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蟬鳴蟲響。
陸小鳳難得覺得這樣的輕鬆自在。
他和花滿樓正走在去後山的路上。
他忍不住對花滿樓道:“花兄,我們閒暇時分散散步,倒是比喝酒還要有趣得多。”
花滿樓道:“陸小鳳喝酒會醉,散步卻不會迷糊。”
陸小鳳蹦跳兩步,道:“更不會腳痛。”
他雖然與花滿樓並排走着,但他的腳步更輕快,花滿樓則很沉穩,一步一實,平平靜靜。
他已經將方纔孫姨娘的話告訴了陸小鳳。
陸小鳳免不了要爲沈不眠可惜。
不,此時已經不該稱她沈不眠,而是叫她一聲安兒。
他道:“葉孤城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一個壞人。”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哪有完完整整的好人和完完整整的壞人。
但葉孤城,也是陸小鳳的朋友。
陸小鳳想,我的朋友裡,誰又能稱得上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好人?
他一下便想到了花滿樓。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所以他便笑了。
花滿樓道:“陸兄,其實我現在只好奇一件事。”
陸小鳳問道:“什麼事?”
花滿樓笑道:“你身上多了一樣東西。”
陸小鳳奇怪的問道:“什麼東西?”
花滿樓沒說話,他只是掛着淡淡的笑,輕輕的去碰陸小鳳的腰墜。
陸小鳳忽然哈哈笑起來,他道:“原來花兄是發現了這個。”
說着,他將腰墜上掛着的東西解了下來。
那是一個香囊。正面繡着清荷碧枝,下面墜了翠玉香珠,繡工精緻細密,色澤紅豔動人。
這一定出自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花滿樓道:“方纔我就覺得陸兄身上有些清淡的香氣,以爲是你在炎心姑娘房裡沾上的。不想,我們走了這些時候,香氣非但沒有淡,還縈繞不退。”
陸小鳳握着香囊嘖嘖嘆道:“方纔炎心姑娘解下外袍時覺它礙事,便讓我替她收着,不料我剛剛走的太急,竟然忘了我原把它掛在了腰墜上。”
花滿樓笑道:“她或許本就想要送給你。”
陸小鳳搖搖頭,擺弄道:“哎,待到我們回去,花兄可別忘了提醒我,在她醒來之前,悄悄掛回她身上。”
花滿樓笑道:“怎麼,陸兄不想要留下?”
陸小鳳皺眉,嘆道:“花兄,你不知道方纔她暗算我時出手有多狠、下手有多重。我可不敢留她的東西,不然她說不定會再衝上來扒我的皮。”
花滿樓道:“既然是暗算,陸兄難道還要她跟你玩鬧一般的下手?”他笑了。
陸小鳳撇撇嘴,道:“花兄,你該多體貼我纔是。”
兩個人彎彎繞繞,行了數裡,終於走到孫姨娘所說的褐石小路。
再行三百步,就到翠石巖壁。
陸小鳳提議道:“花兄,今晚月色很美。不如我們開懷一唱。”
花滿樓趕緊阻止道:“陸兄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來後山了?”
陸小鳳道:“我們小聲一些,像夏蟲一樣,發出些愉快的聲響。”
花滿樓依然阻止道:“夏蟲也不易,能月間歡唱的時候並不多,陸兄還是放過它們。”
陸小鳳終於作罷。
他們兩個人輕快的走着,不一會兒就瞧見了翠石巖壁。
等真正走進,兩個人雖然並不心慌失措,但也難免有些緊張。
畢竟這岩石後面就是雲火流霞陣。
陸小鳳問道:“花兄,你覺得石頭後面有什麼?”
花滿樓道:“有云火流霞陣。”
陸小鳳有些語塞。
花滿樓的冷笑話有時候的確很冷,不過對面如果是陸小鳳,也就不會太冷。
果然陸小鳳又刨根問底道:“那花兄覺得,雲火流霞陣裡有什麼呢?”
花滿樓道:“我只能打開石頭才能知道。”
陸小鳳只得攤攤手,道:“那花兄就打開石頭吧……”
裡面當然有機關暗器,但如果不打開,誰又知道里面到底有什麼機關,又有什麼暗器。
陸小鳳道:“花兄,你說,裡面會不會有一朵雲?”
花滿樓笑道:“或許會有一大片雲。”
他又問道:“不過陸兄想要怎麼應對?”
陸小鳳挑眉道:“隨機應變。”
花滿樓點點頭。
他用手放在巖壁,擊掌一下,又輕輕叩了三下。又後退了兩步。
巖壁發出石頭磨動的沉悶響聲,然後緩緩的打開了。
一個石洞出現在他們面前。
一股熱浪隨着巖壁的打開撲面而來。
這並不是溫暖的氣流。
這是火燒纔會有的灼熱氣焰。
陸小鳳向裡面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裡面沒有一朵雲,也沒有一大片雲,裡面只有大團的火。
從洞口到洞內,三步之遠,洞內火焰熊熊燒灼。
這是一個正在燃燒的山洞。
陸小鳳奇道:“花兄,這個山洞已經被大火包圍了,除了火焰什麼都看不見。”
花滿樓向前走了一步,火光離他很近,有些光亮照在他認真肅穆的臉上,他靜了靜,才道:“是啊,而且裡面非常熱,進去即便不被火灼燒,這種熱常人也難以承受。”
陸小鳳道:“原來雲火流霞陣裡面真的有火,我原以爲不過是爲了名字氣派些才這樣取的。”
花滿樓道:“火如雲霧,如流霞覆蓋,的確如其名。”
陸小鳳又問道:“這火難道一直燒着,沒有熄滅的時候?”
花滿樓想了想,道:“我猜這石壁的某處一定有細孔,不斷冒出助燃的氣體,才讓這火燒不盡。”
陸小鳳拽了衣角,用力一扯,撕下了一片布料。
他將那片碎布扔向洞裡。
火焰像是有了手,一下就將那碎布捲入大火之中。
陸小鳳都沒有看清它是怎麼燒着的,它就在火裡化成了一片灰燼。
陸小鳳終於有了一絲惆悵。
人如果進去,一定不會比那碎布好多少。
他嘆道:“哎,我要是進去還真的會成了一隻烤鳳凰,不,烤雞。”
他連鳳凰這個詞都不再用了,可見他已經不抱什麼美好的期望。
花滿樓忽然怔住了。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陸小鳳當然也察覺了。
他忽然也怔住了。
花滿樓問道:“陸兄,你有沒有覺得有些事,實在巧合……”
陸小鳳脫口而出:“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在路途上瘋狂逃命的時候,或者說,他在路途上瘋狂自殺的時候,似乎說了一句話。
老實和尚苦笑道:陸小鳳如果能像花公子一樣積德向善,就不會被人做成烤雞薰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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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和尚道:執迷不悟。只盼陸兄被烤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往自己身上加些作料香精,也能造福衆生。
他又道,只怕陸小鳳風流倜儻,到時候作料摸不出,只能摸出女人的香囊。
現在,陸小鳳即要被烤,手上恰好還有一個香囊。
他把炎雲的香囊拿了出來,終於細細端詳起來。
他道:“花兄,你說,這解陣的方法會不會在香囊裡?”
花滿樓接過香囊,沿着針腳的細線,輕輕的拽開。
等到拽開一條小縫隙,他將裡面的香料輕輕的倒出來一點,灑在自己的一個衣角。
他將那塊布料扯下來,扔進了火裡。
布料捲入火焰中,被火焰吞噬。
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那布料並沒有燃燒,只是落在火焰裡,飄飄浮浮。
就好像它是一塊石頭。
一塊絕不會燃燒起來的石頭。
陸小鳳瞪着那片碎布,一雙眼睛裡也滿是驚訝。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
花滿樓則仔細的聽着。
終於,在約一炷香時分後,嘶的一聲,那塊布燒着了,一下子就成了灰。跟陸小鳳的衣料一樣燃燒殆盡。
陸小鳳道:“這香料,竟然能抗火。”
花滿樓道:“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陸小鳳道:“花兄,我忽然想要試試看。”他忽然就笑了。
他拿了香囊,往自己手上倒了些香料,道:“花兄,我先用這香料試試看,你在洞外接應我。”
花滿樓卻忽然攔住他的手,道:“陸兄,你又要獨自一人以身犯險?”
他自然是知道,陸小鳳想第一個走進去,並非只是來了興趣和鬥志,而是不願自己去接觸那些危險。先走進去的人,自然危險最大。
花滿樓道:“這山洞並不狹窄,若我們一起進去,也不會太擠。”
陸小鳳被他按住手,依然道:“一個進去,一個接應,不是更好。若洞外有什麼事,你也可以通知我。”
花滿樓卻笑道:“那就讓我先進去。或者,我們一起。”
陸小鳳終於退讓道:“好,我們一起。”
花滿樓道:“陸兄,我們把香囊裡的香料,分成五份。我們先用其中的兩份。”
陸小鳳終於笑道:“花兄,你連唐無的也算上了?”
花滿樓道:“若他沒死,我們總要一起出來。”
像花滿樓這樣的人,又有什麼不該佩服的呢。
花滿樓又道:“我們衝進去,一定要小心,如果衣服有一絲焦味,我們就灑上第三四份,往回走。”
陸小鳳點頭,又道:“我當然還是希望,這第三四份是我們接了唐無,連同第五份一起用上。”
他將香料分好,倒入手中兩份,走到花滿樓面前,在他身邊一灑,拉花滿樓走進香料裡。
細細的粉末落在他們身上,帶着淡淡的香氣。
陸小鳳笑道:“花兄,你現在就像一朵花。”
花滿樓道:“怎麼?”
陸小鳳道:“既姓花,又有花的香氣。”
花滿樓笑道:“如果這樣說,那是不是陸兄就像一隻帶着花香的鳳凰。”
陸小鳳和他站在極輕微的夜風裡,看他雲淡風輕的笑着,當真像一朵花,一朵蘭花。
君子如蘭。
陸小鳳竟有些出神。
花滿樓道:“香料馬上就要落盡,我們衝進去。”
陸小鳳道:“好,一起走。”
他們說着,就飛身縱入火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