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苦竹蒼翠客, 風吹寒鬆夜歸人。
竹行深處便是一處小宅。
小宅一旁又有一處竹閣。
相去十餘米。
陸小鳳是個很有風度的人,若他進一間屋子,一定會敲門。
如果不敲, 他便已經從別處到了屋內。
他從不會用腳去踹開一間門。
他此刻已經騰不出手。
他也沒辦法從別的地方跳進竹閣。
他微微轉身, 用後背輕輕一推, 竹閣的門便開了。
他慢慢的走進去。
放下花滿樓。
水珠從他們身上落下, 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們全身皆已溼透。
像是兩個剛從河裡爬出來的人。
花滿樓無法動。
他站在那裡, 彷彿腳下生了根。
他們並沒有說話。
雨依然在下。
清新的竹香蔓延開來,花滿樓卻聞不到。
他忽然嘆口氣,道:“原來你帶我來竹阿婆的住處。”
雨打苦竹。
即便無嗅, 卻琳琅有聲。
陸小鳳道:“想不到今天會下起雨。”
他看着窗外,忽然一躍而去。
花滿樓此刻唯有聽這一方竹林雨。
雨打苦竹, 但竹卻無心, 那究竟是竹苦, 還是雨苦?
雨打苦竹竹阿婆。
花滿樓不會見到竹阿婆。
竹阿婆並不見客。
只要有人來了,她便會離開此地。
竹閣無人, 屋舍無人。
一個苦心的人,是不願見旁人的。
她既不想別人見她的苦,更不願她來看旁人的甜。
花滿樓見不到其他的人。
這裡只有一個人。
只有陸小鳳。
一個說要傷透他的心的陸小鳳。
靈犀一指的指力非凡,花滿樓要衝開穴道需要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足以做很多事。
門又動了, 一個人躍了進來。
陸小鳳!
他手裡拿着兩套音響, 一隻麥克風。
花滿樓道:“這樣的雨天, 你不該逼她走。”
陸小鳳道:“這樣的雨, 正是聽竹的好時節。”
花滿樓道:“竹阿婆聽的竹已經足夠多。”
陸小鳳道:“淋的雨也並不少。”
花滿樓不再說話。
陸小鳳拿着布巾, 輕輕的擦乾花滿樓的臉。
雨水將他的頭髮與臉頰都沾溼了,帶着一種嫋然的清潤。
他們離得很近, 呼吸都能聽見。
他將他的發與頸擦乾,期間呼吸交錯,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溫度。
並非是溫暖,而是一種燙。
一種難以抑制的燙。
他終於放下麥克風。
花滿樓一直沒有說話,他的呼吸出賣了他。
他的心如他的呼吸一樣茫亂。
若再早先,或許即便如此,他也不會茫然無措。他也尚可當做一種親暱與體貼。
但他被他點了穴道。
陸小鳳的手移向他的衣帶。
他的衣裡也都是水。
那是方纔的雨。
他解開他的衣帶,將他的外衣脫下。
花滿樓蹙着眉。
他望不見他,他卻混沌無解。
他道:“陸小鳳!”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與慌亂。
他本不該如此。
陸小鳳輕聲道:“你周身都已溼透了。”
他說着,卻去插上了音響的電源。
有未擦淨的水珠順着花滿樓的頸流入衣裡,匯入貼身的衣物。
裡衣貼着花滿樓溫熱的身體,冰冷的雨混着體溫,有種生動的溫潤氣息。
陸小鳳望着他緊蹙的眉,望着他此刻清俊的面龐。
他忽然伸出手,極快的點了他幾處穴道。
即便花滿樓此刻看起來平靜,亦或者強自平靜,但陸小鳳知道,花滿樓一直在衝解穴道。
幾乎竭盡全力。
此時,他終於再不能解開。
陸小鳳道:“花兄,今日我如何都不會讓你解開穴道。”
陸小鳳封了他的真氣。
他的真氣無法運行。
解穴便是無稽之談。
花滿樓的睫毛微顫,身上更是僵硬。
他閉上眼睛。
他本看不到,但他忽然想隔絕的更多,離開的更遠。
陸小鳳的手解開他的裡衣,將包着他的沾着雨水氣息的內衣褪下。
他的身體便展露出來。
每一處呼吸的起伏,與水珠滑動的痕跡,都一覽無餘。
瘦削而清俊的身體,起伏加劇的呼吸。
陸小鳳輕輕的抱起他,將他放到竹閣一側的榻上。
他彎下腰,將他的靴襪脫下。
花滿樓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
陸小鳳卻一絲不苟,既有幾分瑰麗之情,又硬是問心無愧到做出一種君子氣概。
但他今日,決不會是個君子。
花滿樓道:“我記得年幼時我跌傷了腳,你曾脫了我的鞋襪,看我的傷情。”
陸小鳳一愣。
那一年花滿樓已盲,很多事要重新面對。
很多曾經熟練的事,都變得陌生而困難。
身體的傷痛卻終有友情來平復。
他笑了,他道:“的確,那時我還曾說,我們要做一輩子好朋友。”
花滿樓的提醒他如何不知。
他的心思他又如何不解。
他懂,他甚至無需思考。
他說的坦然,卻輕輕將花滿樓放倒在榻上。
花滿樓想阻止他,卻發現他如何也動不了。
他道:“陸小鳳,你不該如此。”
陸小鳳的手卻沒有停,他道:“你也不該如此緊張。”
他輕聲說道:“若我不這樣做,我們就會觸電。”
他們都被雨淋溼了。
卻終究要唱這首歌。
潮溼的衣服被置於榻下,屋外的雨,卻始終沒有停。
榻上鋪着一層棉褥,清爽溫暖,本該舒適萬分,花滿樓卻如同躺在針墊上。
每一寸肌膚挨着便是一陣刺痛,一陣灼燒。
他的心便如同那苦竹,分不住究竟是心苦,還是身苦。
陸小鳳將音響與麥克風連接好。
他退到一旁,將自己的衣物也皆褪盡,他用布巾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滿是雨水的頭髮。
等他做完這一切,他望着榻上的花滿樓。
花滿樓很靜默,他閉着眼睛。他的呼吸看起來卻一直並不平穩。
他又怎麼聽不到陸小鳳此刻的聲響。
陸小鳳看着他。
花滿樓本就是極溫潤的水。此刻他彷彿如一潭湖水,但大雨將這汪清泉激起了波瀾,漾起無數漣漪。
陸小鳳忽然蹙起眉。
他必須要抑制自己的心痛。
他終於有些後悔,沒有徹底讓閆五更治好他的心疾。
他終於狠下心,向榻上走去。
這個牀榻並不算寬,但要容下他們兩個卻還是有餘。
陸小鳳輕擡起薄被,慢慢的躺在花滿樓身側。他的手裡拿着拿只麥克風。
他們此刻都未着衣物,肌膚便碰觸到一起。
溫暖的肌膚觸感,散發着淡淡的熱,卻好像觸到了火熱的木炭,接觸的每一寸都燙的他們的皮膚要燒出一個洞。
花滿樓的臉上忽然蔓上淡淡的紅。
陸小鳳的手輕輕的環住他。
花滿樓睜開眼,他道:“陸小鳳,你究竟有什麼苦衷?”
他終於還是期望陸小鳳給他一個解釋。
他絕不想就如此……
就如此……
聽這樣一首傷心的歌……
陸小鳳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臉,他觸碰他的臉頰,感受到他的痛苦與羞怯,他離他的耳際很近,他湊近道:“若我有苦衷,花兄便由着我唱?”
他的話帶了幾分玩笑。
他自己卻懂,他的話,又有幾分真心的問。
花滿樓的眉始終沒有舒展開,他並沒有回答。
他甚至來不及回答。
陸小鳳並不想知道答案。
花滿樓此刻有種難得一見的脆弱。
他本不脆弱,但此情此景,卻讓他有種溫玉將碎的幻覺。
陸小鳳湊近花滿樓的耳邊,曖昧的熱氣讓他的心也蔓起一層霧,只聽陸小鳳道:“可今日即便我沒有苦衷,花兄亦要聽我唱這曲。”
他忽然將音響打開,巨大的音樂聲傳來,將兩人都代入一片立體聲環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