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拾章 三軍
思玉端來了粟米粥,還搭有兩碟我教廚子醃製的酸鹹菜,清爽可人。我雖是不餓,見了卻也有了些食慾。呂須和秀兒幾個見思玉端來早點,知道我已起牀,一大三小一陣旋風般衝了進來,審食其也默默跟在後面,侍立於一旁。
“娘,娘,娘……”秀兒和如意圍着我像兩支黃嘴小雀般嘰嘰喳喳的叫。呂須也抱着伉兒在邊上坐下,微笑道:“昨天怎麼在車上就睡着了,結果到家以後把我們都嚇死了,還請了郎中來看,郎中說你只是睡着了,我們才放下心來。”
“哦?”我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熟睡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可見是睡得夠死的。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將如意抱在懷裡,道:“這幾天也實在是太累了些。”
呂須白了我一眼,道:“姐,打仗是他們男人的事,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你看你看……”她忽然湊近了我,伸手在我頭上輕輕一動,“你看看,都有白頭髮了。”
我瞟了一眼那根頭髮,接過來隨手丟在了地下,微笑道:“長几根白頭髮有什麼奇怪。”
“胡說。”呂須嗔道:“女人就是要年輕貌美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姐,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家劉季也非是當年的一個小亭長了,好歹如今也是個將軍,想找幾個年輕美貌的侍妾那還不簡單?你再不把自己打理好一點,遲早有一天劉季的眼裡就看不到你了。”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人都會老的,以色侍人終非長久之計,何況我也不是什麼絕色佳人,他若心裡沒我,也只得由他去。”
“娘纔不老,娘最漂亮了。”秀兒在一邊嘴巴甜甜的道。如意聽姐姐說話,也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面叫道:“不老,不老。”倒逗得呂須噗哧笑了出來,道:“兩個傻孩子。”這一笑,前面說的話便都化作煙雲散了,其實誰也都沒怎麼當真。呂須現在把樊噲吃得死死得,倒也沒認真想過年老色衰之後會怎樣,也不過是嘴上念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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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後,呂須帶着三個孩子去了,我卻把審食其留了下來。
“食其,如今懷王有遷都之意,我欲帶幾個人隨懷王車駕先行。待那邊安置妥當後,你和灌嬰再帶着家裡其他的人跟過來。”
食其俯身喏了一聲。
我看着他,嘆了口氣,道:“你回來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有什麼話,莫非真的就不能和我說嗎?”
審食其沉默了一會兒,道:“是。小人想說,像去雍邱這等冒險的事,請小姐以後不要再做了。”
我微怔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李由雖然曾是我的朋友,但如今各爲其主,生死由天並無所怨。小姐不必爲了顧念小人而置自己於如此危險之境,不值得。”審食其停了片刻,終於又道:“若是紅玉在世,想必也會這麼說的。紅玉……她,一直到死,都不曾怨恨過小姐。”
我眼中忽然一熱,似乎有眼淚要控制不住涌出來。
我一直覺得對不起紅玉,覺得虧欠了她,虧欠了她和審食其。雖然不曾說出口,但那種悔恨和歉疚卻重重的壓在我心頭,讓我無法原諒自己,讓我總是想着辦法去補償,以求心安。
但是,真的補償得了嗎?
有些事,發生了,就永遠無法挽回,有些傷口,出現了,就永遠無法彌補。
這一世,我註定將揹負着對紅玉的虧欠走過以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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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定陶戰報的正式送到,留守有盱臺的官員頓時亂成一團。一直以來,武信君項梁以及他的項家軍是他們心中最強大的倚仗和靠山,如今大樹傾頹,雖然還未出現樹倒猢猻散的情景,但人心惶惶卻是難免的。
這時,熊心展現了一位英明君主應有膽識和氣度。早朝上,這個十多歲的孩子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而是以從容的神態和果決的判斷爲大楚未來的前途做出了選擇。
“寡人決意遷都彭城,親督戰陣。”他目光炯炯地掃視着面前的羣臣,“此事已定,卿等不必多議。”
衆臣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這個孩子的目光逼視下一齊跪拜稱諾。自熊心稱王以來,也許直到今天的這一拜才真正發自他們的真心。
這些都是在赴彭城的路上陳平告訴我的。
這次出門,我身邊只帶着思紅、思玉兩個丫環以及葉小七等幾個侍卒,但虞姬也和我同坐一輛馬車。項梁出事之後,因項家主要將領都在前線,武信君府人心浮動,也沒人主事,聽到懷王遷都的消息,有的說隨行,有的又反對,竟是拿不定一個主意。虞姬雖然不願管打仗的事,終是掛念項羽,便自己帶着兩個丫環與我同去彭城。
人既然不多,熊心索性便也把我們納入了懷王府的隊伍之中。陳平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很長一段時間和熊心待在一起,偶爾告辭出來,碰見我,便也聊聊當前的形勢,暗示一下到彭城以後的一些策略。
說到這些事的時候,陳平的那雙丹鳳眼會敏銳的注視着我,像是要從我的神色裡找出一絲特別的意思出來。但是我並沒有,我並不是一個對歷史瞭如指掌的人,實際上,很多的歷史細節我根本就不知道。甚至包括這次的遷都彭城,我都不知道它在歷史上是否真的發生過。
但是我相信陳平。
於是我只能微笑着點點頭,聽陳平說下去,卻不敢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
因爲事態緊急,隊伍的行進速度很快,熊心雖貴爲懷王,卻也必須每日騎在馬上趕大半天的路。每日晚間休息之時還要撥出相當長的時間與臣下們商談國事,吃苦耐勞,精力充沛,連陳平私下也稱讚了他一番。
路上非止一日,終於到達了彭城縣外。
彭城,也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東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齊魯,自古便有南國門戶,北國鎖鑰,中原屏障之稱,陳平提議遷都至此,並非是信口胡言。
在此之前,隨着懷王頒下的一道道詔諭,所有在外作戰的隊伍都已經退回了彭城。這其中既有定陶殘軍,也有項羽、劉邦的隊伍,還有呂臣派在附近做戰的小股部隊。陳平又作主,令呂臣軍駐彭城以東,項羽軍駐彭城以西,沛公軍則駐碭郡,三軍成鼎足之勢,共同護衛彭城。
這時,大楚在前線帶兵的主要將領都已提前回到了彭城,熊心到後,立刻便被一羣面色凝重的武將迎進了府衙,在這羣人中,我看見了劉邦卻沒有看到項羽。
“他呢,他怎麼不在?不會也出事了吧。”虞姬坐在我身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咬着脣喃喃自語。
“周將軍在那裡。”葉小七在馬車邊說道。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周勃正帶着幾名士卒閒閒的站在府衙門外。以他在軍中的職級還進不了府衙參與商討大事,也只有守在府外等侯劉邦。
“把周將軍請到這裡來。”我道。
葉小七喏了一聲,催馬過去和周勃低聲交談了幾句,周勃擡頭看了看這邊的車駕,立刻快步走了過來,站在車前叉手行了一禮,道:“三嫂。”他多日在戰場上廝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唯有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更顯得精幹。
我微笑着點點頭,道:“周兄弟這一路辛苦了。”頓了一頓,道:“怎麼不見項羽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