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傾灑。
花好,月卻不圓。
孫姨娘拿着花灑,她穿了美麗端莊的衣裳。
她細心的打扮過,臉上擦了淡淡的脂粉,秀麗而雅緻。
她的身上帶着一種清新的花香。並不是鴛鴦鳳冠的味道。
花滿樓走進了花叢裡。
孫姨娘澆着花,她道:“花公子,這鴛鴦鳳冠,是不是很美?”
花滿樓道:“是很美。層層疊疊,似錦如蓋。”
孫姨娘笑道:“但你瞧不見,又如何能知道花很美,這一些不過是你的想象罷了。”
花滿樓道:“其實要瞧一件東西,並不一定要用眼睛看。”
孫姨娘道:“看不見的又怎麼會是真實的?”
花滿樓笑道:“一朵花,它枝繁葉茂,花蕾綻放,若只瞧見她的模樣,就難免會忽略她成長時的自在與綻放時的開懷。我走進來,便知她們得到過很好的照料,也在肆意盛開。這樣的花兒,即使不用眼睛看,也會感覺到她們的美。”
孫姨娘放下花灑,她端詳着花滿樓的臉。
花滿樓的臉上帶着像月光一樣清淡的笑。
孫姨娘道:“花公子,若有機會,真想去你的小樓瞧瞧。那裡的花一定也很美。”
她沒有誇讚花滿樓。
但她已經將她最好的誇讚說了出來。
真心又真誠的誇讚。
花滿樓道:“小樓的花兒一定會很開心。”
孫姨娘輕輕的笑了。她的目光很溫柔。
她道:“花公子,若安兒早些見到你,或許她並不會如此。至少,她會開心些。”
花滿樓道:“安兒?”
孫姨娘輕輕點頭,她望着綻放的花朵,才道:“我的女兒,安兒。”
花滿樓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道:“我或許見過她。”
孫姨娘卻並不訝異,她反而平靜溫和,她道:“我也不曾想到,花公子能見她最後一面。”
她的神態柔和淡雅,像是在談一件尋常的事。
她原來什麼都知道。
花滿樓卻不能不感懷,他終於確認,沈不眠果真是孫姨娘的女兒。
他免不了有些傷懷,他終究帶了一些歉疚。
他道:“若我能早些發覺,或許就不會是最後一面。”
孫姨娘卻搖搖頭,她道:“從她離開朱雀山莊,我就知道,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人各有命,花公子,你何必自責。”
她本該傷心難過,痛苦憤怒,她卻反過來勸慰花滿樓。
她道:“你也不會是害她的人。”
花滿樓想不到她竟先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答道:“但我卻不願讓她如此離去。”
他從無虛情假意,從未,也從不。
孫姨娘道:“她知道,便可安心了。”
她忽然問道:“花公子,你知道安兒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花滿樓搖搖頭。
他不曾想過,她曾有過多麼曲折的遭遇。
孫姨娘道:“是她自己刺瞎的。”
她雖然很平靜,但她的眼睛裡滿是悽楚。
花滿樓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他有些震驚。
他問道:“爲什麼?”
孫姨娘道:“因爲這世界上再沒有她要見的人。所以她寧願看不見。”
她瞧着淡淡的月光,又道:“若一個人從黑暗裡呆慣了,又再見不到那個領她步入光明的人,那麼她寧願再回到黑暗裡。”
花滿樓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道:“或許回到原點是對自己最無助的保護。”
孫姨娘道:“我從未盡過一個母親應有的責任。若她會恨,一定恨透了我。這本是我應得的。”
她的話終於還是被悲傷滲透。
她道:“六年前,我們母女相認,便來到朱雀山莊,安頓了下來。”
花滿樓道:“她或許並不恨你。”
他道:“她離開的時候,亦很安然。若她恨你,自然不會叫我來朱雀山莊。”
他道:“我想,她一定也很掛懷你。”
孫姨娘的眼睛裡有了淡淡的水氣,但她並未掉下淚來。
她道:“聽說頂天閣的沈不眠被透心針所害,我便已經知道是她。我也知道你一定會來朱雀山莊。”
她輕輕的摘了一朵鴛鴦鳳冠,那是一朵純白的花兒。花上面還帶着她方纔澆的水珠。
她道:“你來了,我便知道她並沒有忘記我。”
她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道:“我們總會再見。”
她的眼睛裡有一彎哀愁與溫柔。
她又問道:“花公子,六年前,尋到我,帶安兒來見我的,你知道是誰?”
花滿樓道:“一定是個善良的人。”
孫姨娘道:“是一個劍客。一個冷傲的劍客。”
花滿樓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名字。他似乎猜到了是誰。他並不震驚,他只覺得惋惜。
孫姨娘道:“葉孤城。”
白雲城主,葉孤城。
花滿樓道:“安兒,是爲了葉孤城……她的眼睛……”
三年前,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戰紫禁之巔,歿與西門吹雪劍下。
沈不眠曾說,有些人,註定一生都要與黑暗相伴。
孫姨娘道:“葉孤城曾救安兒於水火,又尋到了離散多年的我。他曾應允安兒,三年後重新相見。”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可以得到很多東西,也可以失去很多人。
但有時候,失去了一樣,得不得到已經再沒有什麼意義。
孫姨娘嘆了口氣,她道:“安兒走的時候,雙目已不能視,她什麼都未留下,便走了。”
花滿樓道:“或許此刻,他們已經相見。”
她終於見到了她的光明。
孫姨娘面有痛色,她道:“或許吧……”
她忽然問道:“花公子,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葉孤城,並沒有死?”
花滿樓搖頭,他道:“沒有。”
他從未懷疑過。
就像陸小鳳一樣,他們從未想過,也從未懷疑過。
孫姨娘道:“萬事由命。”她沒有再說話。
她把那朵花輕輕的別在衣襟上,她本是個美人,花兒與美人,本就該在一起。
她道:“聽聞花公子和陸大俠來莊上尋唐無?”
花滿樓點點頭,他道:“只想問他一件事。”
孫姨娘想了想,道:“與透心針有關?”
花滿樓點頭,道:“你知道?”
孫姨娘搖搖頭,她道:“我只猜測一定與頂天閣有關。但若有關,便就是暗器。”
她道:“唐無被困在雲火流霞陣中,他出不了此陣,只能死在裡面。”
花滿樓問道:“莊主與他有何仇怨?”
孫姨娘並沒有答,她直說道:“唐門與朱雀山莊的舊事,我也並不太瞭解。”
她雖未答,但她已說,舊事。
花滿樓點頭,才道:“若我想見他,只能去闖雲火流霞陣?”
孫姨娘思索了片刻,道:“的確只能如此。”
唐無就在雲火流霞陣裡。
若要見他,就要走進陣中。
孫姨娘道:“安兒若知道你的苦心,或許會覺得世界上並不缺少溫暖。”她提到安兒,總也帶了淡淡的傷心與惆悵。
她道:“沿着花園小徑,尋到後山,山上有褐石小路,行三百步,便到一方翠石巖壁,擊掌一下,輕叩三次,石壁開,便入陣中。”
花滿樓道:“多謝孫姨娘。”
孫姨娘卻凝重道:“我從未入過此陣,只知此陣兇險,百人入而無一出。花公子若要進,就要更加謹慎。”
花滿樓點點頭,道:“孫姨娘放心。”
孫姨娘瞧着月色,看了半分,才道:“花公子,人如堅韌活下去,是因爲仇恨嗎?”
花滿樓想了想,道:“或許是因爲公道。”
待到他往回走時,時候並不算太晚。孫姨娘也離開了花園。
他在思索孫姨娘的話。
但他並未思索太長,就聽到炎心的喊聲,她氣急敗壞,喊道:“陸小鳳,你真是個混蛋,臭男人,混蛋……”
剛喊了一句,就再沒有聲音。
花滿樓不止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喊陸小鳳。
確切的說,更不止一次聽到有女人這樣喊陸小鳳。
女人有時候是口是心非的動物。
陸小鳳有時候也的確有些混蛋的行徑。
所以,他有時候倒真要猜猜,是女人們口是心非了,還是陸小鳳當真惹了她們生氣。
他正想着,陸小鳳忽然道:“花兄,想不到在這裡也能遇到你。”
陸小鳳已經來了。
花滿樓道:“若我不在這裡,也聽不到炎心姑娘的氣話。據我所知,不管你認識的姑娘們她們彼此認不認識,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愛叫你混蛋。”
陸小鳳笑道:“花兄,別忘了,你也曾說我是個混蛋。”
花滿樓被他這樣一講,笑道:“如果男人女人都覺得你是混蛋,那你可沒什麼好反駁的了。”
陸小鳳笑起來,他說道:“方纔她要暗算我,被我戳穿了而已。”
花滿樓道:“那她爲什麼要叫你混蛋?”
陸小鳳道:“她要給我看她後背上的花瓣胎記,我不過恰好沒有見過,便沒有拒絕。”
花滿樓道:“你一早便知道她不過想要吸引你的注意,悄悄暗算你。”
陸小鳳委屈道:“如果我不看,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暗算我。”
花滿樓笑道:“陸兄,若她不是太有教養,或許就不止罵你混蛋兩個字了。”
陸小鳳轉轉眼睛,道:“她此刻或許正在夢裡罵我。”
他點了她的睡穴,一時半刻,她也不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