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說的前半,我不否認。當時我確實抱着想和你同歸於盡的心理。你來找我,雖然明知你是爲了兵符,我還是很開心。我求你,你肯帶我回來,我也知道你是爲了兵符,可是我自己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你仍然對我有情。可是你……

“我來京城後,你從未送我任何東西,又怎會看我寒冷,送我太子欽賜的狐皮披風?我受不了你過於做作的表現,只好和你攤開來說。

“可是,我沒有向任何人泄漏你兵符被盜一事,也沒有和李誠興勾結,我甚至曾進言,讓他和李老將軍站在太子一邊。

“我沒有盜秘笈給他,也沒有收他一錢銀子,他這次突然離京,沒有知會我一聲,我什麼事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枕頭中爲何突然多出五萬兩銀票。事實如此,信不信隨你!”

“你說你沒有向任何人泄漏,那麼李誠興又是如何知道那武功秘笈一事?太子又從何得到的消息,突然傳喚奉天?”卞青儀突然開口問道。

誠興……卞青儀!

想想就可明白的事實,馬伕已經連想都不想想,“大概是我喝醉酒,不小心說漏嘴,天曉得是怎麼回事,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這些事不是你做的,那麼,那五萬兩銀票要如何解釋?你訂的馬車也送到了門口,秘笈又是誰盜給了李誠興?誰會爲了李誠興,甘願得罪正二品護國將軍的奉天?”卞青儀一字一句,口齒清晰。

“你啊!”馬伕怪笑,“還能有誰?你們不覺得這些事太巧?懶惰的增二突然勤快起來,而還忘了我的囑咐,把我的枕頭送去拆洗!說是我訂的馬車也在今天恰巧送上門!李誠興突然離京,想找他都找不到!

“陷害我,可以得益的人是誰?除了你青儀,還會有別人嗎?你身爲他的妻子,想要偷盜他放在臥室暗牆後的秘笈,還不是輕而易舉?”

“馬伕,”卞青儀眼中露出可憐的神情,“沒有任何人說那秘笈被放在哪裡,就連我身爲奉天的妻子,也不知道他的臥室裡有一面暗牆。”

看着卞青儀,馬伕癟嘴勾出的盡是嘲弄,“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

“夠了!馬伕!你不覺得你太難看了嗎!秘笈是你曾經送給我的,你把它盜出給別人,我也不再追究!現在你把兵符交出,帶着你的銀子,立刻給我滾出京城!”陸奉天暴怒。

轉頭看向陸奉天,馬伕的笑終於有了一絲淒涼,“現在無論我怎麼說,怎麼解釋,你也不會相信我沒有做這樣的事,對不對?”

“對!你曾經就向小少爺要過銀子,讓他向你償還你的恩情。你還曾經因爲偷盜珠寶,被判三年刑。像你這樣貪婪狠心的兔二爺,什麼事做不出來!”插嘴諷刺的是劉嬸。

“劉嬸,”馬伕很想一巴掌拍死這老女人,“你和陸老爺現在舊情復發,是不是在和陸家人合夥,算計你小少爺今後的家產哪?你這種女人,愛慕虛榮、自私自利,爲了你自個兒的面子和將來,硬是讓小四子受罪十來年。

“你得勢了,就看不起過去曾接濟過你的人,甚至恨不得把他們都踩死!你這種女人將來如果有好死……”

劉嬸已經給氣得翻白眼,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暗罵這馬伕,果然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角色!

“馬伕!住口!”陸奉天怒喝,“你還是不是男人!給我乾脆一點好不好!”

“男人?我哪裡還是男人?你不知道我是兔二爺嗎?男不男、女不女,誰都瞧不起的兔二爺……你現在玩夠我了,就不想要我了是不是?”索性拉下臉,馬伕望着對面的男人嘿嘿笑。

“馬伕,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當年小少爺年少不懂事,現在成人的小少爺,早就厭惡和你的關係,一心想擺脫你,是你不要臉的死纏着他!當年你對小少爺的恩情,小少爺也報答過你。可你挾恩望報、貪婪異常,甚至妄想破壞小少爺夫妻感情,馬伕,你簡直讓人噁心!”劉嬸指着馬伕的鼻子,厲聲喝斥。

周圍的僕人面面相覷,小聲議論開來,各種各樣難聽的話語涌進馬伕耳中。

馬伕整整衣衫,越是想要裝得不在意,就越是聽得清晰。

“把兵符還我!”

“你是傻了,還是怎麼的?”馬伕斜眼瞅他,“如果這些事真的是我做的,你以爲我會乖乖把兵符還給你?既然要對你不利,我又何必給你掙扎的機會!”

“你們聽聽!是不是,事情果然就是這馬伕做的!他自己都承認了!”劉嬸向衆人叫道。

“陸奉天,你能不能讓這個老女人閉嘴?還有這幫看熱鬧,還是幹啥的,加上你那個滿肚子壞水的婆娘,喊他們都滾!如果你還想要兵符的話!”乾脆把面子、裡子都撕了,馬伕說話間不再留一點客氣!

“你、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你這個人實在太過分了!”卞青儀聽不下去,委屈的直跺小腳。

“喲,都不是大姑娘了,你還怕聽什麼難聽的!對不起,我就這一粗人,實話實說,不太會形容人。你要怕聽難聽的,就別在暗地下亂搗鼓!你一個小女人就不怕晚上睡不着?卞太小姐,我勸你虧心事不要做太多,小心半夜鬼敲門!”

“馬伕,你給我閉嘴!”陸奉天一回頭,對衆人喝道:“都給我出去!不叫不準進來!”

下人們連忙應是,退出院外,心中明白這上面人的私下事,還是少知道爲好。

陸奉天頓了頓,對那兩個婦道人家也說道:“劉嬸,青儀,你們也出去。這是我和馬伕的事,你們不要摻和進來。

“小少爺,這人不知道會做什麼事情,你讓我們留下也好……”

“哈哈!就算老子真的做什麼,憑他堂堂的護國將軍,還要你們兩個婦道人家救?哈哈哈!笑死老子了!”馬伕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敢情他老人家在苦中作樂呢。

“劉嬸,青儀你們出去。”

“是。”劉嬸留下恨恨一眼,不甘心的退出。

“夫君……”卞青儀也一步三回頭的,被丫鬟扶出院外。

院中只劉下陸奉天和馬伕二人,兩人誰也沒有開口,一下子陷入寂靜當中。

“你承認了又怎麼樣?你還想把我害得多慘?”陸奉天先打破了寂靜。

“我害你?呵呵,好好,你要我承認,我就承認。然後呢,你想怎樣?”馬伕從角落拖來一張長木凳坐下,懶洋洋的回道。

“不想怎樣,你把兵符還我,從此別讓我看見你就行。”

“你當我是呆子啊?還了你兵符,你還不立刻把我宰囉一了百了!唉,今天奠氣真好……”

沉默了片刻,男人開口:“我答應不殺你,你把兵符留下。”

“你不殺我,那兩個婆娘也會殺我。”馬伕冷笑。

“她們不會。”

“嘖,你就這麼肯定?哪,小四子,我想問你啊,如果那兩個女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放過她們?”馬伕那架式像是在拉家常,好像忘了他現在是受審的身份。

“我不會放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人。”

“嗯嗯,不愧是我馬伕的小狼崽子,果然夠狠心!”笑着點頭。

“我不是你馬伕的什麼人,你不要再幻想了!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手法報復我,你想把我毀個徹底是不是?”陸奉天的眼光可以毒死人。

“小四子,不要這樣看我……你一定明白秘笈不是我盜的,對不對?”嘴角笑得無所謂,眼中卻帶着希望。

“我不明白。”陸奉天生硬的打破他的幻想。

“小四……”

“住口!把兵符交出來!現在!立刻!”

“我如果說不呢?”

“你希望我死是不是?好!我就把這條命還給你!看你還怎麼威脅我!”陸奉天大吼聲中,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當胸插下!

“小四子——--”

“奉天--小少爺--”有人聞聲衝了進來。

“噗!”利劍刺進馬伕肉中,血花綻開。

“爲什麼呢?何苦要這麼做?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你又何必用死來逼我……”馬伕雙手握着劍身,緩緩跪倒在地。

陸奉天站着,看着他,神色複雜。

“奉天……”卞青儀見丈夫無事放下心來。

“小少爺……”劉嬸看了看陸奉天,又把眼光轉向跪在地上;利劍插胸的馬伕。

馬伕看着鮮血沿着劍身流出,一滴滴落下。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我對你那麼好……那麼喜歡你,又怎會害你?小四子,你馬大哥什麼時候害過你?呵呵……兵符不在我這兒,我幫你交給了太子,否則你以爲,他爲什麼那麼相信你?甚至把宮衛和城衛都交到你手中?那日,太子知道你拿不出兵符,這才順手推舟允了你諫言,他以爲那兵符是你主動交給他的……太子答應,等他登位後,就把……兵符還給你……更大的……”

“來人!取金創藥來!”陸奉天轉頭大喝。“你不騙我?”陸奉天低頭問他。

馬伕擡起頭,嘴邊露出一對大括弧,“你可以……向太子試探……”

金創藥很快就被取來,陸奉天猶豫了一下,示意管家給馬伕上藥。

見管家走到身邊,馬伕神色間很是失望。

卞青儀非常機靈,已經暗示丫鬟綠珠去通知宰相,讓宰相試探太子。

等馬伕胸前的刺傷被包紮好,陸奉天對他說道:“等你傷好後,你就離開這裡!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你!”

馬伕手一伸,扯住陸奉天的衣袍,“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陸奉天看看他,蹲下身去,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不管你有沒有真的做,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我和我的家庭。更何況,我已經對你完全沒有性趣!我已經厭了,厭了你的身體,厭了你在牀上的放浪,厭了你身上那股馬糞臭!

“你的屁眼已經被我玩得鬆得不能再鬆,馬伕,就算妓院裡最老的妓女,都比你有看頭;有玩頭!你如果再待在我身邊,我就讓馬房裡的馬上你。我說得出,做得到!”

一下!兩下!三下!心臟被人踩到腳底,還被腳尖蹂躪了兩下。

看到那人痛苦扭曲的神情,蹲在地上的男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傷害他!狠狠的傷害他!誰叫他死纏着自己不放!誰叫他想把自己翻弄於股掌之中!讓他痛苦!讓他悲傷!誰叫他最後還是背叛了我!

擡起頭,馬伕像是突然清醒了許多,表情也逐漸變得正常,“我明白了……你剛纔大概是故意拔劍的吧,你沒有脖子,而是倒插胸口,就是爲了給我衝上來的機會。我想……你恐怕連我現在身上能使出幾成功力,都一清二楚。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忍心讓你死在我面前,所以故意用這種手段,來逼我說出兵符的下落……我現在對你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對不對?也許你甚至明白這件事有所蹊蹺,但爲了擺脫我,你寧願掩住耳朵,閉上眼睛,任別人向我身上潑污水,對嗎?”

男人露出冷森森的牙齒,獰然一笑,“如你所想。”

“你對我有過情嗎?”

“有過。但已經消失。你已經問過我很多遍這種問題!”陸奉天皺起眉頭,不喜歡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這個問題。

馬伕閉上眼睛又睜開,拼出最後的希望,孤注一擲!

“小四子,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那匹馬,你給那匹馬取名作望夫你一直都騎着它。還有你脖子上那塊玉石,你也一直戴着它。告訴我,爲什麼?”

陸奉天單膝跪地,笑得雲淡風輕,“你說這塊玉石是嗎?我只是覺從戴上它開始就一路順風,所以纔沒有拿下來。沒想到會給你誤會。”

他從脖頸上摘下那枚廉價的玉石,把玉石放在食;中二指之間,大拇指放到玉石上面,三指一起使力,吧嗒一聲,玉石一裂爲二,隨手扔了老遠。

馬伕眼睜睜的看着他把玉石捏碎,棄之。

陸奉天擡頭對馬房的人吩咐道:“去把忘夫牽來!”

馬房的人不明就裡,連忙跑去牽馬。

“你想做什麼?”意識到陸奉天要做什麼,馬伕從怔忡中清醒過來,掙扎着欲從地上爬起。

按住馬伕,陸奉天對他笑着說道:“那匹馬確實叫忘夫,不過不是期望的望,而是忘記的忘。你沒有問過我,我也忘記跟你解說。”

“一開始就是?”

陸奉天頓了頓,“在我離開你半年後。”

馬伕點點頭,發現自己想生氣卻氣不出來。人性本如此不是嗎?他至少有半年時間曾叫那匹馬作“望夫”,只是半年後,望夫變成了忘夫。

“你要把那匹馬怎麼樣?”

“它老了,跑得不如以前快;沒有以前穩,留着它又給你誤會,而我又正好不需要它了,你說我會把它怎麼樣?”男人輕聲笑。

馬伕一下撲上去,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麼緊,用盡全身的力量,就像沒有明天。爲什麼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還在一次又一次奢求期望呢!

“不要殺它,我求你!”一字一頓!深深重重!

陸奉天想推開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緊。劉嬸、卞青儀臉色變得難看。

“馬伕!你給我放開!”陸奉天不客氣地當胸一掌推開他,馬伕被他推得踉蹌四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前包紮用的白布漸漸滲出血來。

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那人,第一次覺得他很陌生。

原來這人早已不是我的小四子……馬伕其實早就明白,卻要一次又一次的佐證,也許是因爲人必須要有希望,才能活得下去吧。

馬伕整張臉一下子變得滄桑、萎頓許多,像是忽然老了十歲,深深的疲累清楚地映在臉上。

“你真的想斬斷一切,連一點點幻想的餘地都不給我留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從頭到尾都很可笑?覺得我很下賤?一個大男人,明知你無意,卻還死纏着你不放……如果不是我這樣這樣這樣喜歡你!”

馬伕狠狠地擊打地面,一下又一下。

“你以爲我不想擺出清高姿態,假裝什麼都不在意,甩甩手一走了之麼……你以爲我很想像個老窯姐兒一樣,躺在牀上任你擺佈麼,你那樣對我,我也會疼啊……”

什麼東西從地上飛濺起來,陸奉天突然痛恨起自己眼力太好,以至於可以清晰看見,那飛濺起的,是那人的血肉!

“我也不想這樣喜歡你!我也不想啊--他孃的,老子又不是天生下作!老子又不是天生欠人幹!我這樣做到底算什麼呢,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他的!”臉上的淚,馬伕笑得下巴癟癟的。

馬伕看看靠過去、依偎在自己丈夫身邊的美麗人兒,看看站在陸奉天身後,像是他母親的劉嬸,看看站在四周眼色各異的僕人。這裡……沒有他的位置。

他仰首望天,天空那麼明朗,連一朵雲都看不見,天空藍得……寂寞。

輕嘆一口氣,笑得自嘲。

馬伕攤攤手,血肉模糊,“你看,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想徹頭徹尾做個壞角都難,反而弄得自己像個丑角。

“戲碼中,我這樣的人,最後要麼被人解決掉,要麼就是出家做和尚,一個醜陋低下的馬伕,又怎能癡心妄想,和高高在上的人幸福一生?英俊傑出的男人身邊站着的,永遠是美麗動人的女孩,呵呵……如果我說,我現在還是放不下你,你聽了是不是會很想吐?唉……”

馬伕嘆口氣,手撐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走到那人面前,用盡心魂癡癡的看着他。

昔日的小男孩,已經長成昂藏八尺的偉男子;當初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頭顱,現在也要仰起頭才能看到。

那跟前跟後,會在他面前傻笑、撒嬌、向他說心裡話的男孩,如今卻用鄙視、厭惡、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那曾經貪婪他的人,如今卻說連看都不想看見他。他對他,已經毫無價值。

陸奉天眼中神色連閃數閃,想要避開那人的眼光,卻怎麼都無法把目光移開。

這個人會毀了我……這個人一定會毀了我!男人在心中瘋狂大叫。

“夫君,奉天,”卞青儀抓緊丈夫的手臂,擡起頭,眼中滿是同情地說道:“我們讓馬伕留下來吧,他這樣子,妾身實在看不下去,就讓他留在這裡,妾身……不會排斥他的。也許秘笈真的不是他所盜,我們再好好查查好麼?”

陸奉天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低頭看他善良的妻,勾出一微笑,“你呀,就是心軟。我去他那裡,你哭得梨花帶雨似的,現在反過來可憐他。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就這麼離開,最少也會等到他傷勢完全好以後。”

“奉天,你說什麼呀,人傢什麼時候哭得……”卞青儀不依的扭起身子。

“陸夫人。”馬伕微笑着輕喚。

“什麼?”卞青儀擡起頭來。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甩到那張美麗的臉孔上,嫩白的面頰頓時被血污染髒。

與此同時,“馬伕!”陸奉天怒喝一聲,一腳飛出,把馬伕踹倒!

“呵呵,你小子不知揍過我幾次,可這一腳最疼……的……”

馬伕翻過身子,從地上爬起來,擦擦胸口的鞋印,擦一次沒擦掉,又擦了一次,還是沒有擦掉。胸口的血染了上去,想擦也擦不掉了。

男人把嚶嚶哭泣的嬌柔妻子摟推懷中,面對地上,那口吐鮮血卻面帶微笑、伸手擦衣服的馬伕,神色複雜到極點!

那匹名叫忘夫的馬被牽了過來。

陸奉天頭一昂,像是做下了什麼最後的決定,把妻子推進劉嬸的懷中,刷地抽出利劍,走到馬匹身邊。

馬匹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他。馬伕也在看着也。

手掌輕輕撫摸愛馬的頸項,男人帶着殘酷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馬伕。

馬伕着嘴脣,只能微微吐出一個“不……”字。

“不--”不知哪裡來的力量,馬伕整個身子飛撲而出。眼前一片血紅,滾熱的什麼噴灑到身上,身體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

淒厲的馬嘶縈繞在耳際,熱血如泉般涌出,龐大的身體頹然倒地,一個碩大的馬頭骨碌碌的滾到面前。

衆人驚呆,鴉雀無聲。

像是有什麼在腦中“繃”的一聲斷掉了,眼前的血紅變成一片黑暗,馬伕忽然咧嘴笑了笑。

看到他的笑容,不知怎的,陸奉天忽然捂住了心口。那裡爲什麼會揪起來一樣的痛?我沒有後悔對不對?沒有……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就可以徹底斬斷一切!

我沒有錯!沒有!陸奉天在心中大喊着,妄圖掩蓋過從心底最深處冒出的另一種呼聲。

卞青儀看到丈夫冰冷的臉色,卻莫名其妙的捂住胸口,憑着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她的丈夫此時,心並不在她這兒。

也許一開始就不在她這兒……腦中突兀地冒出這樣的念頭,女人一下覺得周圍冷颼颼的,不由自主靠近她的丈夫。

馬伕笑着伸出的雙手,把馬頭抱進懷中。他的嘴脣也在,像是在剋制什麼,又像是想發泄什麼,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流着淚笑着。

馬伕溫柔的、小心的撫摸着那顆大大的腦袋,淚一滴滴,滴下。

那隻黑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映出他眼中的不信和傷心--這是一雙和他相同的眼睛。淚滴進馬眼中,又從馬眼中流了出來,看起來,就好像馬兒也在流淚一樣。

傾盡所有柔情般的,着這顆大腦袋,就好像在摸着斷頭的自己,周圍的一切已經映不進眼中。所有的感情旋轉着,沉澱又沉澱……

“嘿嘿……”馬伕一下又一下斷續的笑着。

親暱的彈彈馬兒的腦袋,馬伕嘲笑道:“睜這麼大眼睛做什麼呢,睡不着麼?呵呵,我也睡不着,每夜每夜……你在等誰呢,是不是也在等你心裡頭那個人?明知他不會來,還睜大了眼睛等啊等……不用等他了,我哄你睡覺好不好?睡吧,睡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有人從他身邊走過,一個、兩個、三個……直到院中再無一人。

“……你爲什麼還不睡?爲什麼……”

我又爲什麼還不能放棄?爲什麼?

爲什麼越想得到的,就越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而送上門的,卻輕易的被人拋棄……哈!

也不知過了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陸將軍的臥室中。

“奉天,你在想什麼?”卞青儀想上前撫慰他。

“沒什麼,你去睡吧。”陸奉天頭也不回。

“奉天……我們是夫妻,爲什麼要分房睡?”卞青儀忍不住問道。

世人只看到表面上陸奉天對她的關懷愛憐,可是誰又看過關起房門後,丈夫對她的冷淡態度?以爲是那個人的關係,可是爲什麼現在那個人已經被她解決,她還是和她丈夫隔了不只一座山?

“讓我們各有各的臥室不好麼?青儀,我累了,你也早點歇息吧。”陸奉天暗示她可以離開了。

卞青儀笑的苦澀,“我不是什麼事都不懂的內閣閨秀,奉天,你在後悔對嗎?你在後悔對那個人……”

“閉嘴!”陸奉天一拍桌面,騰地站起。“綠珠!進來扶夫人回房歇息!”男人對門外喝道。

“奉天,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卞青儀終於夫了儀態。

深吸一口氣,陸奉天露出笑容,摸摸妻子的臉,柔聲道:“我沒有忘。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好,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好麼?嗯?聽話。”

“奉天,我不是有意要跟你鬧脾氣,我只是……”

“梆梆梆!偏院走水了--快救火啊--”負責巡邏的家丁在外敲起梆子,急切的大喊。

“快來人救火啊!偏院走水了!”整個將軍府頓時慌亂起來。

“砰!”陸奉天一把推開房門。

只見靠近西側的偏院燃起了大火,熊熊火光很快就點燃了西邊黑暗奠際。那火燒得如此快、如此烈,絕對不像是偶然失火的情形。

“馬伕……不!馬伕--”陸奉天幾乎連想都沒有想。

一聲大叫,一道身影騰空,如風馳電閃,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奉天……奉天!你回來!”

府裡的家丁還算訓練有素,在管家陸大參的安排下,急忙卻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救火的行動。

“有沒有人逃出來!”

“沒有,啊,爺,您也來了。”管家連忙行禮。“這火不像是失火,倒像是……咳……有人有意縱火。

“爺,依小的看,這偏院是救不下來了,小的吩咐衆人,儘量把四周地面澆溼、把易燃物都挪開,今天萬幸沒有風,只要等這偏院燒盡,也不用擔心火會蔓延開。您看這樣可好?”

一股濃郁的烤肉香味從火場中傳來。

“那匹馬大概已經被烤熟了……”有人小聲嘀咕。

“是呀,不知道那個兔二爺是不是也被烤熟了。嘻嘻!”

管家偷偷瞄了陸奉天一眼,這一瞄,頓時把他嚇得打了個寒顫。

離二月初二那天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座被燒盡的偏院,如今也已變成花園的一部分。陸奉天在偏院的某個角落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二月底,三皇子因刺殺太子不遂,被貶爲平民,流放荒原。

三月初,大皇子逼宮不成,被賜死。

四月,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國號崇元。陸奉天收回兵符,被封爲正一品護國大將軍。剔威大將軍告老還鄉,其兵權一半被皇帝收回,一半被賜予陸奉天。

陸奉天風頭之健,一時甚至賽過兩朝元老的宰相卞騰雲。不用說,逢迎拍馬、妒恨心嫉之人亦隨之大增。

陸奉天很聰明,他雖年輕,卻知道如何韜光養晦,避免鋒芒過盛,偶爾做些不傷大雅的傻事、笨事,卻絕不做錯事,讓剛登基、想要大清君側的皇帝放心。

陸奉天明白,古來成功的皇帝有兩種,一種是自己睿智如海,一手掌控朝中大權;一種是在朝中,故意培植出兩股相差不多的勢力,讓他們互相牽制。

而太子就是後者。

太子登基後,李家的勢力必然會大大減弱,宰相的地位勢力不變,那麼太子就需要一股可以和卞騰雲抗爭的勢力,但表面上又要維持微妙的平衡,作爲宰相女婿的他,自然就成了最佳人選,只要他做到對太子忠心不二。

他先是讓太子知道他的能力,比如對太子的忠心、辦事能力強、嘴巴緊等方面。然後再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讓太子知道他是個沒有野心、不會有什麼想挑戰皇權有一番大作爲的人。自然他的前程也就亨通無阻!

雖然現在的陸奉天,已是要什麼有什麼,就差能呼風喚雨,可是他私下的生活,並不如表面上光鮮。

首先他做噩夢,幾乎每夜每夜的做。夢中,他總是能看到那人,血跡斑斑的抱着馬頭,聽到那人口中的輕哼,聞到那股他死都忘不掉的烤肉味道。

其次,就是他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小塊斑瘡。

身上的斑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冒出來的,剛開始只有一小塊,他也沒在意,不痛不癢,塗了一點膏藥就算。

後來變成了一小片,而且開始流黃水,看起來很噁心,他就去看了大夫,大夫說沒多大關係,只是普通惡瘡,給他配了方藥,又給了自制的軟膏。

可是,藥喝了一個月也不見好,不但如此,到了五月,身上的斑瘡已經爬滿了整個背部,流出的黃水也是奇臭無比,弄得陸奉天只好暫時告病不上朝。

到了五月中旬,背部的斑瘡不但流黃水,還開始發癢,癢得越來越厲害,癢得陸奉天忍不住伸手去撓,這一撓可就壞了,斑瘡破掉,背部的肌膚開始潰爛,還慢慢蔓延到渾身上下。

陸奉天慌了。皇帝聞知後,也特賜了御醫,去爲心腹愛卿治療。

“這不是惡瘡,這是毒瘡,而且極爲罕見。這毒瘡叫人頭瘡,你們看這毒瘡的樣子,是不是很像一張人臉?”御醫楊德賢指指陸奉天身上的毒瘡,對站在一旁的卞青儀和劉嬸說道。

劉嬸點點頭,卞青儀想用秀帕捂住口鼻又不好意思,探頭看了看又縮了回去,那瘡實在太噁心了!

“吳大夫爲什麼一開始會沒有看出來?”陸奉天趴在牀上冷靜地問。

嘆息一聲,楊御醫解釋道:“這人面瘡之所以難解,就在於一開始,它的狀況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惡瘡,一旦錯過初期的治療,等它發展成人臉的樣子,就不再容易治癒。

“如果它開始變得撓癢難耐,也就是人面瘡的毒性深入體內的表示。這時,已經不是普通的方法就可以治癒的了。”

“楊御醫,請你一定要治好奉天,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卞青儀急切地說道。

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楊御醫猶豫了一會兒,“這……法子說難不難,卻相當傷天害理。我身爲醫者實在……”

“楊御醫!”卞青儀和劉嬸齊喊。

陸奉天坐起身,用衣衫遮掩住醜陋的身體,平聲道:“如果實在沒辦法,那就算了。楊御醫,我想知道這人面瘡今後會變成怎樣?”

楊御醫聞言有點驚奇,看了陸奉天半天,這才說道:“過了瘙癢期,這人面瘡就會遍佈全身,每到夏日都會流膿不止,奇臭無比。但在瘙癢期中,千萬不能撓癢,否抓破人面瘡,肌膚只有潰爛一途。”

“有沒有止癢的藥物?”

“有,但是不太見效。”

шωш ☢тт kдn ☢¢ o

“這人面瘡,除了難看、流膿、奇臭、潰爛以外,可影響生命?”

“影響生命則不會。但因爲這人面瘡過於惡毒,很多人因爲無法忍受而自避山林,或……也有。”楊御醫沉重的說明道。

“楊御醫,您倒是說說那是什麼法子,好不好?您怎能讓奉天一直這樣下去?而且他是怎麼纔會得上這人面瘡的?”卞青儀又急又不安。如果陸奉天一生如此,那她的一生不也就完了?

“這人面瘡,本來是西域一帶馬身上的皮膚病,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大概是隨着戰俘等傳進了中原,後來就有人患上了它。也有人說這是苗疆的巫咒,用來下在自己仇人身上。

“具體到底怎樣,我也不知。大概是陸將軍的仇家給他下的種子,比如在內衣上塗上人面瘡的膿樂之類,也有可能是無意間傳上的。這個很難判別。”

“楊御醫,皇上請你來,不是讓你來解釋人面瘡是什麼東西,而是希望你能治癒護國大將軍的!”卞青儀微怒道。

“青儀,楊御醫不說,自然有楊御醫的難處你就不要爲難人家了。楊御醫,麻煩你給我開些止癢的藥,等會兒我讓管家送你回宮。”陸奉天站起身來。

楊御醫搖頭嘆息兩聲,提筆開下方子,順便囑咐陸奉天,多去尋些強烈的薰香,否則到了盛夏,他人就不能出門了。

出門時,楊御醫思慮再三,還是說了治癒人面瘡的方法。

“治癒人面瘡只有一個法子,就是過人。”

“過人?”陸奉天皺眉。

“是,過人。人面瘡沒有治癒的方子,只有把它過給別人。而且過人的法子只有房事一途。我想,你大概也不會把這身毒瘡,過給你千嬌百媚的妻子,而你妻子願不願意,也是個問題,所以,這人除了買,也別無他法。所以我說,這是個傷天害理的缺德方法。

“陸將軍,陸夫人,治療的法子我已說出,至於到底怎麼辦,就任憑二位處置。下官告辭。”楊御醫說完,抱拳離去。

眼看自己的妻子追上楊御醫,似乎詢問了什麼,陸奉天站在臥房裡,若有所思的冷笑了一下。

“楊御醫。”

“陸夫人。”楊御醫拱手。

躊躇了半天,卞青儀還是開口問道:“楊御醫,請問這人面瘡可會傳染?平時可要注意些什麼?”

楊御醫瞭然一笑,“平時注意清潔,不見風最好。至於會不會傳染,只要不行房事、不把破掉的膿漿沾上身,便無大礙。”

“那如果以前……”卞青儀畢竟是婦道人家,有點口齒難開。

“照陸將軍目前的情形來看,人面瘡已發展到後期,如果夫人也傳染上了,應該早已有徵兆。至今不見,陸夫人就不必擔心。”

楊御醫心中奇怪,這二位郎才女貌,竟然兩三個月無房事,也是怪事一件嘛。他人帳內事,也不是他這個外人可以道的,不過這天仙也似的陸夫人,能逃過一劫,也算幸事。

一切就如楊御醫所說,六月後,陸奉天三尺之內已是臭不可聞,就是加再多薰香也不濟事。

卞青儀每見丈夫一次,必大吐一次,情況之厲害只得見醫,結果陸將軍府有了意外之喜--陸夫人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六月底,陸府貼出告示,如有人能治癒人面瘡者,賞銀五千兩。

一個月過後,無人揭榜。

陸府只得再貼告示,願出五千兩買一普通女好,並在陸奉天的要求下,加上了治癒人面瘡的詳細方法及後果,並指明一定要賣身者完全出於自願。

所以,雖有那貪圖賞銀的父母或人販子,但賣身者在看了渾身潰爛的陸奉天本人後,真心想過身者並無一人。將軍府反而藉此機會救了不少苦命女子,爲陸奉天博來善人的美名,這個倒成了陸奉天的意外所得。

日子就這樣一日拖過一日。到了八月,陸奉天已不再上朝,有要事就請人傳呈上去,每日裡着佈滿薰香的黑衫,坐在家中處理公事。

“夫君。”卞青儀挺着大肚子,在丫鬟的攙扶下出現在書房門口。

陸奉天擡起頭,向門口望去。

卞青儀不自在的偏過臉。那張俊偉的面孔,如今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前來賣身的女子在看到陸奉天的面孔後,昏過去的人也有。

“有事麼?”

“妾身想問夫君,宮裡頭有帖子來,夫君去麼?說是桂花宴。”

“不去。”陸奉天冷淡的回了一聲,低下頭去繼續批寫公文。

“夫君……”

“尚有何事?”

“又有人送女兒過來,想問夫君要不要過去看看?”

“他女兒是自願的麼?”

卞青儀沉默了。看到陸奉天現在這個鬼樣,想到要和這樣的人春風一度,想到自己以後也變成這樣,任是哪個再醜的女子也不願哪!

“夫君,妾身認爲,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爲什麼一定要賣身者自願呢,既然付了銀兩,哪怕是用藥把她……”

“如果換了你呢?”陸奉天頭也不擡的淡淡地問。

Www ☢T Tκan ☢C〇 卞青儀說不出話了,站了一會兒,實在忍受不了房中傳來的異樣臭味,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等卞青儀走遠,陸奉天才擡頭看向她的背影。

他很想問她,我是你的丈夫,如果你愛我,你可願意爲我過身?

但是,他始終沒有問出口,因爲他明白,這世上只爲自己着想的人太多,換了他,他也不願。

如果是馬伕……搖搖頭,他禁止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可越是禁止,他就越是會去這樣想,如果是馬伕,他一定會……

八月十七日,陸奉天不用下人侍候,獨自清理完身體後,躺在涼蓆上,眼望帳頂。他已經受夠了下人的異樣目光,一副想吐不吐、想掩鼻又不掩鼻的樣子。

“馬伕……這是你給我的懲罰嗎?”陸奉天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不想在京城買人過身,自然有他的打算。但同時,他幾乎是自我折磨的,也把它當作是那人對他的懲罰。只有這樣想,他纔不會在想到癟嘴男人時,有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

桌上四五個香爐香菸繚繞,薰得整個臥室裡充滿了濃郁蕩香味,但就是這樣,也無法掩蓋住來自他身上的潰爛腐臭。

在這樣怪異刺鼻的味道中,陸奉天漸漸沉入了夢鄉。

夢中,他又看到了那個人,不過這次那個人並沒有血跡斑斑的抱着馬頭,在他耳邊哼唱。

他看到那個人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着他,嘴角是他熟悉的溫柔笑意,那兩個深深的括弧漸漸向他靠近……

溫暖厚實的嘴脣吻上了他,接着,幾乎是用一種珍惜憚度吻遍了他的全身。

久未**的身體燃燒了,激烈的熱狂像是要把那個人整個吞噬!耳邊的,包裹他的火熱,柔情的親吻,讓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馬伕……”

早上醒來,陸奉天覺得自己昨晚似乎叫了馬伕的名字,牀上的凌亂、身體的舒暢、夢中的激狂,如果不是牀上的落紅,他都快以爲昨晚和他上牀的就是馬伕。

陸奉天起身穿上鞋子,走到香爐邊,一個個嗅過去,終於在左邊第二個香爐中,發現了不同於其他檀香的味道。

“叫夫人等下到書房來找我!”陸奉天對外面侍候早起的下人命令道。

“夫君,你找我?”卞青儀輕敲門扉。

“你好像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夫君,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陸奉天盯住她的眼睛。

“妾身真的……”卞青儀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去。

“小少爺,是老身我換了您香爐裡蕩香。”門外突然響起劉嬸的聲音。

“夠了!人呢?”陸奉天不耐煩地揮手。

“您說那個女子麼,老身已經妥善處理,不用小少爺擔心。”劉嬸看了卞青儀一眼,張口回道。

“劉嬸,以後府裡的任何事,我都不希望看見你插手,如果你想搬過去和那一家子住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小少爺!”劉嬸慌亂起來。

“下去。和青儀一起。”陸奉天再次揮手,表示不想再談。

第四十章第8章第二十章第十八章第9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15章第12章第11章第11章第三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12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一章第四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14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章第四十三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五十一章第8章第五十三章第四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8章第11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17章第二十五章第十八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九章第12章第四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五十三章第四十八章第四十四章第9章第13章第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15章第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七章第四十八章第12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章第四十六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七章第五十章第五十二章第8章第17章第13章第五十五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7章第五十五章第9章第16章第12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八章第14章第四十九章第四十四章第14章第五十章第15章第五十五章第7章第8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一章第五十四章第三章第二章第1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二章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第8章第二十章第十八章第9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15章第12章第11章第11章第三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12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一章第四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14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章第四十三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五十一章第8章第五十三章第四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8章第11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17章第二十五章第十八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九章第12章第四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五十三章第四十八章第四十四章第9章第13章第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15章第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七章第四十八章第12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章第四十六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七章第五十章第五十二章第8章第17章第13章第五十五章第五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7章第五十五章第9章第16章第12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八章第14章第四十九章第四十四章第14章第五十章第15章第五十五章第7章第8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一章第五十四章第三章第二章第1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二章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