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安打馬狂奔.
天的確是黑了,但漫山遍野的大雪,卻使得天地之間分外明亮,竟然比一般時候的夜晚還要來得清晰一些.
這個時候,黃安心中最感謝的便是拓拔燕了,正是拓拔燕,教會了他們在非戰鬥的時刻儘可能地保存馬力,這讓他即便是在這樣極其艱難的情況之下,也要求士兵們一定要讓戰馬得到充分的休息,如果不是這樣,恐怕現在他們胯下的戰馬,就已經支持不住了.
一邊奔逃,一邊撮脣發出一陣陣奇怪的鳴叫聲,這是橫斷山區的一種鳥的叫聲,別的地方根本看不到這種鳥兒,被黃安他們用來作爲同伴之間的相互聯繫之用.在橫斷山區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地勢平坦,有的時候,雙方相距並不遠,但卻壓根兒互相看不見.
隨着黃安發出嘯叫之聲,四面八方都響起迴應之聲,奔逃中的騎兵們開始循着聲音聚集,四散奔逃的士兵漸漸地開始彙集成隊列.這讓黃安的心稍微鬆了一點點,要是被人趕成了亂竄的潰軍,那可就真要任人宰割了.
黃安聽到不時有人馬失前蹄栽倒,也聽到嗖嗖的羽箭劃空而過的聲音,馬上奔射,準頭雖然不蓋,但總有倒黴者中箭落馬,但現在他已經完全顧不得痛惜這些人了,他很清楚,絕不能被對方糾纏住,一旦被對方纏住,自己鐵定要落一個全軍覆滅.
回身看去,身後大概已經聚集了千餘騎兵,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身後的敵騎突然齊唰唰地放慢了速度,心中頓時一凜.
驟然回頭,原本空無一無的曠野之上,雪地翻動,站起來一排排的黑影,羽箭幾乎在同時撲天蓋地的射來.
“快走!”他怪叫一聲,一勒戰馬,馬兒劃了一個弧線,向着另一側衝去.同時已是摘下了馬鞍旁邊的小盾,護住了自己的側面.
盾牌之上叮叮噹噹的響起不絕,戰馬卻是一個趔趄,悲嘶一聲,突然提速,黃安眼睛的餘光瞥見自己戰馬的馬股之上,已經插上了一支羽箭,鮮血正從中箭的地方標射出來.
卟嗵卟嗵墜馬的聲音不時傳來,敵人的這一輪殂擊,使得黃安的麾下損失慘重,他怎麼也想不到,敵人竟然還在他的身後另外伏下了一支兵馬.
身邊一匹空無一人的戰馬與黃安並肩而行,黃安咬了咬牙,手臂一探,抓住了那馬的繮繩,騰身而起,跳到了那匹馬上,自己的戰馬中了箭,已經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利用戰馬的速度,黃安帶着部衆繞開了敵人的殂擊,衝向了一側的荒野.
原本的補給大營裡,賙濟雲坐在熊熊燃燒的火盆旁邊,一邊轉動着手柄燒烤着一隻滋滋冒油的烤雞,一邊盯着懸掛在面前的一張地圖.
從襲擊開始,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大半夜,烏林率領的騎兵居然還沒有完全殲滅黃安所部,這還是有在預先伏下的步卒的幫助之下,那個黃安簡直就像一隻泥鰍一般油滑,左閃右挪,居然與追兵玩起了捉秘藏.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拓拔燕,當時那傢伙不就是率領着八百蠻族騎兵,從明軍的天羅地網之中逃了出來嗎?
“看起來這些年你跟着拓拔燕,還真是學會了不少東西啊!”賙濟雲笑着道:”就憑這一手,你也已經算是一個很不錯的將領了,不過很不幸,你碰上了我哦.”
他笑着隨手從火堆裡撿起一小截未燒完的樹枝,前半截已經變得黑乎乎的了,便在地圖之上劃出了一條曲曲折折的線.
“來人!”他叫道.
一名偏將應聲而入.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賙濟雲點了三個地方,”馬上派出部隊去阻截黃安殘兵.”
偏將看着這幾個點,呆了呆:”大將軍,這裡是深入到我們這個方向上了.”
“那小子一定會繞到這裡,然後再轉道到第二個點,隨後又向我們這邊逃竄一陣子,最後纔會向着滄州方向逃竄.這套把戲很多年前已經有人用過了,比他用得還要滑溜.”賙濟雲呵呵笑道,多年之前,拓拔燕的逃跑路線被大齊的衆多將領所推崇,賙濟雲也曾仔細地研究過對方的逃竄路線,而拓拔燕之所以能平步青雲,與他這一次的逃跑表現是密不可分的.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這些的.
“馬上派人去這些地方,那個小子一定會出現在這些地方.”他喝道.
“是!”偏將再無懷疑,猛然轉身,向外面奔去.
賙濟雲提起手裡的燒雞,湊到鼻間聞了聞,滿意地點了點頭:”剛剛好.”撕下一條雞腿,放在嘴裡,慢慢地咀嚼着.
他原本以爲他的對手會是拓拔燕,這個人雖然年輕,但用兵極其詭異,完全琢磨不出對方的路數,在從明國知道橫斷山區的齊軍將會前來攻打昆凌郡的時候,他便收集了拓拔燕在橫斷山區的一些戰鬥案例來研究.研究的結果讓他很是糊塗,這個人有時候似乎如同一個莽夫,胡衝亂撞,有時候又精明得似是一個狐狸,狡計百出,他竟然無法從這些案例之中窺探出對方的用兵規律,這讓他很是有些擔心.
這也是他親自率兵前來的原因.現在他的麾下,真正能獨擋一面的,也就是烏林了,但他擔心烏林不是拓拔燕的對手,烏林用兵,中規中矩,但最怕的就是像拓拔燕這樣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亂拳打死老師傅,說得就是拓拔燕這樣的人.
不過最後的結果讓他啼笑皆非,齊帝竟然臨陣換將,來了一個解寶.
解寶他是瞭解的,歲數一大把了,官當得不小,但卻不是在戰場之上殺敵來的,而是按部就班熬資歷升上來的,讀的兵書當然是極多的,正是那種紙上談兵一套一套,實際用兵漏洞百出的人.
兵法之書,街面之上隨意都能買到,如果光靠讀兵書就能成爲大將,那這天下的將軍未免也太不值錢了.所謂有經驗的將軍,那一個不是用士兵的鮮血和生命堆集而成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在書上就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但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真正明白,七個字,說出的卻是血淋淋的事實.
早知道是解寶來指揮橫斷山區的軍隊,自己根本就沒有必要到這裡來也根本不用將昆凌郡的主力調過來,烏林就足夠了.自己應該去潞州,將那裡潞州兵一舉擊潰,甚至攻入潞州都不是沒有可能的.現在,他只能寄希望於關寧能夠不負自己所託了.
不過現在嘛,他倒是有了那麼一點點的興趣,黃安表現出來的能力,超出了他的預期,既然已經來了,與這個黃安玩玩兒也好,此人跟着拓拔燕多年,看起來是學了不少東西,跟他交交手,說不定能摸出一點拓拔燕用兵的規律,遲早,自己會與這個人交手的.
這天下,論到用兵,讓賙濟雲佩服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曹雲不用說,這是他的導師.程務本算一個,死了.明帝秦風算一個,生平用兵未嘗敗績.卞無雙算一個,讓他在萬州吃了大虧..再往下,明帝的部將吳嶺,用兵陰狠,無所不用其極,不好對付,陳志華用兵四平八穩,在他兵力佔優勢的時候,你很難佔到他的便宜,便像是程務本的翻版.而郭顯成,自己與他彼此之間太過於瞭解,真幹起來,誰也佔不着誰的便宜,至於鮮碧鬆,那就差了一些.
除去這些人外,賙濟雲還真看不起其它人.
吃完了燒雞,將兩條長腿架在大案之上,眯起了眼睛準備休息一下,黃安所部已經不用考慮了,就算他能逃出去,他的部隊也基本上完了,接下來擊敗解寶並不是什麼難事.現在他想得更多的是以後要怎麼走?
明人反饋過來的情報,很清楚地顯示在洛陽大本營,豪門世家只怕快要走到末路了,自己送過去的警告信,看起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賙濟雲嘆了一口氣,長老們考慮事情,民己心度他人之心,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真是有人願意捨生取義的啊.
這樣的人,他見過很多了.江濤,程務本,李摯,現在,又要加上一個曹雲了.
家族倒了,昆凌郡就真的成了一支孤軍,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就算贏了這一仗,也不過是苟顏殘喘而已,明人已經明確地拋出了橄欖枝,只要自己願意,他們便會接納自己,也許,那是自己最後的歸宿了.
有一點讓賙濟雲感到很奇怪,明人援助自己的武器都是從卞無雙的控制區過來的,關寧的人馬也是從那個方向上來的,這些事情,卞無雙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似乎並不在意,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卞無雙與明人也達成了什麼默契?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楚國已經快要不行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卞無雙這樣的人,甘願爲他人作嫁衣嗎?想不通,也許是另外一種情況,明人拿住了他什麼把柄,迫使他不得不讓步.
腦仁想得有些隱隱作痛,他決定不再想這個問題了,還是先睡一會兒更好.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外面響起了急驟的腳步聲,偏將喜氣洋洋的闖了進來.
“大將軍真是神機妙算,黃安就如同奉了大將軍的軍令一般,當真出現在第一個點上,被我們迎頭痛擊之後,又轉向去了第二個點.”
賙濟雲淡淡一笑:”他還沒有學到家,走,我們去第三個點看看.”他躍身而起,一手抓了頭盔,一手提着佩刀,向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