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還在繼續,步戰營就像一隻巨大的磨盤,將雍軍的輕車騎捲入其中,並慢慢磨碎吐出。明眼人此時可以看出這場戰爭的勝敗歸屬。
章敗了,這是他自鉅鹿之後的第二次失敗。
他敗給了這時代另一位不遜於項羽的戰爭天才——韓信。
但章仍然是一位優秀的軍事指揮家,他迅速對雍軍做出了調整,指揮士卒集中兵力將樊噲、周勃和範目圍了起來,巴人士卒都是步戰,唯有這三名將領騎馬,所以目標明顯。章的意圖是擒賊先擒王,只要這三個帶兵大將亡于軍中,則漢軍必亂,雍軍纔能有一線勝機。
這一番調動使得樊噲、周勃和範目頓時處於危機之中,雖然步戰營士卒在奮力向將領身邊殺去,但因爲樊噲剛纔衝得太猛,和身後的士卒拉開了一段距離,使得他們一時間根本無法和士卒會合。
劉邦又狠狠的拍了一下牆垛,恨道:“這個樊噲。”和前面那句話相同,但意思卻完全不一樣,先前說出這句話,雖然是覺得他魯莽,但還有三分讚賞的意味,但現在這四個字就完全是惱火了。就是因爲樊噲的莽撞,使得一場可以完勝的戰役出現了變數。
劉邦看了看立在身邊的韓信,低聲問道:“韓將軍,咱們要不要再派些人出去?”
韓信淡淡的看了劉邦一眼,道:“此刻兩軍混戰一處。就算增兵也改變不了大局。”頓了頓,想是看劉邦臉色有些微變,才又道:“漢王放心,樊將軍、周將軍都是難得的猛將,應當不會出什麼意外。”
劉邦只得“哦”了一聲,回頭再向戰場看去。忽然失聲道:“那是誰?誰摔下馬了?”
城頭觀戰之人聞言一齊凝視向樊噲和周勃幾人處看去,戰場離城牆尚遠,影影綽綽只見得到樊噲等人地身影和敵軍混戰在一起,卻分不清楚誰對誰。衆人心頭一緊。都是經過戰陣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中,騎兵摔下馬來,幾乎就是死路一條,這種殘酷可不管你是將軍還是小兵。
韓信的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顯然就算樊噲三人當中確實有人戰亡。他也不打算再向戰場上增加兵馬。因爲現在雖然小範圍內樊等人陷入了危機,但就整個戰場而言,勝利的天平已經迅速向漢軍這一方傾斜,或許只要再支持片刻。章邯就將不得不鳴金收兵。
而且,我知道韓信不肯增兵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漢軍實在是人數太少。
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五萬人,不但要吃下整個關中。還要爲未來關東諸侯王的反撲作好準備,這十五萬人實在得精打細算的使用,所以韓信自然不肯在一場已經必勝的戰役中投入更多的軍力。慈不掌兵。有時候領兵地大將爲了全局考慮。就得心硬如鐵。
城頭上一陣靜默。
幸而便在片刻之後。雍軍中響起了鳴金之聲,章終於撤兵了。雖然他知道樊噲等人也撐不了多久。但他自己的隊伍卻潰敗得更快,若不想就此變成光桿司令,也只得含恨退兵而去。
韓信這纔回過頭,微俯了俯身,道:“回漢王,章退兵了。”
劉邦卻只嗯了一聲,便轉身急急向城下而去。他和樊噲到底是從小玩到大的老兄弟,此刻也不知是不是樊噲在戰場中負了傷,忙着到軍中探看去了。
“食其,你待會兒也去看看。”我回身向審食其道。樊是我的妹夫,若他出了什麼事,苦地是呂須,我自然得打聽清楚。
……
然而審食其的消息尚未傳回來,步戰營的範目卻已經派人來請我過去。
派來的是一個巴人士卒,憨憨地,也不太會說話,只是強調範將軍有事請王后過營。我微覺詫異,以前和範目打交道,都是關於商業方面的事,待他入漢軍率領步戰營後,我不想讓劉邦覺得自己連範目這個巴人首領也拉攏了過來,便不再怎麼和範目相見。而且我雖爲王后,終究是女子,在軍中直接和將領打交道的機會畢竟
以範目派人來請我的行爲便透着幾分怪異。
想到範目今日剛剛大戰歸來,莫非是在戰場上發現什麼特別地事非要和我說?
想了一會兒,還是摸不着頭緒,決定還是去範目那裡去看看,便帶着瓊瑩隨那士卒悄悄去了步戰營範目的大帳。前紅玉的前車之鑑,我原不想帶着瓊瑩姐妹隨軍,但看她們一臉非要生死相隨地模樣,也只得將她們帶了來。心裡還存着僥倖,如今我們到底是在十幾萬漢軍地護衛之中,大約不至於再現當年紅玉地慘劇。
一路走,一路又問那士卒:“你家範將軍可說過爲何請我過營?”
那士卒呆了一下,只道:“小人……小人聽說範將軍說,王后是個女的,所以要請王后過來。”
因爲我是個女地?真是一個簡單的答案。我頭一次覺得自己滿頭都掛滿了黑線,嘆了口氣,決定還是不再詢問這個士卒什麼問題了。
剛到步戰營,就見範目一臉焦急地在營門前來回踱步。他身上染血的戰袍還未換下,似乎只是隨便讓人包紮了一下受傷的部分。見我到來,範目幾步跑了過來,匆匆施了一禮,道:“末將見過王后。”
“範將軍免禮,”我微笑道:“不知範將軍請我前來究竟爲何事?”
“這……”範目遲疑了一下,低聲道:“請王后入帳一談。”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中疑竇更深。範目雖然受中原化影響很深,但還不失爲一個爽直的漢子,這般欲說不說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見。
進了範目的營帳,範目腳步不停,直接撩開後帳的隔簾走了進去。我倒有些遲疑,後帳通常爲將軍日常起居之所,我身份敏感,這麼貿然跑到一個男人住的地方去,總是不妥。但想到範目的種種異狀,還是帶着瓊瑩邁步走了進去。
範目起居的地方很簡單,也就一個板榻,一個案幾。我的目光在掃過案几之後,立刻落到板榻上躺着的一個人身上。那人滿身滿臉都是血,一動也不動的臥在榻上,似乎生機已無。
範目突然撩袍跪拜了下來,道:“末將斗膽請王后至此,是想請王后施手救救他。”
“救他?”我失聲道:“軍中自有醫官,範將軍爲何不遣人喚來?我於醫術一道,實在是不通得很,只怕幫不了範將軍。”
範目咬了咬牙,道:“軍中雖有醫官,卻不便施手,他……她是女子,這傷口包紮敷藥都需解衣而爲,所以,只能救王后出手相救了。”
我一怔,幾步走到榻前,用衣袖將榻上人面上的血漬抹了抹,一張熟悉的面孔露了出來。“十一娘,怎麼會是十一娘?”眼看着十一娘面白脣青,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知道不妙,忙回身問道:“可有傷藥?”
目忙從地上爬起來,從案几上抱過來一大堆瓶瓶罐罐,“這些都是找醫官要的,都是好藥。我剛剛已經給她灌過一些內服的藥了。”
“瓊瑩,去找熱水,淨布,再去找些酒來。”我一邊解開十一孃的衣服,一邊連聲吩咐。範目在一旁連聲道:“有有有,都備在外面,就是我們一營都是大男人,不好動手。”說罷,不待瓊瑩出去,已經閃出帳外,片刻間就端着一大陶盆熱水,胳膊上還搭着一大堆淨布,手指頭上還勾着一個酒壺。
我雖不是醫道中人,但治療外傷還是看軍中醫官們做過,將酒與熱水相兌,以淨布蘸試清潔傷口,然後再敷以傷藥,最後包紮。但當我解開十一孃的內衣時,仍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氣,除了四五處小傷口外,還有一道巨大的傷口橫貫十一孃的腹部,皮肉翻卷,部分深透的地方似乎已經隱隱可見內臟了。
在這個時代,這種傷勢足以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