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磚青瓦的一進三廂式的房子被一圈竹籬笆圍了起來,雖然小,但卻極其緊湊。竹籬笆之上,不少的地方居然又抽出了青青的枝葉,頑強的生命力讓人吧爲觀止,想來再過上幾年,這片竹籬笆或者會長成一片青青的竹林。
靠近竹籬笆,是一壟壟的菜畦,內里長着各式各樣的時新疏菜,青悠悠的極其繁盛。院子的正中央,是一顆手臂粗細的桂花樹,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圍着這棵桂花樹,桌面中空,正好套在這棵樹上,邊上剩餘的部分,倒也可以擺放一些東西,幾隻木凳隨意的擺放在樹下。中空的那一部分,還有不小的空隙,顯然是留出了桂花樹生長的空間。
蕭玉音牽着兩個孩子推開竹籬笆院門,院子裡頓時便熱鬧了起來,原本徘徊在院子中間的雞鴨立時便嘰嘰嘎嘎的叫着圍住了三人,後院的一間茅草房裡,幾隻圈養的豬也哼哼起來,顯然也聽到主人家回來,該是吃食的時候了。
小男孩子飛奔着到院子的一角,揭開一個破舊的瓦缸,拿着一個缺了半邊的木瓢妥了一些秕穀出來,灑在身前的地面之上,一羣雞鴨馬上便衝了過去,將小男孩團團圍住,低頭不停的啄食着。小女孩則是蹲在雞窩前,細小的胳膊伸進雞窩裡掏摸着,抽回來時,手裡已是多了兩個雞蛋,小女孩咯咯的笑着,將兩個雞蛋高高的舉了起來。
“娘,娘,又生了兩個蛋。”
從小女孩手裡接過兩個雞蛋,蕭玉音臉上也滿是笑容,“今天晚上將這兩個蛋煮了,和哥哥一人一個。”
“真的嗎?可以吃蛋了麼?”小女孩仰着頭,卻是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口水,咕嘟一聲,聽得蕭玉音心尖兒一顫兒。
“今天可以吃一個蛋。”眼眶有些紅,蕭玉音道:“哥哥今天又得先生誇獎了。”
小女孩開心的笑着,跑到小男孩跟前,牽着男孩的衣袖:“哥哥,你好棒,你以後能天天讓先生都誇獎你麼?”頓了一頓,又搖搖頭:“那也不行,雞蛋還要換錢呢。哥哥,你十天讓先生誇你一次就好了。”
聽着小女孩稚嫩的聲音,蕭玉音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娘,我以後不去閒玩了,我去捉蟲子給雞吃,吃了蟲子,雞就能下更多的蛋了。”小女孩道。
“好好,玉兒以後去捉蟲子,讓雞下更多的蛋,娘每隔十天,便煮一個蛋給玉兒吃。”蕭玉音忍着眼淚,將鋤頭放在牆角,“成林,帶妹妹去洗臉,娘剁草餵豬,然後再做飯給你們吃。”
“是,娘!”小男孩懂事的牽着妹妹往後頭走去。
一盞燈在左側的廂房之中亮起,這是整個屋子裡唯一有光亮的地方,爲了節省,娘三都聚在小男孩成林的屋子裡,成林端坐在桌前,手裡捧着一本書,正抑揚頓挫的讀頭,小女孩玉兒卻是累了,伏在桌上,先前還瞪着大眼睛聽着哥哥讀書,然後小腦袋便一點一點的,很快便進入到了夢鄉。
蕭玉音坐在成林的對面,卻是在縫補一件衣裳。她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兒子慕容成林每天在學堂,自然穿得要體面一些,女兒還小,所穿的卻是哥哥的舊衣服改的,所幸的是女兒現在還沒有到愛美的年紀,不管穿什麼也全然不介意,但再長大一些,可也不行了。
日子雖然苦,但總還是過得下去的。其實村子裡其他人家,過得都很滋潤,農忙之時,便務農,農閒之時,便去城裡幫工,能得些閒錢,便是婦人,也可以在家做些東西,拿到城裡去賣,也可換些錢。大明沒有徭役,如果官府要做一些修路鋪橋的事情,也是付給工錢的,林林總總的,只要勤快,日子便能過得很好。但蕭玉音家沒有男人,沒有頂樑柱,很多事情便做不了。縱然大明對農人的賦稅徵得極低,但對於她們一家來說,也只是能勉強度日而已。早前村長要給蕭玉音介紹一個男人,其實也是看她們可憐,家裡要是有一個男人,這日子立馬就能好起來。
但蕭玉音卻不願意。她知道,自己是蠻人,就算這裡的人並沒有因爲這個而看輕她,但她知道,終歸是有些不同的。真要再嫁,只怕一兒一女就要受苦了。她寧可自己苦一些,也絕不願意讓兒女受委屈。
其實現在的日子,已經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當初蠻族新敗,全族被遷出來分散安置的時候,她以爲等待她的將是成爲奴隸,與自己的一兒一女也將分開,就此再也無法相見,那時的她是絕望的。
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們成然能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雖然苦一些,累一些,但終歸是自由的,一家人在一齊,便是苦一些又有何妨。
這讓她對明國的皇帝充滿了敬仰。她並不恨明國的皇帝,哪怕自己的男人就死在這一場戰爭當中。兩族相爭,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這沒有什麼好說的,不幸的只是失敗的是自己這一方。如果自己這一方勝了,肯定沒有如此的寬宏大量。作爲蠻人貴族中的一員,她可是對於那些被俘虜的人的下場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家裡以前也是有奴隸的。
蕭玉音是貴族,她的想法,與一般人自然就不同。輸了,就認命。能有現在這樣的結局,那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或者,這便是明國如此強大的原因吧!
是的,蕭玉音現在覺得明國真得很強大。像她現在所居的這個村子,是一個千餘人的大村子,村子裡不但有學堂,還有民兵預備役。每個月,都會有幾天的時間,被集合起來進行軍事訓練,以前是縣裡來軍官指導訓練,但今年,有幾個退役回來的軍人擔起了這個工作,蕭玉音卻是眼見着這個村子裡的百來個青壯,一天比一天像個士兵的模樣了。
一個村子便能集合起一支像樣的軍隊,正陽郡有多少個縣,有多少個村,如果當真有事,轉眼之間,便能集結起一支龐大的軍隊。蕭玉音可是有見識的,那些士兵訓練的可不是假把式,而是真正的殺人功夫,還有戰陣組織,那幾個剛剛退役回來的軍人,一眼便能看出都是沙場老兵。
唉,想這麼多幹什麼!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將改好的衣服提起來,放到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的玉兒身上比了比,滿意的點點頭,站了起來:“成林,不早了,明日還是起早呢,睡吧!”
“是,娘!”成林乖巧的點頭,收好書本,看着蕭玉音將熟睡的玉兒抱起來,便掌着燈,送母親到了另一側的廂房。
“娘,我也去睡了。”將燈放在桌上,成林摸黑向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吹滅油燈,屋內頓時陷入到了一片黑暗當中,今日外頭沒有月亮,聽村長說,這兩天會有一場大雨下,明天得早起,將田裡的壟溝疏通一下,不然雨下得大了,水排不出去,可就會泡壞莊稼了。
得益於這兩年不停的溝渠建築,如今的正陽郡,可是不懼乾旱,倒是有些怕大雨。這些活兒,原本該是男人乾的,但在自己家,就只有自己幹了。
她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的摩裟着,昔日凝脂一般的皮膚,如今粗糙之極,掌間的老繭都已經變硬了。
身邊玉兒翻了一個身,小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說夢話,仔細分辯着,卻是在嘟囔着捉蟲子,吃雞蛋,蕭玉音心裡酸酸澀澀的,鑽進被子,將女兒緊緊的摟在懷裡。
半夢半醒之間,窗櫺之上突然發出篤的一聲輕響,蕭玉音一個激凌,立時便清醒過來,有些艱難地轉過頭,盯着窗外。
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是像她這樣一個漂亮的寡婦!村子裡規矩多,管得嚴,白天自然不會有什麼人敢來騷擾她,但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人的惡性,便不免會露出一些尾巴來,這兩年來,她已經遇到過好幾次了。
手在牀下摸索着,再提起來時,手裡已是多了一柄剪刀。她和衣而起,又從一邊的櫃子上面,拿起了一面鑼。
窗戶外又是篤的一聲響。
蕭玉音聲音有些顫抖,回看了一眼牀上仍然熟睡的女兒,壓低了聲音:“我不管你是誰,敢緊離開我家,不然,我就要敲鑼了。到時候,面子上須不好看。”
鑼聲一響,便是警示,這是全村人都知道也都必備的一項技能,只要鑼聲一響,家家戶戶都要一齊來捉賊。
外頭沉默了一小會兒,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玉音,是我!”
蕭玉音如被雷擊,整個人瞬間便僵在了那裡,這個聲音,怎麼能忘記。咣噹一聲,鑼兒掉到了地上,又啪噠一聲,剪刀也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玉音,我沒有死。”
蕭玉音猛地伸手拉開窗,微弱的光芒之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