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二位對皇上的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如今雖然已宮,但麻煩其實才剛剛開始。”我看了看跪坐在下首的樊噲和審食其兩人,一邊在火盆上烘着手一邊說道。這裡是前殿朝陽的一間側屋,剛剛讓人起了火盆,屋裡才稍稍有了些暖意。
樊噲道:“娘娘,宮裡人多眼雜,皇上的事是肯定再瞞不下去了。”
“總歸是要詔告天下的,我也不想再遮掩下去。只是在這之前有很多事要先打點好。現在長安城裡攏共才五萬人馬,皇上駕崩的消息傳出去以後,萬一出什麼狀況,這點人馬只怕不夠應付,所以還得從灌嬰那裡再抽五萬人進京駐守。”我嘆了口氣:“你們也知道,如意年幼,素無威望,也難免會有人心裡起些別的心思,那麼我們孤兒寡母兩條命可就全靠這十萬人馬護持着了。所以這領兵之人第一條便得是忠心不二。”
我續道:“京師的治安向來是由中尉執掌,可若有大事,完全指望中尉手裡的那些人總是不夠妥當。所以我打算成立一個長安都尉府,都尉府兵力可在十萬至十五萬之間,不必受太尉節制,只聽命於內廷。”
樊噲眉鋒一跳,擡起頭道:“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們應該已經聽明白了,都尉府的兵馬將不再屬於朝廷,而屬於內廷,日後養兵用度也將出於內廷。只有皇帝……或我,有權調度。”我淡淡地道。
“是。娘娘。”樊喏道。他和審食其都是聰明人,自然清楚這麼一番安排等於是架空了中尉的職權,也意味着都尉府地兵馬成爲了長安城裡唯一一支軍事力量,而這股力量將只聽命於皇帝。
“舞陽侯、闢陽侯,這正副都尉一職你們先擔着吧。設立官衙、配備人手倒在其次,也不必忙於一時,先把人馬整合起來纔是重點。”說着,我伸過推過案几上的兩件物事,“這是已經擬好的詔書和兵符。你們二人速去灌將軍和夏侯將軍那裡調兵,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希望能夠看到已經整飭好的十萬兵馬。”
喏了一聲,趨近向前接過詔書和令符。
“我知道你們倆還沒來得及回府就被我傳來了。”我放緩語氣,“不過事先從權,先有國而後方有家,若國本動搖。那麼滅門亡族之禍只怕也不會遠。”政治永遠都是血淋淋的,敗者往往連芶且偷生也不可得。歷史上,真正的那個呂雉老死之後,呂家立刻被人掀翻下臺。然後便被屠滅滿門。若我此刻不能處置好局勢,只怕那段慘烈的史實就要像劉邦亡故一樣被提前了。
樊噲和審食其是我精挑細選出來執掌都尉府權力的人。審食其自不必說,是可以託之以生死地心腹。而樊噲則是我的妹夫。呂家倒了。他倆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更微妙的是,樊噲與我的兩位哥哥關係不錯。與功臣集團也同樣有着非常好地交情,軍中的好友下屬不計其數,有他居間坐鎮,對於緩和呂氏與功臣集團之間的可能出現的矛盾有着非常重要地作用。
唯一的麻煩是樊噲性情有些暴躁易怒,做事有時不計後果,不過他終究也在軍中混了這麼多年,輕重緩急還是懂得的,再加上有細密謹慎的審食其爲輔,應該不會有太大地問題。
他二人退出屋子以後,我才輕舒了口氣,槍桿子裡出政權,這在哪個朝代也是至理明言。沒有十幾萬精兵強將做後盾,哪有人會把一個女人,一個孩子放在眼裡。而只要有足夠的武力威懾,就算如意還是個嬰兒,我也照樣能把這些個男人壓下去。
我靜了靜,纔出聲道:“來人,請蕭丞相和陳大人。”
門外的侍宦諾了,過了片刻,蕭何和陳平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禮之後跪坐於一側。蕭何面色沉重,眼神微有些閃爍。雖然他至今還不知道劉邦地死訊,但他素來精明細緻,從回京後地一些安排上大概也發覺出一些不妥。簡單來說,以他和劉邦地情誼,就算劉邦躺在牀上也會見他,可這次劉邦竟連車駕的捲簾都沒有撩開就直接進城入宮了,也就是說至目前爲止,長安城裡還沒有一個人能看
場上歸來地劉邦,包括他曾經最寵幸的戚姬。
而在蕭何的下首,陳平卻一臉平靜,斂眉不語。作爲一個知情者和參與者,從平城回長安的這些日子已經足夠他消化因爲劉邦之死而帶來的無措與慌亂,現在他只需要考慮自己應該怎麼應對現在的局面,怎樣在這個後劉邦時代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屋裡有種詭異的靜默。
我輕咳一聲,打破了沉寂:“蕭大人,皇上……去了。”
“嗯……?”蕭何怔了一下,有些恍惚的擡頭,然後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
“皇上在白登之役受了箭傷,傷勢過重,我趕到之時,也只見了皇上最後一面。”
“什麼!”蕭何一臉震驚,顯然這句話打破了他原來所有的預想,他直直的看着我,過了片刻又急急轉向陳平:“陳大人,娘娘……娘娘是說笑吧。”
陳平默然無語,只是微微側過頭俯了俯身。
“這種事情,怎可說笑。皇上的遺體現正停放在寢室裡,丞相若是不信,可親自前去拜祭。”我嘆了一聲道,“若不爲此,我們也不至於匆匆便和匈奴簽約議和,讓匈奴人佔了那般大的便宜。”
蕭何呆怔怔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從沛縣起兵到現在,劉邦經歷了無數危機時刻,卻都安安穩穩的度過來了,其運氣,其機緣都可謂萬中無一。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劉邦是天生的大富大貴帝王命,是生下來就肯定要當皇帝的。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在戰場上駕崩了呢。
“蕭丞相?”我輕喚了一聲“蕭丞相,我請您和陳大人過來,就是商議一下把皇上駕崩的消息詔告天下之後怎麼應對朝廷裡的局面。”
他猛然回神,但眼神還是茫然的,彷彿是有人突然把他全身的精氣神都給抽光了,垂首俯身道:“娘娘……臣請……臣……請暫退。”
我靜了一下,點頭道:“去吧。”
蕭何喏了一起,起身踉蹌着奔了出去。我嘆了口氣,知道他定是去前殿寢室了,遂望向陳平:“陳大人?”
陳平微微沉吟了片刻,才道:“臣以爲,皇上去後,朝廷之憂應在諸侯。”
我點點頭:“說下去。”
“恕臣直言,先前爲了議立燕王之事,皇上詔令各家諸侯王齊聚長安,這本是樁好事,結果卻碰上了韓王突然叛離,皇上急急忙忙帶兵出征,便一直沒下旨允他們離京,算來也有大半年了。這些諸侯王們在自己的國內有兵有權,就算是現在臨時居於長安,身邊也基本都帶着數千私兵,若是湊起來,人數也夠上數萬了。皇上的……白事過後,究竟還要不要放他們走,總要有個定奪。”
“我也正是爲此煩惱。現在仔細想起來,前秦廢六國,設郡縣的法子其實是好的。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大漢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極度匱乏,而北面又有匈奴虎視眈眈,也只有中央集權才能把有限的資源都用在刀刃上,不致於被內戰消耗掉。”我道。
人們對一個問題的看法永遠取決於他所處的位置。當劉邦第一次攻進關中的時候,他心裡定然只有“關中王”這三個字。但項羽把他趕到了蜀中,生生破了他的一場好夢,也就難免他心中怨恨,終於起兵反攻三秦。等到他成爲大漢皇帝以後,自己也意識到異姓諸侯王是一個威脅,於是在數年間,把幾個諸侯王清除得乾乾淨淨。
我現在也同樣如此,既然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上,那麼爲了讓如意能有一個安安穩穩的江山,收拾諸侯王們便成了首要的工作。攘外必先安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非常有道理的一句話。我不能一邊打着匈奴,一邊還被關東的那些諸侯們扯着後腿。
在中國的歷史上,最強大的朝代,都是集權的時代。大漢的百姓,其實並不需要民主,他們需要的只是溫飽、安定、有希望的生活而已。
…………那個,小聲說一句……小呂的時代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