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色的太陽浮游天際,活像一顆被砍下的頭顱,雲縫中閃耀着柔和的夕暉,落霞好似一面面軍旗,在騎兵們頭頂獵獵飄拂。
在傍晚的涼意中,白天血戰的腥味和死馬的屍臭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黑下來的河水聲滔滔,正在將它的一道道急流和泥灘的浪花之結紮緊。橋樑都已經被潰軍毀壞,騎在馬上疲憊不堪的騎兵們只得泅渡過河。
一輪新月橫臥于波濤之上。馬匹下到河裡,冰冷的河水一直沒至馬腹處,嘩嘩的水流從數以百計的馬腿間奔騰而過。有人眼看要沒頂了,開始放聲咒罵着。河裡滿是黑乎乎的大車,在月光和閃亮的河水之上,喧譁聲、口哨聲和歌聲混作一團。
馬蹄聲噠噠的迴盪着,騎兵們胯下從俄國人那裡繳獲的或是從俄國商人那裡購買的頓河馬,喘着粗氣,從陝西直到甘肅,他們沿途追擊潰軍,在過去的一個半月之中,他們已經行軍作戰上千裡,無論是戰馬或是騎兵,早都已經變得極爲疲憊。
馬踏河岸,憑着月光,可以看到對岸地上散落的一些屍體,那是騎兵們從陝西一路追擊的清軍潰兵,潰兵如匪寇,所過之處燒殺劫掠,可謂是無惡不做,也正因如此,騎一師的官兵們纔會一路追擊而來,和在東北時一樣,戰鬥結束時,他們會直接把俘虜處決了事。
“我們沒有功夫看管戰俘”
即便沒有功夫,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他們。
沒有招安、沒的受降、沒有俘虜,對於騎一師來說,只有死去的敵人,纔是最好的敵人,憐憫之情絕不存在於騎一師官兵的字典中,戰爭會改變每一個人,對於這支起於戰火中的騎兵而言,他們知道如何爲軍旗增光,如何令敵人看到騎一師的馬首軍旗,就會心生怯意,那就殺
這些操着山東或關東腔的騎兵們,一如既往的用馬刀樹立着自己的威信,在甘肅,當他們從城市、集鎮經過時,若是享受着民衆的夾道的,民衆用鞭炮、慰勞的酒肉犒着這些騎兵,同樣的也有一些人,在看到他們那依還沾着血的戰馬時,會瑟瑟發抖伏身跪拜於路邊,在他們經過時,人們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偶爾,當他們經過一些村寨子時,寺裡或寨內的長老們就會押着那些潰兵,將逃入寨子的潰兵交給他們,騎一師用自己的馬刀和騎炮告訴那些人,收留潰兵會有什麼下場,要麼爲良民,要麼爲匪寇,對於他們來說,只有這麼一個選擇。
“嘟……”
休息號在夜空中響了起來,原本成縱隊向前挺進的騎兵們紛紛跳下馬,開始爲宿營作着準備,他們點着篝火,拴好戰馬,自己還沒吃飯,就開始從大車上搬下草料,喂起了戰馬,在喂着馬時,騎兵們又開始檢查着戰馬的馬蹄。
雙手拿着豬鬃刷,趙子義用盡全身的氣力爲自己“大桃兒”活着血,用刷子爲戰馬活血、按摩是每天宿營時必修課,騎兵看起來威風,可背後辛苦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人不休息也要讓馬休息好,人可以堅持,但馬不會。
做一個好騎兵,就要把自己的馬當成自己的爹孃一樣伺候着。晚上的“按摩活血”,就是孝敬爹孃的方式,不經過一番認真的按摩,戰馬第二天就會給騎兵臉色看。
“大桃,你他孃的會享受啊”
擦馬時,趙子義不時的和大桃說着話,雖是罵着,可是眼中卻盡是親呢之味,在他的眼中從東北一路騎到甘肅的大桃是他最親密的戰友。
戰士們在那裡爲戰馬按摩的時候,作爲第六騎兵營營長的李義軍卻是在那搖頭輕嘆着。
“重傷員三人”
雖說那三名重傷員的已經被後運,但第一次黃立華,不需要再爲他們的將來擔心,因爲他們的將來已經有人去照料。
“榮軍院”
想着師裡下發全師的電報,是校長從南京發來的電報,校長他出錢在南京紫金山下與忠烈祠相領之地建了一所榮譽軍人院,專用於收留傷殘官兵,任何一名傷殘士兵,在離開軍隊後,只要願意都可以到榮軍院裡安享餘生,每個人每月由執政發5元生活費。
“還是執政仁義啊”
過去兄弟們之所以在受重傷後,會選擇安然赴死,更多的是害怕拖累家人,而現在執政卻自己掏腰包養活所有受重傷的兄弟。
按《金城日報》的說法,現在南京已經有上千名傷殘士兵從街頭請進了榮軍院“奉養”,這是校長的原話,士兵爲國家流血,作爲他們的統帥,他有責任奉養他們的餘生。
“絕不讓一個傷殘士兵累及家,更不能讓他們流落街頭淪爲乞丐,否則這將是整個國家的恥辱”
在執政府財力不足時,校長本人毅然接過照顧他們的責任,甚至於現在不少士兵都在懷裡藏着那期的報紙。
“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打仗死了,執政發給咱們撫卹金,還有關東的勳田,就是殘廢了,執政也會養咱們,給咱爺們送終咱們爺們只管在前頭爲他老人家拼命就是了”
士兵們的想法是單純的,他們只知道誰對他們好,這世間有比執政對他們更好的嗎?無論是在士兵或是老百姓的眼中,沒有任何人能比執政更推崇軍人。
“也許……校長以後會是士兵的皇帝”
心想着,黃立華想起在腓特烈大帝傳中看到的那句“士兵的國王”,也許未來校長會是……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聯絡號,那是派生出的搜索隊。
“長官,西北方三十里,有一座喇嘛廟,內外的動表不太正常,廟外有至少五百多人騎,警惕性也很高,這回咱們可算是抓住一條大魚了。”
暮色沉沉落下,祈連山下上起了風,哲別寺是一座山腳下小寺,信奉喇嘛教的大都是當地的蒙古牧民,不過哲別寺這座小寺這會卻比往常熱鬧許多。寺外一羣揹着槍、彆着刀的喇嘛坐在露天之中,他們或是搖頭輕輪或是念着經。
寺院內展着一頂明黃色的帳蓬,帳蓬內的酥油燈亮着,火苗隨風擺動着,坐在屋子裡的三十餘歲的年青喇嘛眉頭緊鎖着,這位就是在三個月前離開拉薩的十三世達賴,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堆放着一些經書,還有幾張報紙,而德爾知大喇嘛則恭敬的站在旁邊。
看着報紙上提出光復軍已然進入藏地的新聞,達賴可謂是又喜又憂。喜的是,漢軍進入藏地很快就能趕到的佔領拉薩的英國人,憂得卻是自己指定的羅桑堅贊活佛萬萬不能與英國簽署任何不爲中央所認的協議。
隨同的達賴一同撤出的德爾知他的布里亞特蒙古侍從上前跪下奏請道。
“達賴,我們現在是往南京,還是按計劃往庫倫,還請明示哲別寺只是小寺,祁連一地信民民貧,恐怕無法長久供養達賴等。”
德爾知再一次提醒着達賴,這些天,因爲潰兵偶有過境,爲了達賴的安全,他們只能一直呆在這裡,當初出拉薩時,達賴只帶着自己和十幾名隨衆,而到青海後,所經寺院無不派人護送,這隊伍也就一天比一天大了,到了這哲別寺後,護架的喇嘛已經超過五百人。
在蘭州的《金城日報》上看到執政府派一師之兵進藏之後,大喇嘛們的看法發生了分歧,一方面堪布有人認爲達賴應該往南京拜見新朝皇帝,另外也有人認爲達賴應先到庫倫,因爲新朝雖已定居中華,但卻是國朝未定,而且新朝執政對西藏態度沿未明瞭,若是萬一在南京時,西藏那邊的羅壘堅贊活佛同英國人簽署不爲中央所認的條約,因此怒及達賴,或許會有不妙。
“是南京,還是庫倫?”
年青的十三世達賴也在這裡猶豫着,對於滿清,他可謂是極爲失望,英國無端入侵西藏時,作爲西藏地方政教領袖的他命令全藏僧俗,抵制英人,同時上書清政府,希望“大皇帝諭調漢兵,資助軍餉”,以抵抗侵略者。然而,他哪裡知道,遠在北京的西太后已無力顧及藏事,她只希望達賴喇嘛和他的藏民不要將事態擴大,因而採取的是姑息侵略者、犧牲西藏利益的辦法來緩解與英國人的關係。
而此時,駐藏大臣有泰竟向清廷上奏摺,一方面禁止藏兵抵抗英人,另一方面又上奏大皇帝“彈劾”自己。清政府批准了有泰的奏摺,並着九世班禪暫攝藏事,駐藏大臣的所作所爲,使年輕氣盛的達賴喇嘛萬分痛心。他已不願聽任居心叵測的駐藏大臣擺佈,但又不能容忍將西藏這塊聖土拱手讓予英國人。在英軍兵臨拉薩城下之時,他不得不離開拉薩,而那時他心裡依然心存着對北京大皇帝的幻想,等他到了青海才知道,這天下已經變了,大皇帝不在了,有的只是南京的執政。
西北的動亂拖住了他前往庫倫尋求幫助的腳步,前往庫倫是眼前的德爾知這位布里亞特侍從的建議,去庫倫尋求俄國人的保護,借俄國人“保護之名”,許京城的大皇帝重新下旨準自己攝理西藏之事。
可是現在,面對朝廷的變故,他卻不得不猶豫起來。
就在沉呤猶豫時,金頂帳卻被掀開了走進來是一個青海的喇嘛。
“稟告達賴,寺外發現光復漢軍”
雙目一睜,達賴喇嘛的臉上露出異樣的神色。
“光復漢軍軍官在寺外請求拜見喇嘛”
手牽着馬站在哲別寺大門外的黃立華,看着周圍那些或揹着老式單打槍或彆着腰刀的喇嘛心裡就是一陣偷樂,要不是抓住一個“舌頭”怕自己還真會幾枚迫擊炮彈打來,炸光這幫不念經喇嘛。
“長官,達賴喇嘛的宗教地位,主要源自藏傳佛教認爲其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在佛教各大菩薩中,觀世音居首,信徒衆多,影響巨大。執政府派軍進藏,無論如何都不能對達賴動粗,否則怕是會影響藏地大計”
在黃立華身旁站着了凡輕聲叮囑道,要不是他這個隨軍僧在旁邊提醒着,怕營長早都命令迫擊炮打上幾發,然後直接衝鋒了,如果真那樣麻煩可就大了。
“了凡,你說了一路子了,消停點,我知道,到那我就說,咱們是奉命迎達賴大喇嘛前往蘭州,反正就是說着好話告訴他,校長心裡一直唸叨着他”
兩人對話的擋口哲別寺的大門打開了,一個大喇嘛站在寺門處。
“請光復漢軍長官進帳”
“嘟……”
兩側喇嘛們吹響的號角聲同時在夜空中迴盪着,低沉而沙啞的號聲,在山風的作用下傳出的數裡地遠,數裡地外,騎在馬上的戰士們則在那裡等着長官的歸來。
臨時政府民族事務局,這是一個閒差,甚至於連辦公室也不過只有一間,工作人員不過只有兩三人罷了,而這個民族事務局的存在,不過是爲了表明執政府的開明,而作爲局長的就是被旗人私下稱爲“舉世所罕旗奸”的端方。
“老佛爺,不是端方對不起你,實在是沒法子啊”
坐在辦公桌後,看着桌上特別軍事法庭寄來的“證人信”端方在心裡苦嘆一聲,這一準是去特別軍事法庭作證,指證老佛爺罪行。
雖說老佛爺對他有知遇之恩,可他總得要自保,自從以民族事務局局長的身份去戰俘營看望旗裡的老少爺們之後,看着那些帶着腳鐐服着看不到頭的苦役的爺們,他心裡怯着,最後一絲的悔意,也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
“至少他們還有書讀,還能在街上逛着”
想着家人因爲自己的明智,能在南京過着還算湊和的日子,端方慶幸着自己的選擇,這全國幾百萬旗人,能落得現在這個好下場的又有幾個?
沒多少,頂多還有那些個在戰俘營裡,等着嫁人姑奶奶們,對她們來說,最好的下場恐怕就是嫁給一個漢人,這樣就便才能離開戰俘營,過着安穩日子。
“哎千萬千的,一定得走好執政的這條線,千萬不能讓他以爲自己的沒用了”
心裡這般想着,他開始在腦海中尋思着過幾天的供詞,他知道執政喜歡聽什麼,老百姓喜歡聽什麼,除什麼慈禧和太監假龍戲鳳啦,什麼慈禧懷胎之類的要說,當然還要說她是怎麼賣國的,怎麼……
“咚咚”
這會門卻是敲響了,一見着進來的人,端方站起身時,臉上又堆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吳科長,來來快坐,”
語間的客氣那裡還能見着一絲當初身爲兩江總督跋扈,這言行間謙卑正應了那句“夾着尾巴做人”,這或許就是端方久歷官場悟出的一個道道,現在在南京城裡,誰不知道民族事務局局是那個容易親近。
“局長,從蘭州省政府發來一份電報,說是十三世達賴正在部隊的護送下往蘭州的途中,他們發來一封電報知會事務局。”
民族事務局看似是個閒差,可端方也知道這事務局和過去的理藩院差不多,無非就是屬理蒙藏事務,這些日子他可是沒少給那些個蒙古王公們寫信曉明大義,爲得就是能說服幾個王公,加重自己在執政心中的份量,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端方可是知道,若是不證明自己的用途,時間一長,自然的也就被扔到一邊去了。
“十三世達賴”
聽着這,端方的眼前一亮,這南京或許沒幾個人在意,可久在京中的他卻明白,這達賴從來都是中央穩定西藏的一個工具,雖說中央掌握藏地活佛的冊廢之權,被寺院認定但未經中央政府冊封的活佛並不具有合法性。但在藏地達賴喇嘛可是穩定地方,收西藏甚至蒙古歸復中原最有力的工具。
那些個蒙古王公或許會對中央有些微詞,可若是把達賴喇嘛往北平的雍和宮裡一送,不消一個月,蒙古自可平定,而且現在那位被奪了攝理西藏之權的達賴可是有求於中央,若是……
“吳科長,快,快把電報給我”
接過電報,仔細看了一會,端方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拜見執政,正待出門時纔想起來執政在上海。
不行,絕不能讓別人搶着先
心裡尋思着端方從桌上拿起筆,沉思片刻後便着手寫起了平蒙大計起來,手寫着,端方心裡一時難以平靜,他似乎看到自己被執政嘉獎的那一刻,平定蒙古可是執政的一塊心病。
“吳科長,你把這封信譯成公文密碼,發給執政,一定要發加急電報。辛苦辛苦,千萬不能耽誤了,這,這可是關係到咱中國疆土之計啊”
寫完千字的長信,端方不住的叮囑着面前站着的吳科長,嘴上說着是關係中國疆土大計,可心裡端方卻知道這件關係到自己一輩子,若是這件事成了,這輩子,執政的心裡肯定有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