找一個人。”
司空摘星道:“誰?”
老實和尚道:“一個可以救人一命的人。”
司空摘星哈哈笑道:“我殺不了你,只可能追上你。你何必逃命。”
老實和尚竟邊跑邊搖頭道:“要救的人不是我。”
司空摘星道:“是誰?”
老實和尚道:“陸小鳳。”
司空摘星一個翻身,終於跳到老實和尚面前。
他道:“爲什麼?爲什麼要救陸小鳳?誰能救陸小鳳?”
老實和尚道:“閆五更!”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有人敢留。
閆五更!
閻羅回頭閆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