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綺禮再次出現在手臂上的令咒,以及從璃正處秘密繼承下來的保管令咒的存在,時臣是不知道的。綺禮也不曾告訴他,Saber真正的Master衛宮切嗣現在還沒有現身,以及間桐雁夜獲救。在這種時候還隱藏着如此重要的情報,這種行爲本身就意味着綺禮已經放棄了身爲時臣部下的職責。這總有一天會被時臣看穿,現在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抱怨什麼。
打電話聯絡完各處的工作人員後,綺禮獨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在牀邊坐下,感受着無人的教會的靜謐。注視着黑暗,綺禮捫心自問。他活到現在,已經不知這樣問過幾千次、幾萬次了。而今夜,這一問題卻切實地壓迫着他。只有這次,自己不得不在天亮前得出答案——我的願望,究竟是什麼?
進行事後處理時,從工作人員處傳來的大量情報中,有兩個情報是綺禮不能忽視的。一個,在Caster的海魔攪得陷入了混亂的河岸邊,一具死狀怪異的成年男性屍體出現在公衆面前。屍體被聖堂教會接管,避免了交到警察手中。由於面部的嚴重損傷已經無法辨別身份,但通過其右手的令咒痕跡卻能夠基本判定,他就是Caster的Master,雨生龍之介。死因爲口徑三十毫米或以上的大口徑來複槍彈,兩發。
而另一個報告,更令人觸目驚心。就在數小時前,新都郊外的廢棄工廠內發現了凱奈斯·艾盧美羅伊·阿其波盧德的屍體。屍體同樣是被巡邏中的教會工作人員發現並處理掉了,在現場發現了被遺棄的已署名的自我強制證文,這是作案者使用卑鄙伎倆殺害了Lancer的Master的赤裸裸的證據。
衛宮切嗣這個冷酷無情的狩獵機器,正在一個一個地消滅着對手。只怕現在,他也還在什麼地方持續着戰鬥。與只能迷茫地坐在原地的綺禮不同,他正在切實地邁向聖盃。這個名爲冬木的戰場,令曾經持續投身於空虛戰鬥的男人在沉寂了九年之後復出。但綺禮在還不知道他的意圖和理由究竟是什麼的情況下,就必須離開這裡了。在得到全能的願望機時,那男人會祈禱什麼呢?這答案,真的能填補綺禮心中的空隙嗎?
「你是,什麼人?」他忽然自言自語道。他曾經帶着幾乎等同於祈禱的預感期待着衛宮切嗣,期待他的答案。現在綺禮有了危機感。腦中來回穿梭的,是那些挺身擋在切嗣身前的女人們。她們爲什麼會爲切嗣這樣拚命?或者,難道切嗣已經墮落到能將自己的目的與第三者分享的庸俗程度了嗎?
「自從懂事以來,我就一直在探尋一個問題。」如同對着心中的黑暗述說一般,綺禮站在了吞噬一切的黑暗中,「荒廢着時間,忍受着痛苦……但一切都是在徒勞中結束。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從沒有如此接近過『答案』。我所尋求的東西,一定就在冬木,在戰爭的盡頭。」
將這些話說出來之後,綺禮再次理解了,究竟是什麼東西驅使着自己走到了今天。是在很久以前,言峰綺禮還不是遠阪時臣的走狗的時候,那時的自己爲了自身而不斷挑起爭端。
「既然反省了這麼多,又爲什麼迷茫呢?」綺禮低頭注視着攤開的雙手,隨後像是要嘆息一般捂住了臉。「我有不祥的預感,在得到了全部答案的時候,我會走向滅亡。」
寄託在衛宮切嗣身上的期待,如果沒能實現——
又如果沒能從間桐雁夜的末路中發現其他的一些東西——
這下,綺禮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去面對。他只能去試着面對那從父親和妻子的死中發現的某種東西。還不如干脆就這樣轉身離開吧。直到最後,以遠阪時臣順從的弟子的身份,聽話的離開。這樣一來,至少場面上也好看一些。從今以後忘了一切,什麼都不問,什麼也不要,如同草木一樣度過碌碌無爲的一生。不管失去了什麼,這樣做至少能得到安息。
但是——
「如果能夠這麼輕易地改變生存方式的話,也不會煩惱至此了。習慣了邊活邊問,到最後也會帶着疑問死去。得不到答案,也無法安息。」
在封閉於深邃地底的黑暗中,它迷失於淺睡的深淵裡。在淺睡中夢見的是在很久以前,被託付的無數毫無條理以及不着邊際的祈願。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人生、毫無缺陷的靈魂。因爲這樣的渴望太過強烈,所以必須將其他所有的罪惡託付在一個地方,這就是軟弱人們的願望。通過迴應那祈願,它曾經拯救了一個世界。
除我之外沒有罪惡,除我之外沒有缺陷。
值得憎恨的只有我一人,值得厭惡的只有我一人。
通過那樣拯救了世界,使他們得到了安寧。
因此——
它並不是作爲救人濟世的聖者,沒有禮讚、沒有崇敬、沒有歌頌,只有唾棄、只有詛咒、只有蔑視……不知何時連身爲人類時的名字都被奪走,只剩下其存在方式的稱呼,最終成爲世代相傳的概念。直到現在,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成爲飽經歲月洗禮的追憶之夢了。
從那時起,到底經歷了多少歲月呢?此時,它在安睡的牀鋪上,呆呆地思索着。感覺好像曾有什麼繁鎖的演變。沒錯,就在大約六十年前。幾乎是一瞬間之前的事情。由於事出突然,沒完全弄明白。回過神來,它已經身處在如同母親溫暖胎盤般的場所——地底最深處嘆息着的無窮的黑暗。那裡過去曾經是隱藏着無限可能性的卵一般的場所。某一天,一顆種子般的它進入並紮根此處。從那天開始,那裡就成爲孕育不屬於任何事物之黑暗的腹腔,名副其實地變成了爲了將它培育成熟的子宮。從此之後,它一邊微微地淺睡,一邊就像從母體胎盤獲得滋養的嬰兒一樣,確實地吸收着從靈脈之地流入的魔力。它一邊着實地成長着,一邊不被任何人察覺地等待着時機的來臨。等待某一天離開這炎熱深邃的黑暗,誕生的時刻。
突然,它豎起耳朵傾聽着附近傳來的聲音。剛纔,確實有人說話了。
“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沒有關係……樂意接受……”啊啊,有人在呼喚自己,自己和祝福一起被人所呼喚。迴應他吧,現在的話,一定能的。早已在黑暗中膨脹得無比龐大的魔力漩渦,給了它確實的形態。寄託在遙遠過去的無數祈願,現在的話也應該能實現吧。就像被祈禱的那樣的存在,去做被希望的一切事情。
拼圖的碎片已經全部湊齊,命運的齒輪相互咬合,現在正以完成之日爲目標而加速,勇敢地轉動着。剩下的,就只需要等待產道打開了。
它一邊在淺睡中做着夢,一邊發出將會把世界染成紅蓮之色的啼哭聲……
它也在不爲人知的、黑暗的地底重複着胎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