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公主閔若兮將手中還冒着熱氣的精緻瓷盞放在了面前的紅木案几之上,長長的睫毛眨動,看着坐在一側的郭子齡,“郭老,西部邊軍這一戰,究竟有幾成勝算?”
郭九齡微笑着頷首道:“公主殿下不必憂心,這一戰,必然萬無一失,只怕現在西秦還在爲他們在我朝高層有他們的鼴鼠而沾沾自喜呢,而且這個鼴鼠到目前爲止,所送回去的情報,都是真實可信的。只怕他們萬萬想不到,此人早已被我們所擒獲。這一次西部邊軍一旦大勝,二王子必然聲勢大漲啊,如今太子殿下的東部邊軍在與東齊的對抗當中連吃敗仗,而西部邊軍這一次大勝的話,兩相比較,高下立判啊!想必王上心中的天秤又要向二王子這邊傾斜幾分了。”
聽着郭九齡的話,閔若兮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中,閃現的卻是厭惡的神色,太子大哥閔若誠,二哥閔若英,這些年來的相爭卻是愈來愈激烈了,朝堂之上,支持太子大哥的文臣佔據了上風,但在軍隊之中,卻是二哥閔若英更有實力。而且像內衛這樣的皇帝親軍,如今卻也有了明顯的傾向。
太子哥哥是文人,儒雅端方,不像二哥那樣,自小文武雙全,卻豪俠任氣,深得軍中將領喜歡。
兩個哥哥相爭,卻讓夾在中間的閔若兮難做人了,在南越,皇家人丁不旺,閔若兮雖然是一個女子,卻也是要出來主事的,手中掌控的集英殿,照樣人才雲集,是南楚朝廷控制江湖的中樞所在。昭華公主閔若兮,本身也是自小習武,身手足可擠入一流高手的行列之中。
“公主,微臣也知道您的苦衷,可是這皇位之爭,總是隻有一方能勝出,您是不可能不偏不倚地站在中間的,如果您僅僅是一位公主倒也罷了,可您掌控下的集英殿卻高手雲集,對江湖控制極爲嚴密,這樣的一股實力,又怎麼會讓兩位王子視而不見?”郭九齡勸道。
“都是我的哥哥啊!”閔若兮嘆道。
“公主,二王子殿下可是與您一母同胞,比之太子殿下總要親近一些吧!”郭九齡輕描淡寫地指出兩位王子與公主之間細微的差異。
“可是太子哥哥從小對我,卻也是親厚有加,照顧得無微不至。”閔若兮微微有些惘然,“我又怎麼能對不起他?”
“公主殿下,微臣也知曉您的難處,可在您的內心深處,只怕還是偏向些二王子的,不然,這一次您也不會請旨到西部邊軍來了。”郭九齡輕笑道:“只怕現在,大王子的智囊們,已經將您列爲要對付的對象了。”
“你胡說些什麼,我這一次請旨離京,只是想避開京中那無休無止的相互傾軋罷了,身在京中,就是不想捲入其中也不可能,唯有離開,方能置身事外。”閔若兮搖頭輕嘆道。
“可是西部邊軍的左帥,一向是旗幟鮮明地支持二王子的。”郭九齡笑道。
閔若兮怔了半晌,低下頭來,看着身前案几之上,那仍在嫋嫋升起的熱氣,茶中的香味在大帳之中瀰漫,心裡卻是一片苦澀,自己在內心深處,終究還是偏向些二哥麼?
“公主殿下不必煩憂,此也是人之常情。”郭九齡寬解道。
“郭老,你們內衛爲什麼也介入這儲位之爭,就不怕父皇知道,降罪於你等麼?”閔若兮轉了一個話題。
“其實只是微臣支持二王子而已,而另一位內位副統領楊健卻是大王子的鐵桿。至於大統領麼,他是隻認陛下的。其實陛下又何嘗不知道內衛的之間的爭鬥麼?以陛下的英明神武,心中自然都是清楚的,可是陛下卻能容忍這一切。因爲陛下清楚那張椅子之上坐着的必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不危害國本的情況之下,相互之間的爭鬥,將使得二位王子高下立判。”
“爲了選出這樣一個人,就必然要手足互殘麼?”閔若兮微微搖頭。
“其實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經有了定論了。”郭九齡胸有成竹地道。“太子殿下在儲位日久,但執政理念與陛下卻日益不合,太子殿下寬仁,主張治國以寬,與友鄰和睦相處,這說不上什麼錯,但於當世而言,卻絕非國家之福,只不過太子殿下羽翼豐厚,又從不犯錯,陛下即便是想換人,也沒有任何藉口,但如果二王子主導的這一場大戰大獲全勝,拿下了西秦的南部疆土,陛下便有藉口推動易儲之議了。”
“大哥的政念有何不對?”
“公主殿下,當今之世,四強對峙,南楚,西秦,北越三國實力相若,繼承了原大唐絕大部分國土的東齊最爲強大,楚秦越三國,無不是殫精竭慮,一邊抗衡東齊,一邊卻又互相算計,都想擴充自己的實力,而東齊皇帝每日所思,卻是要恢復昔日大唐一統天下的大局,如此兇險之局面之下,寬仁,只怕就是亡國之兆。大楚需要的是一個有野心的皇帝,一個能夠率領大楚南征北討,一統天下的英主。”
“也是你們軍方建功立業,封候拜相的機會,是麼?”閔若兮語帶譏諷地道。
“是的。”郭九齡毫無羞澀地道:“軍人,渴望的就是在沙場之上建功立業,所以,二王子在軍中根基雄厚。大家都盼望跟着二王子成就一番英雄事業。”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這天下,就不能太平幾年嗎?”閔若兮眼中盡是不忍之色。
“公主殿下,這便是大勢,如果我們大楚不緊跟大勢,必然會被秋風掃落葉一般掃入歷史的塵埃,當年大唐何其強大,可一旦失去進取之心,抱殘守缺,終究落得身死國滅,宗廟不保,前車之鑑,豈能重蹈覆轍,國之爭戰,不進則死。”郭九齡淡然地道。“公主殿下,您是大楚皇族,自出生,便揹負着無法脫去的義務,說句不中聽的話,國滅,像微臣這樣的,或者還有另外的路可走,而您,又能怎麼樣呢?
“東齊皇室百多年來,仍然有一個組織在不停地追索,斬殺那些流落在外的李氏族人,這有必要麼?百年時間,李氏早已煙消雲散,就算尚有餘孽,也早已成不了氣候了,曹氏雖得大位,卻心胸狹窄至此,可嘆,可悲!”
“殿下,這關乎着一個傳聞,當年李氏開國之帝李清英明神武,世所難敵,赤手空拳,在短短十數年的時間,便名震天下,不到四十便平定天下,建起了傳承千年的大唐帝國,而這位大帝的來歷,卻從來都是一個秘,當年大帝自述的那些個人來歷,在後世史學家們的考據之下,居然全都是假的。大帝本人,就好像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人一般。相傳大唐帝國皇室曾有遺卷留下,說千年之後,大帝便將轉世重生,而轉世重生之人,也必將是李氏子弟,當年曹文定可是大唐重臣,與大唐皇室的關係盤根錯節,多有聯姻,想必對這個傳言也是知曉的,一直以來,世人都以爲這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但曹文定在篡位成功之後,不但大肆追殺流落在外的李氏族人,連自己本族之中,有李氏血脈的子弟也是絕不放過,殺了一個乾乾淨淨,這才讓其它人相信,這不是一個謠傳,不然曹文定不會將自己的族人也殺了。要知道,當年殺掉的,便有曹文定嫡系一脈的一個支族,只因爲這個支族與大唐皇室聯姻,身上有着大唐皇室的血脈。”郭九齡嘆道:“公主殿下也是通讀史書之人,如果這個世上,當真再出現一個像李清大帝這樣的人物,敢問世間,誰人能擋?”
“李唐皇室傳承千年,子弟何其多也,豈能殺盡殺絕?”閔若兮搖頭道。
“多殺一個,便少了一份可能。”郭九齡道:“其實不僅是東齊曹氏,便是其它三個國家,一旦發現李氏之人,還不是立刻殺了,大家誰也不想那個傳言變成現實。只不過大家不像東齊那樣,如此的鄭重其事地還專門設立了一個機構罷了。”
“一人之餘威,千年之後,還能震懾世人如此,李清大帝,當真是讓人可敬可佩,可恨閔若兮晚生千年,無福得見此人容顏啊!”閔若兮憾然道。
“縱使千古一帝,卻也無法讓子孫後代綿延不絕,如今反而因其之威而給後世子孫帶來無窮災難,不知李清大帝泉下有知,該是何感想呢!”郭九齡微笑道:“人死如燈滅,終究是隻顧得眼前,看不到身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