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疲勞的時候,情緒非常容易崩潰,類似吵架和對別人撒氣什麼的。
可憐顧淼努力的緩和爆炸小蘭的衝擊波,師傅才帶着一絲殘血活了下來,公路邊停着一輛空蕩蕩的中巴車,這輛中巴是從明永送客到西當溫泉的包車空返,因此纔會出現在這裡,正常的車都只跑白天。
中巴車司機也是看準了他們今天晚上就是想去明永村住,張口就要300,20公里的路,300塊。
相當刺激的價格,坐地起價就是這樣了。
小蘭的氣還沒消,聽着300塊,就擺擺手,不肯上:“太黑了。”
中巴車司機極有骨氣,也沒多說,跳上車一溜煙的跑了。
顧淼連一句:“我全付還不行嗎。”都來不及說。
中巴車的尾燈都消失了,山道上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水已經喝完了,師傅打了幾個電話,說現在實在是沒有車了。
走的地方多了,顧淼也習慣了途中的種種意外,何況現在離絕境還早呢,實在不行,就去西當溫泉客棧住,離這才八公里而已。
只是西當的跳蚤着實多,相比之下,明永的條件強。
半路截住了一輛包車回飛來寺的麪包車,
小蘭對於剛纔自己爆炸式的遷怒感到歉意,攔車之後,與司機和前排包車乘客的交流都由她一個人負責。
司機說,只要包車乘客同意,他可以不收錢就捎帶他們一程。
但是明永與飛來寺是分岔的,只能送到佰樹橋頭,包車的客人不想再花四十分鐘往返明永了。
“你們要麼去飛來寺,要麼就別上。”包車客人很有原則。
顧淼忙對小蘭說:“上吧上吧。佰樹橋頭離明永才七公里,總比現在二十公里強。”
車上已經有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他也是搭順風車到飛來寺。
“本來我是想去哈巴登山,被路上的人一忽悠,就到雨崩來了。”這位來自水席牡丹龍門石窟市的小夥子挺開朗。
他好奇的問顧淼要去哪兒,顧淼說想去斯農冰川看看,小夥子當場就大方的表示可以把登山裝備借給他,到時候郵寄還給他就行。
“哇,這麼大方,你不怕我跑了啊?”顧淼故意說。
“一看你就是個老玩家,相信你。”小夥子說出自己的想法,還拿出啤酒,請大家喝。
小夥子挺高興的向顧淼介紹他家:“你要是有空啊,就去轉轉。除了四月牡丹花節要提前很多預訂,平時還是挺不錯的,也沒什麼太多的人。”
“有天子駕六博物館,古墓博物館有點遠,不過也挺有意思的。”
小蘭問道:“除了水席,還有什麼好吃的?”
“嗯,有一個會說話的肘子。”
“……能吃嗎,好吃嗎,怎麼吃?”
“就隨便吃吃。”
一路聊着,前方就是佰樹橋頭,接下來,就是不斷的上坡。
七公里的上坡路,那種酸爽,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體會一次。
剛剛喝了那個學生的小半杯啤酒,現在還是覺得渴得厲害,走到快要斷氣了,終於聽見山泉水的聲音,
那是當地人爲了灌溉而引來的冰川水。
想想南極科學家們連泡着海豹屍體的水都喝得,還有什麼喝不了的。
三個人都蹲在水渠邊喝夠爲止。
“我們現在的樣子,真跟語文書上的《駱駝祥子》選段有一拼,喝得感覺肚子裡直晃盪。”小蘭笑着說。
顧淼則是將手中的瓶子舉起來,對着繁星滿天的夜空:“夜深更飲秋潭水,帶月連星舀一瓢。”
“咦,這個我沒聽過……”
“我剛說的。”
“不可能,原作者肯定不是你。”
“……嗯,鄭板橋。”
拖拉機終於來了,在“突突突突突”的引擎聲中,搖晃前行。
此時已經很晚了,村子裡只有一家旅舍有燈光,門口還掛着德欽旅遊局定點服務的招牌。
半夜三更的也別挑了。
旅舍裡只有一個藏族小夥子,笑眯眯的招呼着,小蘭居然認識他。
顧淼先要了一個三人間,
小蘭希望能睡得自由奔放一點,於是對藏族小夥子說:
“還有空房嗎?”
“有!”
還有一個三人間,裡面完全沒有人住。
吃晚飯的時候,顧淼問道:“你怎麼交遊滿天下啊?又是你的追求者?”
“什麼啊,我們是在徒步者之家認識的,就是他叫讓我帶着酒去神瀑暖暖身子。”小蘭對顧淼亂點鴛鴦譜的行爲十分不滿。
然後就自顧自的回屋收拾東西去了。
顧淼簡單的洗漱之後,回到房間,站在門口就被師傅的動靜給推了出來。
鼾聲如雷的聲波攻擊,加上身上的味道……
“小蘭,嘿嘿,我想去你房間睡……”顧淼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了,照師傅那動靜,一晚上都睡不好。
於是跑去小蘭那個三人間敲門,一開門,差點把顧淼給嚇死。
一個黑人開了門。
仔細一看,是小蘭臉上在做不知道什麼面膜,糊了一層黑色的物質。
她招招手,示意顧淼進來。
之後,再沒說話,快累死的人,飛快的進入夢鄉。
一覺醒來,十點多了……
昨天晚上還能艱難移動的腿,今天是徹底的罷工。
斯什麼農,
冰什麼川,
拉倒,
再見!
師傅大概也是昨天被累死了,今天聽說顧淼他們不去斯農,也是挺高興的,表示自己正好進城去看看女兒,
無所事事的在明永村裡攤到下午兩點,
體力回來了,
心思活絡了,
顧淼又想再上一次明永冰川了。
小蘭埋頭洗衣服,表示哪兒都不想去了。
於是,顧淼一個人又揹着相機上去了,
又一次的蓮花寺,又一次的什麼人都沒有,
這次連門都鎖上了,
不過,在蓮花寺的後面,可以清楚的看見卡瓦格博主峰,相當的近。
陽光停留在山頂,強有力的白光穿過樹葉照在臉上。
正忙着卡卡的拍照,忽然聽見身後有什麼東西輕輕落地的聲音,
接着,還向自己的位置走近了幾步,
顧淼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腦中出現了一個柯南里的黑衣人,
別啊,走了這麼遠的山路,就爲了搶一個相機嗎?
猛的轉頭,原來是一隻貓,
看樣子挺肥,也挺老,
翠綠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顧淼,
正常的野貓,應該不會主動接近人類的吧,
顧淼知道野貓的脾氣暴躁,沒人給它剪指甲,也沒人給它驅蟲,別不小心惹了它,跳上來就一通“喵喵拳”,這地方只怕連打狂犬病疫苗的地方都沒有。
於是慫慫的向旁邊走了幾步,那隻貓卻緊緊的跟着。
顧淼停下,它就在兩腳之間蹲着,然後昂着頭看着他,
再走,再跟。
“你是人養的嗎?是的話就點點頭。”
“喵~~~”
“你是山神嗎?”
“媽~~~喲~~~~”
臥槽,被貓恥笑了!
“你要吃東西嗎?”
貓不再理他,就這麼默默的盯着顧淼。
“我沒有小魚乾,也沒有貓糧,你只有一個選擇,消化餅乾!”
顧淼掏出口袋裡的一小袋餅乾。
記得狗不能吃巧克力?還是兔子不能吃巧克力?
但是貓能不能吃餅乾?
萬一吃出個好歹來,會不會被愛貓人士強烈譴責?
“我跟你說,你得給我立個字據,這不是我給你吃的,是你搶的!”顧淼晃着手裡的餅乾。
那隻貓,一爪子重重的拍在地上,然後就向顧淼手上的餅乾躥上去,
太嚇人了……顧淼嚇得把餅乾一丟,向後跳出好遠。
得到餅乾,貓就再也不理這個愚蠢的人類了,低着頭,自顧自吃得開心。
貓吃了一塊又一塊,顧淼覺得人吃餅乾會口渴,貓應該也會。
於是擰開礦泉水的瓶蓋,給它直接倒着喝,它站在水柱下,擡起頭自己張着嘴接着,
很好,很有前途,
等貓吃夠了喝夠了,顧淼才擡起頭,
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豔,
在貓的背後,是逆光的卡瓦格博!
又是一通拍照之後,顧淼便要下山,走了沒幾步,發現那隻貓還跟着,
“喂,你是廟裡的貓吧,要不要有糧便是娘,有點節操,回去幹你的正經事去!”顧淼又把貓給抱回蓮花寺。
一路狂奔下山,又遇上了幾個騎馬下山的人,顧淼此時歸心似箭,生怕遲了,下山路上一片黑,什麼都看不見,那就很要命了。
回到客棧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早很多,顧淼一個人在街上晃,
不,這不能叫街,比顧淼家的小區一期還要小,三分鐘就走完了。
無所事事,又不甘心就此回去睡覺,客棧的那個小夥子遠遠的招呼:“來呀來呀!酒吧”
這地方居然還有酒吧?!
抱着極大的好奇,顧淼向酒吧走去。
“喝嘛喝嘛。”顧淼剛進門,小夥子就給他端上了一杯青稞……
講道理,這個壓根就不能叫酒吧,就跟小學和中學的時候,在教室裡給燈管纏上彩帶,再掛上一些閃亮亮拉花的那種效果。
也沒有什麼別的客人,只有客棧小夥和他的朋友。
小蘭也在這裡,跟着天南地北的吹。
在明永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回飛來寺的車上,司機聽顧淼和小蘭去了神瀑,於是講了一個挺嚇人的故事。
藏民轉經是一定會去神瀑的,在神瀑下轉三圈,代表着洗去前世、今生、來世的罪孽。
傳說中,有一個人和朋友一起去轉神瀑,那一天的水特別的小,他的同伴轉出來以後,身上無論怎麼樣都溼了一點,但是等到她轉的時候,神瀑的水竟然停了。
“然後呢?”小蘭睜大眼睛。
“半個月後,她死了,知道的人都說,那個人的罪孽太深,神瀑都洗不動,哈哈哈。”司機大聲笑起來。
“神瀑都惹不起溜了的罪孽……”小蘭想了半天,也想不通。
司機又接着問道:“你們轉了嗎?溼了嗎?”
顧淼想起自己那一頭一臉的水:“快淹死了。”
司機推薦顧淼他們去縣城裡吃,德欽的物價比起飛來寺,要便宜一些,而且顧淼也的確需要去買德欽回春城的車票。
畢竟車票張數有限,賣完了,人家未必願意開加班車。
黃昏時分,縣城裡卻沒幾戶亮着燈。
顧淼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徑直走到車站,
“你好,請問明天到春城的票還有嗎?”顧淼問道。
“停電了,電腦開不了。”
“手寫可以嗎?”顧淼堆滿笑臉。
“不可以的,而且也沒辦法知道票賣到什麼位置了。”
“我可以等的,嘿嘿。”顧淼把掛滿了誠摯笑容的臉擱在燈光下。
不知道是因爲長得帥,還是因爲笑得歡,
反正售票小姐收下了他賣的笑,
對他也客氣了一些:“我留着前排的座位給你,一會兒有電了,你馬上過來。”
回到吃飯的地方,小蘭已經點好了菜,經歷過雨崩、明永、飛來寺的物價,顧淼覺得自己已經是坐着火箭進入了富裕階層。
吃的快撐死了,比在明永吃一條魚只貴了十幾塊錢。
正在吃着飯,忽然眼前如同升起了光明球,街上也亮了起來,外面人們的歡呼聲響成一片。
“來電了!”
“我去買票!”
顧淼一溜煙的躥去了售票處。
然後……
“不好意思,不知道爲什麼,電腦不亮了。”
小姐一臉的悲傷。
“呃,我能幫你看看不?”顧淼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個IT行業人士。
十分鐘後,他決定聲稱自己是一個文科生。
主機風扇的聲音是正常的,電腦屏幕的電源燈也是亮的,
電源線、屏幕連接線都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
售票小姐悲傷的打電話叫技術員過來。
都是住在縣城裡的人,沒一會兒就到了,
聽着售票小姐的描述和顧淼的補充說明後,
技術員對自己將要面臨的難題有了心理準備,
他先將所有電源關閉,
然後,伸手,按下了主機電源,
屏幕亮了,開機了,
進入系統,再進入售票系統,輸入工號密碼,一切正常。
技術員看了看售票小姐:“這就是你說的電腦不亮?讓我先別吃飯了,趕緊過來?”
雖然他沒有看顧淼,不過顧淼覺得他和售票小姐都是站在班主任面前等着挨訓的小學生,下一個就是他了。
這是2006年的回憶,有2013年去過的朋友說雨崩已經有信號,可以隨便刷微博玩了,應該條件會比當初好很多,一轉一個甲子過去。寫着寫着,又想起曾經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忽然很想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