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夜琓在大風口裡揚起手裡的信,風將紙張颳得嘩嘩作響。他的眼神時而脆弱時而堅定。他顫抖着聲音對燕長吟說:
“告訴我,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燕長吟沉默了。看向那些搞笑的休書。他慢慢扯起嘴角:
“那不是她的本意。”
燕長吟清楚地看到,他的話說完,晉夜琓的眼裡就涌現出無限生機。
若不是兩個人都坐在馬上,恐怕他就要直接撲過來揪住他的衣領大喊了。
“那她現在人在哪裡!”
燕長吟輕輕嘆了口氣,嘆世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她讓我告訴你,不要告訴你,她已經死了。”
說完這句話,燕長吟頓了片刻,故意不去看此時晉夜琓的表情。
“你再問我,我也不想說什麼了。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去問秦齊吧。我只能告訴你,他是害死她的人。我答應她的遺願已經做到,就此別過。”
燕長吟沉靜地說完,“駕~”的一聲,飛馳離開。
他想,他可能永生永世都不會在來秦國。
……
烈烈風中有紙張翻飛的聲音,簌簌響動。
那一封封的訣別信,因爲主人在一瞬間魂飛魄散,手上再無任何力氣,所以鬆開了。
晉夜琓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前方什麼也沒有,是空蕩蕩的雪地。
此時的他,哪怕是一個小孩的一根手指輕輕一點的力度,都能讓他從馬上摔下來。
因爲他已經沒有魂魄了。他的魂魄在聽到清河已經死了的那一刻起,就隨着北風一起吹走了。
他的手還保持着揚信的姿勢,他微微張着口,好像要說什麼。但此時他所有的話都凍在喉嚨裡,喉嚨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好安靜。
突然間所有的風都停了,所有的雪也停了。天地間在一瞬間歸於寧靜。好像有一隻隱形的手把風雪都收了過去。留下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
晉夜琓眼前的畫面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幾個模糊片段過後。
眼前突然有了變化。一個穿着綠蘿裙的女子由遠及近,嫋嫋婷婷地朝他走來。臉上始終掛着模糊的笑。
來人不施粉黛,卻如芙蓉出水,明眸善睞,清新脫俗。一雙帶笑的杏眼,正促狹地看着他。彷彿在說:“如何,嚇到你了吧,現在後悔了吧。”
不是他的清河,還能是誰?
晉夜琓驚喜地伸出手去。顫抖地叫了一聲:“河河。”
越清河也同樣伸出手迴應他,但就當兩人指尖相碰的時候。她的全身卻開始漸漸虛幻化,她還是那樣笑着望着他,卻一隻瞬間,便隨風而去了。
晉夜琓再看時,雪地上什麼也沒有,只剩那封顯目的休書被風高高地拋到空中,又低低落下,大大的兩個字映入他的眼中,觸目驚心。
他像是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歪滾下馬,踉蹌地朝那封休書追去。
幾步之外,領兵追來的談柯朝身後豎起了手。幾千鐵騎軍遠遠地停下來。
這一天,晉軍中的少數人能看見,他們不苟言笑冷漠無情的太子殿下,在雪地裡踉蹌地撲到一張紙上,竟就那樣跪在地上
,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他跪在雪地裡,將那薄薄的一張紙緊緊捏住貼在胸口,如護住此生最寶貴的東西。久久地,久久地不能控制自己崩潰的情緒,任由風雪落在他的發上,肩上,背上。將他覆蓋成一個姿勢絕望的雪人。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第一次見面,在喜慶的婚房裡,她誤以爲他好男色,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說願意爲他隱瞞心裡頭一次發現世上還有這般膽大女子的驚訝;他生病了,留她在身邊過夜,看她打着瞌睡坐在牀頭爲他講故事那時心裡的溫暖;在邀鬆亭下,第一次聽她唱東風桃花的驚豔;在川齋,看到她送給他的那塊臥虎八卦硯臺的柔軟;還有她第一年在宮裡過年,親手爲他織的元寶圍巾……
都沒有了……
所有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在燕長吟說出那句世上最殘忍的話時,他腦中閃過無數句,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燕長吟爲了報復當年那一箭之仇,而說出來騙他的。
可是,與他四目相接,看到他眼中那看可憐蟲一樣的憐憫與絲絲的不忍時,他就知道,這是真的。他就知道,這一切都完了。
“談副將軍,我們殿下,這是怎麼了?”
鐵騎軍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
談柯久久地看着雪地裡那個快要變成雪人的人。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也不知道究竟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什麼身份,不知道那個人給了殿下什麼信,不知道殿下追過來和他說了些什麼話。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殿下的悲傷。不,不是悲傷,是悲痛。
於是談柯慢慢下馬,摘下披風,站在雪地中,陪幾步之外的太子殿下一同經受風雪的肆虐。
三千鐵騎見狀,紛紛下馬,陪着晉夜琓站在雪地中。
天地間,沉默地只剩下風雪呼嘯的聲音。
這場大雪,紛紛下着,似乎要抹去所有的痕跡。
突然,風雪中晉夜琓擡起頭,目光直直地射向秦國的軍營。
燕長吟的話迴響在他耳邊:“你再問我,我也不想說什麼了。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去問秦齊吧。我只能告訴你,他是害死她的人。”
他是害死她的人!
“秦齊!!!”
晉夜琓長嘯一聲,猛地從雪地裡站起來,手裡緊緊攥着清河最後留給他的信。舉到眼前,再看一遍,眼裡的傷痛不可掩飾。
河河……
若你真的已經離開了這個人間,那麼,我定要秦國所有人爲你陪葬!!!
他轉過頭,前方無數士兵一個個都成了雪人,下馬等着他。他眼裡掠過殺氣:
“鐵騎軍何在?”
“鐵騎軍在此!”
三千將士的回答響徹雲霄。
“衆將士聽令,三日之內,帶領軍隊攻破秦國城池者,賞金萬兩,進一等爵!活捉秦齊者,賞金百萬,封進功侯!”
“得令!!!”
……
除了談柯帶出去的三千鐵騎軍之外,晉軍營裡所有人都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太子殿下一個下午回來,就徹底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說之前是冷漠與無情,那麼現在,他徹底是一個殺戮者。眼裡除了殺戮,
再裝不下任何東西。
老臣們想要勸諫幾句,被談柯攔住了。
談柯低聲說:“我看如今殿下,是抱了所有的決心,定要將敵軍殲滅。任何人,都是勸不動的了。”
談柯沒有猜錯,晉夜琓回到軍營裡,就開始了迄今爲止最稠密最緊張的攻秦戰略。不落下一兵一卒,立下死誓,定要在三日內,攻破秦國陣營,活捉秦齊。
晉夜琓此言一出,感染力與影響力是巨大的。所有士卒信心高漲,勢如破竹。
秦國遭到了從所未有的攻勢,一切如晉太子所說的那樣,三日內,城破,人獲。
秦齊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會被人綁着,從秦府中,被人推搡着,扔到晉太子面前。
秦齊倒在地上,擡起頭,看見眼前這個男人低着頭俯視他的樣子。
一雙丹鳳眼裡是徹骨的寒冷,他目光如雪地看着他,好像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沒有生機的器物。
直到這一刻,秦齊才明白過來,自己遇到的究竟是怎樣的對手。
他是一頭獅子,在這之前,是一頭還沒有生出利爪與尖牙的獅子。所以在與南域的對決上,南域纔會和他打成一個平手。
而現在,這頭獅子的尖牙和利爪已經盡數長出來了。
秦齊不是沒有與晉夜琓交過手,但是現在,他明白這個對手在一夜間變得強大起來了。而且是以成倍的速度成長起來。
所以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想問你一件事。”
晉夜琓看着被扔在腳下的人,語氣突然變得溫和。他蹲下身,湊到秦齊的眼前,對他說。
“什麼……什麼事?”
秦齊不寒而慄。
“你告訴我,你對我的河河,做了些什麼。”
晉夜琓語氣近乎溫柔地,貼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問。宛如情人間的柔聲細語。
一瞬間,秦齊的心裡有什麼東西炸裂了。
他知道了!
晉夜琓知道他的太子妃已經死了的事情,所以他來找他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秦齊緊咬牙關。他不能在這時被這個瘋子一樣的人給制服住,雖然城被攻破了,但秦國以北的勢力還在,宋國的齊蒙也一定會支持他,這麼危機的關頭,齊蒙會派人來救他的!是他一時失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大雪天氣,晉國居然還會不管不顧地出兵攻打。
“你不知道?”
晉夜琓像是在疑問。隨機他笑起來,明明是在笑,秦齊卻覺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好了。三天前,有個故人來找到我,交給我十幾封我的太子妃給我的信,信上說她要離開我,勿見勿念。然後我追過去,問那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知道他怎麼跟我說的嗎?“
“他怎麼跟你說的?”
秦齊顫抖着問。眼睛瞳孔驟然放大。
晉夜琓臉上的笑容更甚,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秦齊的臉上游離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那個人跟我說,我的太子妃,已經死了。
而你,就是害死她的兇手。
現在,你知道了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