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徐俊生終於盼來了他期望已久的好天氣。當然,他的好天氣,便是大雪飄飛,狂風肆虐,時不時地還夾雜着一場雹子。因爲只有在這樣的天氣情況之下,從螃蟹灣那邊纔不會有飛艇飛到萊州郡城這邊狂轟亂炸一番。
天上的那些飛艇已經越來越多了,從最初的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到如今的五花八門的各類圖案,最多的一次,一下子來了四架飛艇,一路從紅河的南岸炸到北岸。你要說這些轟炸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倒也不見得,但在百姓之中造成的困擾,對士兵的士氣的打擊,卻是無以倫比的。
因爲你面對着這樣的攻擊,無能爲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在空中扔下一枚枚炸彈,然後聽到他們在某個地方爆炸。
每天都會有傷亡的報告遞上來,從最初明軍還選擇性的轟炸軍事設施,朝廷官衙,到現在,他們根本就懶得再看了,反正到了上空,隨隨便便地扔下數枚炸彈,在城市之中開放幾朵死亡之花之後,便大搖大擺地離去。
明人不在乎能給對手在物質之上造成多大的損失,他們在進行一場長期的心理戰。這一戰術,到目前爲止是成功的,百姓逃亡的人越來越多了。一些人想千方設萬計地向着紅河上游逃走,不惜花費鉅額銀錢賄賂那些守衛關卡的士兵,也有一些窮困之極甚至不怕死的傢伙往明人的控制區域逃。但不管是那樣,萊州郡城的軍心民心都在一天天的下路。
街面之上盛傳的徐俊生要炸萊河大堤淹沒萊州郡城江南區域的謠言被徐俊生採取的鐵腕手段強行鎮壓下去了,爲此掉了腦袋的不下數十人,明面之上是沒有這些傳言了,但私底下卻是禁絕不了的。
從祝若凡提交的報告上來看,江南正在掀起逃亡的熱潮,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往明人控制區域逃亡。
對於這一點,徐俊生很是惱火,雖然說明人在收拾人心之上是極有一套的,他們在控制區內所做的那些事情,徐俊生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如果這裡頭沒有祝若凡的故意縱容,任由這些人逃離的話,這些人也是根本走不脫的。
徐俊生知道祝若凡在想些什麼,他實際上對於守住萊州南岸是沒有信心的,只怕已經報了與城偕亡的心思,而那些普通的百姓,他卻認爲能逃一個是一個。因爲當自己炸了萊河的時候,萊州南岸區域將盡成澤國。
可笑的婦人之仁。徐俊生有些惱火,但又不得不敬佩祝若凡這樣的人。那是一種純粹的軍人氣節,自己可以死,但卻不願自己保護的人枉死。
徐俊生自己也想當這樣的人,如果這樣就能擋住明軍的話,問題是,即便這樣做了,仍然毫無作用。
明軍在拿下螃蟹灣之時,便突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未嘗不與自己準備炸萊河這件事有關,謠言能在這裡傳播,明人當然也會知曉,不管是不是事實,他們的主帥都會反覆考量一番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至少自己還是拖延住了對手前進的步伐。
河面上傳來了突突突的聲音,又讓正在視察北岸江防的徐俊生心煩意亂起來,天上的威脅是沒有了,水面上的威脅終於還是來了。
從螃蟹灣失守之後,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但只要不是明人那種龐然大物的軍艦,給人的壓力總會小一些。徐俊生的這種想法,在第一天看到明軍的內河戰船之後,便被擊打得粉碎。
灰白色的艦身速度奇快,縱然是沿江逆水向上,比起大齊的內河船隻順流而下還要快。大齊已經沒有水師了,但徐俊生還是竭盡全力蒐羅了一些內河船隻,組成了一支船隊,但第一天,就被明人一艘孤零零的戰船給按在河上痛揍了。
徐俊生這是第一次看到水戰。當時的場景讓他震撼之極。
明軍的那艘戰船沒有絲毫給齊軍接近的機會,就是那樣一炮接着一炮地將一艘艘齊軍船隻給擊沉在萊河之中。那兇猛的炮火,那轉動的炮塔,那奇快無比的射速,都給予了他深刻無比的映象。
看到這一切之後,他忽然很是理解祝若凡爲什麼守不住螃蟹灣了,那時的祝若凡可是面對着十幾艘龐大的明國戰艦,而敵人的每一次齊射都是數十發上百發炮彈,祝若凡能夠在螃蟹灣守上半個月,已經難能可貴了。
“祝若凡講,這種艦船應當是明人的最新戰船,當初在螃蟹灣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這種火炮。”丁聲明看着一邊擺放着的幾塊破爛,那是敵人打上岸來的炮彈爆炸之後留下來的殘片:“全部由銅打造,明人,可真是有錢。”
“人比人,得氣死人。”徐俊生嘆息道:“咱們的那些大匠們,爲什麼就造不出明人的這種火炮呢?”
萊州自然是有火炮的,而且數量還不少,齊國朝廷上的大臣也好,還是皇帝曹雲本人也好,都很清楚如果讓明人佔領了紅河流域,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齊人的國土,將會被明人直接從中間被一切爲二,洛陽與長安,一個經濟中心和一個政治中心便會被徹底地分開,這樣的後果,是誰也承受不起的。長安無數的工匠沒日沒夜鑄造出來的火炮,倒有很大一部分被運到了這裡,而且都是質量上佳的銅炮,這樣的待遇,即便是常寧郡的鮮碧生,潞州的郭顯成都沒有得到。以至於他們不得不自己鑄造那種質量明顯不過關的鐵炮。
徐俊生知道大齊爲了鑄造這些銅炮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多少人因此而掉了腦袋。可明人,居然拿着銅來造炮彈,打出來就不要了。
“倒是希望明人多多地打一些炮過來,這樣我們收集一段時候,倒是可以多造一門火炮了。”徐俊生難得的冷幽默了一回,不過身邊的丁聲明卻是全程黑着臉孔。
伴隨着一聲巨響,河中的明人戰船的船頭火炮噴出了火光,接近着徐俊生便看到岸上的防禦體系中的某一個地方傳來了劇烈的爆炸之聲,一股股的黑煙騰空而起。
從天上的飛艇不能來了之後,這些船隻便會每天光顧了。有的沒的打上兩炮,讓整個江岸沿線,不得安生。明知道敵人只不過是騷擾,但卻一點也大意不得,萬一那一天,這種騷擾就變成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打擊呢!
“他們太猖狂了,就不能反擊嗎?”丁聲明咬着牙道。
“沒有意義!”徐俊生搖頭道:“對方船隻在河中央,雖然夠得着,但準頭不好,而且對方船隻速度太快,他們這樣做,未嘗沒有誘惑我們暴露炮位的意思,丁郡守,我們的大炮可是一旦固定下來,想要移動就困難了。如果讓對手確定了我們火炮的位置,真打起來的時候,對方必然要先行摧毀他們的。”
丁聲明點了點頭,“可是任由他們這樣天上炸了水上炸,于軍心實在不利啊!”
“當然是要反擊的。”徐俊生喃喃地道。
反擊自然是有的。而且此刻就在進行之中。
石光榮抱着他的大明1式,靠在船壁之上,整個腦袋就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頭,天氣寒冷無比,在江上跟着船風馳電摯,那就更冷了。偏生他還沒有什麼事兒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炮手們興奮地上下左右地轉動着炮彈,看到不順利的地方,咣噹一炮便幹過去。
“真他媽浪費!”他在心裡嘀咕道。舉起手裡的大明1式託在肩上向着岸上瞄準着,打仗的時候,他可是一槍一個敵人,這一顆子彈聽說要一元錢呢。螃蟹灣一戰,自己至少也打了幾百元跑了,想想都心疼。
雖然大家都隸屬於水師,但石光榮還是對水兵們的這種浪費行爲很不恥,這一枚炮彈,值十幾元,就這樣被他們一文不當二文地給幹出去了,除了看到一股黑煙,啥也沒有看着。最大的一次收穫,就是昨天一炮轟飛了敵人的一面軍旗。
“每天來一趟,打十幾發炮彈,就是幾百兩啊,我一年的軍餉加上獎金啊!”他決定閉上眼睛不看了。
剛剛眯上眼睛,耳邊卻傳來了篤的一聲響,他怔了怔,這他孃的是什麼聲音?片刻之後,從艙內跑上來幾個士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頭兒,有人在船底鑿我們的船呢!”一個士兵道。
“啥?”石光榮瞪大了眼睛,“咱們船這麼快的速度,他是怎麼鑽到船底下去的,這人水性了不得啊!”
“下面包着鋼板呢,不知道這個現在是個什麼想頭?”士兵道。
“什麼想頭?馬上就要變成一個死人了。”石光榮哼了一聲,徑自走到船尾。這船這樣的速度,在水底之下根本是呆不住的,這人能在他們航行之中潛到船底下,已經讓人歎爲觀止了。
果然,當他走到船尾的時候,河面之上陡然泛起了一陣陣的豔紅之色。
那人鑿不開船底,被水流帶到了螺旋槳之下,早就粉身碎骨了。
“真是找死啊!以爲這是你們的漁划子啊!”石光榮嘆道。
“頭兒,你瞧,那邊有他們的漁划來了。”
石光榮轉頭,從北岸那邊,一艘模樣怪怪地小船正在兩個士兵奮力地划槳之下,向着他們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