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地之上,凝視着下方的戰場,楚軍仍然在前赴後繼的前攻,一波被打退,丟下了遍地的屍體之後,他們暫時退下去,但稍過片刻,就有另一波楚軍再一次的撲上來。
看着看着,賙濟雲的臉色,終於是有些變了。
“去招白松過來。”他對自己的親兵道。
白松,是賙濟雲麾下悍將。
“大將軍!”匆匆趕來的白松,盔甲之上沾滿了血跡,很顯然,作爲前線的指揮官,他也親自下了戰場。
“這幾天是不是一直這個樣子?”賙濟雲指着遠方的戰場。
“是的,大將軍。楚軍別的還好說,就是遠程攻擊武器太多,我幾乎有一種錯覺,程老兒把他所有的遠程武器都集中在這裡了。”白松搖搖頭,大惑不解地道。“這是搏命一擊嗎?可楚軍的攻勢一會兒強,一會弱的,讓人看不明白。”
賙濟雲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跟着自己身邊的嶽開山,嶽開山也是一臉的恍然,亦是滿臉的苦笑。
“希望現在還不晚!”嶽開山道。
“什麼還不晚?”白松有些莫名其妙。
“我上程老兒的當了。”賙濟雲嚥了一口唾沫,“孃的,老子終究還是小瞧了他,他居然真敢下這樣的決心,不管他們的皇帝老子,自己跑了。開山,你覺得他跑了幾天了?三天?”
“最多兩天!”嶽開山搖頭。
“兩天啊?”賙濟雲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這樣的天氣,兩天也跑不太遠,我還有希望追上他,即便追不上他,跟着他的屁股攆過去,他也沒有機會扎住跟腳。”
“大將軍,你說程老兒跑了?那這下面?”白松指着遠處的戰場。
“一羣烏合之衆裡面混了一些精銳!”賙濟雲嘆氣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程務本這是壯士斷腕呢,拋下了所有的輔兵,還搭上起碼萬餘精銳,就爲了換主力脫逃?嘿嘿,只怕也未必逃得了。白松。”
“末將在!”白松大聲道。
“傳令全軍,全體出擊,反攻,消滅眼前所有的敵人。”賙濟雲大手一揮,道。
“遵命!”白松轉身,大步離去。
“來人,召騎兵,準備追擊。”賙濟雲轉身便往回走:“嶽兄,我要親自帶兵去追程老兒,你就留在大營吧。”
嶽開山點了點頭。“小心程老兒殺你一個回馬槍。”
“這個當然,所以我要把騎兵都召回來。”賙濟雲笑道。
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商討着追擊的一些細節,數匹快馬卻是從遠處疾奔而來,奔到兩人跟前,翻身下馬,看其裝扮,卻是齊軍派出去的斥候,只不過兩人現在的模樣可就慘了一些,身上滿是傷痕,頭盔沒有了,滿頭的黑髮被剃成了一個個的陰陽頭,看到賙濟雲,跪倒在地上,羞愧的無地自容。
賙濟雲眼瞳收縮。
“大將軍,我們奉命追索楚國騎兵,卻失手被擒,有辱大齊軍威,萬死!”數名斥候以額觸地。
賙濟雲冷冷地看着他們,斥候一旦被擒,絕無生還之理,楚軍騎兵怎麼放他們回來了?
“楚軍騎兵在哪裡?”他冷聲問道。
“他們已經渡過了大河,遠離了周縣。”一名看起來是斥候小頭目的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雙手舉過頭頂,“一個齊國將領要我把這封信帶給大將軍。”
從斥候手中接過信,賙濟雲並沒有急着打開,“那個楚國將軍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
“那人說他叫江濤,是大將軍的老朋友!”斥候回答道。
賙濟雲舉起手中薄薄的信封,卻似乎有千斤之重,半晌,他才緩緩地撕開了封口。
入眼之處,卻是一副畫。江濤的畫工不錯,而他所畫的地方對於賙濟雲來說,也是相當的熟悉,那巍峨聳立的城牆,高高飄揚的旗幟,稍遠處矗立在城外的天龍山。江濤畫上的所在,赫然是齊國的都城長安。
邀請長安城下沽酒共謀一醉,可否?
一行大字墨水淋漓,金鉤銀畫,看着這一行大字,賙濟雲似乎看到了江濤在寫下這一行字之後,拋筆仰天大笑的身影。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全身的骨節,都在這一刻啪啪作響。
“濟雲,他不過是胡亂作了一副畫來擾你心神而已,就算他那一萬騎兵一路殺向長安,你覺得他有可能殺到長安城下嗎?”一邊的嶽山開提高了聲音,厲聲道。
賙濟雲身體微微一震,驟然清醒過來:“他當然殺不到長安城下,可他能在這一路上殺得屍山血海,能將他所經過的地方變成一片片白地。萬一讓他殺到了長安城下,哪怕抵達長安城下的時候,他只剩下單槍匹馬,我覺得我這顆腦袋也要保不住了。”
嶽開山頓時沉默下來。
“開山,你覺得程務本當真撤走了嗎?”賙濟雲突然問道。
嶽開山思忖了一會兒,原本很清晰的思路,此時卻突然有些迷茫起來。程務本到底是要跑了呢,還是要去潞州呢?此刻,他真是說不清了。
“我想明白了。這一條計策不是程務本想出來的,這是江濤弄出來的。”賙濟雲嘆了一口氣:“我一局,我輸了。他的確讓我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是繼續留下來進攻程務本,還是去追他呢?”
嶽開山苦笑不已。
“我只能去追他了。”賙濟雲搖了搖頭:“開山,我帶着所有的騎兵去追擊江濤,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在我齊國腹地大開殺戒,禍害百姓,你,帶着所有的步卒,直逼昆凌關吧!”
“如果程務本根本就沒有走,而是要去潞州呢?”嶽開山問道。
“不管他,你就一門心思,穩打穩紮地往昆凌關推進。如果程務本要去潞州,那就讓他去吧,我會給親王寫一封信過去。不過我有一種直覺,程務本江濤既然連這一招都用上了,他們就絕不會去潞州這個死地。”
“你要小心,江濤雖然是個書生,但用兵奇詭,極喜劍出偏鋒,這種人,雖然是把雙刃劍,但一旦讓他得逞了,就會損失慘重。”
“雙刃劍,殺敵也傷己,我倒不怕這樣的傢伙,他贏了我一局,我便去取了他的腦袋回來。”賙濟雲也只是稍稍失神了先前片刻,轉眼之間,就又恢復到了最初的神態。
“我去拿江濤,你把昆凌關奪下來。如果程務本當真是溜回去了,他肯定不會在昆凌關多作停留了,他很清楚,昆凌關是守不住的。”賙濟雲道。
“的確,程務本有這個眼光,他如果真退,一定會一溜煙地退到荊湖去,在哪裡重新構駐防線。”嶽開山點了點頭。
“荊湖嘛!”賙濟雲突然笑了起來:“鬼影兒哪邊有一些手段,希望這一次能起到作用,如果鬼影這一次的行動能成功的話,那即便程務本退到了荊湖,照樣也守不住的。”
嶽開山身體微微一震,看着賙濟雲,賙濟雲卻沒有了再說下去的意思。
“開山,不好意思,這個消息,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賙濟雲有些不好意地看了一眼周濟雲。
“沒關係,不過你告訴了我前面這些,我想我也能大致猜出個一二三了!”嶽開山呵呵一笑。
“當真?”
“泉州,寧氏!”嶽山開吐出四個字。
賙濟雲大笑,衝着嶽開山伸出了大拇指,“有你的。”
大雪之中,一支軍隊艱難地在雪地之中跋涉,隊伍的最後方,程務本的身材有些佝僂,爲了讓他脫身,他最好的學生,弟子,部將,帶着一萬騎兵向着齊國腹地殺去。他們,不可能再回來了。爲了讓他能脫身,他投入了一萬精銳,夾雜在兩萬餘青壯輔兵之中,三日裡不眠不休的輪番地向着齊軍發起了進攻。
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他欺騙了他們。
回望着正在行軍中的三萬餘楚軍,程務本禁不住流下了兩行老淚。他雙手抱拳,向着江濤離去的地方,深深的一揖到地。
“江濤,一路走好!”
轉過身來,又向着潞州方向一揖到地:“陛下,但願你吉人天相,能夠突出重圍,老臣不能孤獨一擲的來救你,我需要帶着這些士兵回去,去爲大楚構築第二條防線,哪怕只能爲大楚守住半壁江山,如果陛下能夠破圍而出,想要懲罰老臣的見死不救,老臣也心甘情願,陛下,你珍重吧!”
直起身子,程務本擦去臉上的淚水,佝僂的身影再一次挺直,親兵牽來了戰馬,他翻身上馬,厲聲道:“加快速度,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