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10歲,有個傻子姐,她叫妞子,有多傻呢,這麼說吧,你要是用一個飲料瓶裝上尿,告訴她那是娃哈哈,她就會相信,咕嚕嚕喝下去,但你要真拿一瓶娃哈哈給她,告訴她那是尿,她打死也不會喝,我不是瞎編,我真的這麼做過。
不是我良心壞,只是有時候逼不得已,人的良心在貧窮與飢餓的折磨下,會慢慢變得堅硬,如石頭一樣,不知冷暖。
我出生在一個農村家庭,父母就靠家裡的三畝地過活,三畝地很大,可以收很多糧食,可是糧食不管錢啊,那時候畝產七八百斤左右,一斤大米一塊二,一年總收入扣去化肥,農藥,雜七雜八也就剩個一兩千的樣子,還不夠我那個傻子姐去縣裡買一個月藥的錢。
至於哇哈哈是去縣城看病,一個護士看不下去妞子一個勁舔從垃圾桶裡撿起來的娃哈哈時,給妞子買了一板。我記得那天妞子回來的時候抱着她的娃哈哈興沖沖地分了我一瓶,我嚥着口水新奇地瞅着那玩意,我看見過村長的兒子喝過那個,隔着老遠,我都可以聞見那股香味,但還不等我研究出那個怎麼喝時,我媽就把娃哈哈搶了,她是一個盤着大辮五大三粗的女人,我至今還記得她打了我一巴掌罵我,不要臉和個傻子搶東西吃。
“我沒有搶,是她給我的,而且她有好幾瓶,分我一瓶怎麼了。”我很委屈,想到喝不到哇哈哈心裡就更委屈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一聽我哭,奔波了一天的爸爸突然炸毛了又給了我一巴掌:“哭,就知道哭,你知道你姐的病醫不好了嗎?”
“又不是我讓她醫不好的,你們搶我的娃哈哈做什麼。”我從小就喜歡頂嘴,可惜我那時候不知道大人都不喜歡頂嘴愛哭的小孩,爲此捱了不少打。
“吃,你就知道吃。”我爸徹底火了,提起板凳就朝我扔來了。
突如其來的板凳剛好砸中我的額頭,失去重心的我倒在了地上,額頭的疼痛幾秒後就傳到了神經末梢,迫使我殺豬似得叫了出來,我下意識去摸摸額頭,那裡已經腫了一大塊,還有一絲冰涼,腫了的地方正在慢慢滲血出來。我看向我爸,明顯他愣了一下。可他只說了一聲造孽哦,就走開了,甚至沒有想來拉我一把。而我媽正在給妞子洗臉,顧不上我。因爲我不是妞子,不是那個傻子,他們覺得虧欠她,不虧欠我。
後來我是怎樣哭睡着,又怎樣哭醒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了後,爬到妞子的牀邊偷偷喝了最後一瓶娃哈哈,然後把自己的尿灌了進去。
那年我十歲,已經有了嫉恨之心。
託九年義務教育的福,我上了學,那時候讀初三,成績不錯,在班裡都是前幾名,老師說也許我可以考上縣城裡那所高中,只要我再加把勁。可是我拿着課本去放牛的時候我媽把我的課本扔進了水裡:“你還讀什麼鬼書,每次牛都吃不飽,我打聽過了,高中要交學費,你就別折騰了,我供不起你上學,縣裡新來了一個醫生,我打算把牛賣了帶你姐再去看看。”
那時候我已經不會哭了,等我媽走了之後,從水裡撈起了課本,在石頭上晾乾後接着看書,第二天借同學的課本把被水弄花的地方用從垃圾桶裡撿的鋼筆填上。我想反抗,但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妞子正在和泥,她想做一個大大的城堡,可是每次都堆成屎一樣的泥坨。她見我回來了,立馬纏了上來,“喜兒,你快去做飯吧,我餓了。”
“不行,我要先去割草餵豬,要不媽回來要打我。”說着我就去拿揹簍了。
“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訴媽,你打我。”喜兒衝我吼到。
我瞪了她一眼,又一次懷疑她真的傻嗎?她如果傻,怎麼知道餓,怎麼知道威脅我,怎麼知道我是喜兒該給她做飯。
可我還是沒管她,我知道喂不飽豬我也要捱打,前天我爸喝醉了用荊條抽我的地方還沒消腫勒。
等我割完豬草回來的時候,飯已經做好了,他們一家人正吃得津津有味,我放下豬草就跑去拿碗準備吃飯,我實在餓得不行了,每天都是土豆青菜,難得今天有點肉,我在門外就聞見肉香了。
那時候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去割豬草,煮豬食,喂完豬才能匆匆去上學,路上狼吞虎嚥吃兩個煮豬食的時候烤的土豆,中午回家的時候還要把牛牽出去放一個小時,回來隨便吃點他們的剩菜,立馬又趕去上學。下午放學回家早就餓得不行,又要先去割豬草。
“先去把豬食煮了再吃飯,看你那個餓死鬼的樣子。”我媽嚥了一口青菜,看都不看我一眼悠悠地說到。
“可是我餓了,中午都沒剩什麼飯,我今天也割了很多草。媽,讓我先吃了再餵豬好嗎?”我試圖用裝可憐博取她的不忍。
可是我想錯了,最後我還是隻能煮着豬食,看着妞子用碗裡的肉喂狗。
等我喂好豬後,肉早就沒了,我只能用剩餘的油就着眼淚泡着飯吃。
我爸被下毒那天,我記得無比清楚,那是個豔陽天,太陽明晃晃的耀眼到不行。
中午放學回家後,我正準備去放牛的時候,看見妞子在正在井邊拿着一個紙團玩,我也沒在意就牽着牛出去了。
可是在路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不對勁,那個紙團我好像在哪看見過。我捶頭悶想了半天,對了,是老鼠藥,上次我看我媽用來拌着玉米藥過耗子,還有一點沒用完,媽媽就隨手撕了一頁我的作業本用來包耗子藥了。可是妞子從哪裡找的呢,又用來做什麼?
越想越不對,妞子是個傻子,她懂什麼,她要是誤食了耗子藥不是要命嗎?
這麼一想,我連忙牽着牛往家裡趕。
“妞子,你剛纔玩的紙團呢?”妞子正專心致志地玩泥巴,沒空理我。
我猜也問不出什麼,立馬搜她的包看看她有沒有把耗子藥裝身上。可是一無所獲,突然我在井邊看見了那個紙團。
我立馬跑過去撿起那個紙團,可是裡面的耗子藥一點也沒有了。
這時,我聽見了“咚”的一聲悶響伴隨着鍋碗瓢盆摔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我立馬跑去廚房,看見我爸已經躺在了地上口吐鮮血抽搐着。
我嚇得六神無主一下癱坐在了地上,這時我媽也聽見聲音跑了進來,她也嚇了一跳,一進來就抱着我爸哭,而此時我爸已經沒氣了。
此時我媽盯住了我裡拿的耗子藥紙,突然她好像失去了理智般朝我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罵道,“你這個妖孽,竟然毒死你爸,我要殺了你。”
我被她死死掐住脖子,恐懼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此時有鄰居聽到了我們這邊的哭聲,立馬趕了過來拉走了我媽,要不我就要被她掐死了。
我大口喘着氣,好一會才恢復理智,大聲喊到,“不是我,不是我。”
“怎麼不會是你,你恨我和你爸不讓你念書,你恨我們對妞子好,不對你好。”我媽坐在地上又哭又鬧。
“真的不是我,是妞子,我看見她在玩耗子藥。”我趕緊辯解到。
“你這個小騙子,那耗子藥上次你親眼看我放在了衣櫃頂,妞子怎麼會知道?不是你害的你爸,那紙怎麼會在你手裡,你現在怎麼會在家,你不是應該現在去放牛嗎?”我媽說着又要撲上來又掐我。
這時村長聽到消息也趕來了,趕緊把我拉開悄聲問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五一十告訴了他我知道的。
“你真看見了妞子玩那藥。”村長又再一次和我確認。
“恩,而且是在井邊玩的,估計灑在了桶了。”我小聲地哭着說。
“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不是那樣的孩子。”村長摸摸我的頭,“你也別委屈了,畢竟這麼大事,你媽有些神志不清也是正常的。你這幾天儘量躲着她吧。”
“張叔,如果我早點回來,不讓我爸喝水,是不是我爸就不會死?”我一想到我爸已經死了,心裡就一陣難受。
“喜兒啊,你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是註定了的,這怪不了你。”村長摸摸我的頭,聲音哽咽着安慰着我。
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這是早就註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