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清港,寧則遠端坐在甲板上,凝視着眼前寧靜的海面.海事署現在一分爲二,他的權力也一下子縮水了不少,從早前的軍政一把抓,到現在的只負責軍事.而且上頭還多了一個婆婆,那就是大明兵部.雖然掛上了兵部侍郎的身份,但管轄的事務,仍然只是水師這一塊兒.
本來他是應當去葫蘆島坐鎮的,大明水師的主力駐紮所在地,只不過因爲水師分家,千頭萬緒一時之間難以理清,與商業署的交接還離不得他這個挽總的.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平靜的海面,好像海面上開了許多花兒一般,身後,一排站立着的水師官兵也目不轉睛地看着海面.
一串串氣泡從海面上冒了出來,越來越密,越來越多,緊接着,海平面翻起一朵朵的浪花,接下來一個個的人頭從海水之下冒了出來.寧則遠吁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問道:”多長時間?”
“三刻鐘!”一名軍官上前一步,面露喜色地道:”統領,改良過的水肺,能讓我們的士兵在水下呆的時間翻上一番,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呢!”
寧則遠點了點頭,”的確不錯,這樣的水肺,跟天工署先訂一批吧,告訴他們,我們希望他們繼續改良,還是太笨重了一些.”
“是,統領.”軍官點頭表示記下了.
擡起眼睛,看着海面上的水兵揮手水臂遊向不遠處的一艘小艇,寧則遠問道:”那個利用橡膠製作充氣小艇的項目,天工署推進得如何?”
“進展不大.”另一個軍官上前一步,”我們水師從馬尼拉那邊弄到的這種材料,現在天工署還只能熟練的用他們來製作包裹馬車車輪的材料,統領想要的這種小艇,既要薄,又要堅實,他們一時之間還沒有法子,”
“這事兒要摧.”寧則遠不滿地看了一眼這個軍官,”我們水師費了大勁從馬尼拉那邊弄回這些材料,又出資讓他們研究,不是讓他們在馬車身上使勁兒的,這東西,不僅關乎到我們水師艦隊的戰鬥能力,也關乎着以後水師陸戰隊的戰鬥能力,告訴徐來署長,我們水師的錢不能白投,如果錢不夠,我們再加錢,但是我需要儘快地看到結果.”
“徐來大師的脾氣可不太好.”軍官猶豫了一下.
寧則遠哼了一聲:”脾氣不好?我的脾氣也很不好.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們大筆錢投入進去,這都快一年了,連個最基本的東西還沒有給我們搞出來,他還能有什麼脾氣?你親自去找他,像他這樣的人,你越硬氣,他越氣短.你要是軟了,他反而要吹鬍子瞪眼睛了.”
“明白了.”軍官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來.前一段時間自己去找徐來大師的時候,的確表示了一下不滿,徐大帥當時看起來是有些氣短的模樣.
甲板上響起了嗵嗵的腳步聲,衆人回頭,看到老將何鷹正大步而來.衆人趕緊讓開一條路,何鷹揮了揮手,對一衆軍官道:”你們下去吧,我跟統領有話要說.”
衆人紛紛退下,偌大的甲板之上便只剩下了寧則遠與何鷹兩個.寧則遠轉過頭去,卻不說話,何鷹沉默半晌,才道:”這事兒,你就準備一直沉默下去嗎?那是你爹.”
寧則遠嘴角同露出一絲苦笑:”舅舅認爲我要怎麼做纔好?”
“至少要向陛下上一個密摺,表示一下自己的態度.”何鷹沉聲道.
“上摺子?”寧則遠嘆了一口氣:”我要怎麼說?告訴陛下,我寧氏以大局爲重,朝廷不用管我爹的死活?這是不孝.或者哀求陛下一定要救出我爹來,這樣的國家大事,能因爲一個人的安危而作出改變嗎?那關乎着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我真這樣做了,那是不忠.”
“所以你就沉默?可你這樣模凌兩可,豈不是讓人覺得你首鼠兩端,既不忠又不孝?”何鷹怒道.
“我只能這樣,朝廷沒有公開這件事,我便也只能當做不知道,我相信以陛下之能,一定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寧則遠低聲道.
“能有什麼法子?曹輝綁架你爹的目的何在,你能不清楚?水師,肯定是因爲水師啊!”何鷹哀嘆道:”我真怕你爹……”
寧則遠突然露齒一笑道:”怕我爹當真怕死投奔了齊國,幫着他們建立起一支水師來,以後我與我爹在大海之上兵戎相見?”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何鷹低聲道.”如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以後你在大明如何自處,陛下會不會猜忌於你?就算陛下仍然信任你,同僚之間,只怕也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不會的.”寧則遠搖了搖頭:”寧氏的未來在大明,寧氏已經與大明緊緊地結合在了一起,這一點,爹看得很明白,自然不會做傻事.”
“舒暢舒大人現在正在長陽郡視察製藥坊的事情,要不然我去找他一趟,跟他吐露一下你現在的想法,舒大人與陛下之間關係非同尋常,只要他回到了越京城,必然會跟陛下說到這事兒,這樣做,既不過明面上的程序,又向陛下表明瞭心跡,如何?”何鷹出主意道.
“這跟我上摺子跟陛有什麼兩樣?”寧則遠搖了搖頭:”我想這樣做,又何必要舅舅你跑到長陽郡那邊去?王月瑤大人不正在跟我交接海貿的事情嗎?跟她說豈不是一樣?沒有必要,舅舅,我相信陛下一定會有辦法的.您去忙吧!水師陸戰隊的招募,訓練,不能放鬆,要想他們形成戰鬥力,是需要時間的,等到初步成軍之後,就把他們派到馬尼拉去,那邊卡努一直不安分,便讓水師陸戰隊去操練一番.一批一批的去輪訓,將來在攻齊的時候,我們水師可不能成爲大明的運輸大隊,我們也要在這場潑天功勞之中分到一杯羹.”
“明白了!”何鷹道.轉身正欲離開,碼頭之上卻響起了急驟的馬蹄之聲,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都是臉色微變.
“是兵部的令吏!”兩人異口同聲的道.
很快,這位兵部令吏便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從懷裡掏出一封火漆封好的密信,雙手呈給寧則遠:”寧侍郎,這是章尚書給您的私信.”寧則遠的另一個身份是兵部右侍郎,左侍郎則是秦風的親家劉興文.所以兵部的人稱呼他爲侍郎,而水師的人則稱呼他爲統領.
寧則遠有些迷惑地接過信封,既然是私信,爲什麼又動用兵部專門的令吏來送這封信?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撕掉火漆封口,抽出了裡面的信件,先是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遍,臉上立時露出了笑容,這才逐字逐句的讀子起來.
“出了什麼事了?”何鷹低聲問道.
寧則遠將信遞給了何鷹,喜氣洋洋的對那個令吏道:”辛苦了,就在寶清休息兩日再回去吧,回去之後告訴章尚書,就說我多謝他了.讓他放心,我會把事情辦好的.”
常寧郡,鮮碧鬆臉色陰沉的坐在大案之後,桌子之上擺着一封墨跡未乾的奏摺,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這封奏摺.
大堂之外傳來腳步聲,副將徐俊生滿臉怒氣地走了進來,”大將軍,您也該知道了吧?曹輝想幹什麼?他眼裡還有我們這些人嗎?挑這個時候下手,是想置親王殿下於死地啊!我們與明人對峙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們什麼時候是肯吃虧的主兒了.”
鮮碧鬆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極其陰冷,倒是讓徐俊生嚇了一跳.
“大將軍!末將聽說,親王殿下本來在越京城被奉爲上賓,但現在,已經被限制了行動,所有人都被拘禁在驛館之中不得踏出一步,看守驛館的人也換成了鷹巢的鷹隼,這意味着什麼,您應當很清楚吧,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啊!”
鮮碧鬆幽幽地道:”還有多少人知道了這個消息?”
“不少,具體有多少我不知道,但至少軍中的高級將領們,差不多都曉得了.”徐俊生道.
砰的一聲,鮮碧鬆抓起硯臺,重重地摔在地上,眼中幾欲噴火.
“大將軍,我們……”
“現在你馬上去辦一件事,告訴那些將軍們,這件事情給我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許說出去,哪些知道了這些事的中下級軍官,立即給我先拘起來.
“大將軍,您這是要幹什麼?”
鮮碧鬆冷冷地道:”幹什麼?你想讓軍中先亂起來嗎?這豈不是正中明人下懷,軍隊不能亂,這件事情,也不是他們能解決的,我自有主意.”
徐俊生瞟了一眼桌上的奏摺,低聲道:”大將軍,末將願意副署.”
“滾!”鮮碧鬆橫了他一眼,”我們兩個,不能都摻合進這件事中去,這件事情的複雜性,你不是不清楚.現在你一定要穩住軍中情緒,那些傳播此類消息的人,一律逮捕.看起來我們軍中還真是有不少心懷叵測之徒啊,還有常寧郡也要都給我緊張起來,對方既然下手了,肯定手段會連二接三.”
“知道了.”徐俊生猶豫了片刻:”將軍,末將覺得人多力量大.”
“越是人多,越是壞事!”鮮碧鬆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