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二年二月,橫貫順州,瀋州,遼州的東方第一大河沱江已經開始解凍,巨大的冰塊開始分解成或大或小不規則形狀順江而下,不時互相碰撞,激起漫天的水花,撲打在兩岸的大堤上。溫暖的陽光和熙地撫摸着大地,春風宜人,卻正是早春好時節。
河中雖然仍有冰塊肆虐,但兩岸大堤之上,嫩綠的小草卻頑強地探出了頭,在春風中搖曳着弱柔的身姿,遠遠看去,大堤卻似是換上了一件花衣,綠一塊,黃一塊的。
塘灣水師泊地,定州水師參將鄭之元卻有些發愁地蹲在沱江邊,看着大大小小的冰塊從身前不遠處掠過,激起的水花撲打在他的身上,他也似無所覺。他很焦急,定州李大帥的命令已經下達,要他們儘快地沿沱江兩岸發起進攻,配合曾氏大軍纏住深入瀋州的呂氏主力部隊,但今年,凌訊卻比往要遲上了許久,已是二月下旬,沱江卻剛剛開始解凍,他率領的數十艘千料戰船自安順進入沱江,卻困在塘灣水師泊地,眼睜睜地看着曾氏在陸地上節節敗退,卻無能爲力。
“狗日的鬼天氣!”鄭之元恨恨地罵道,轉身問身邊的一個玄衣老者:“吳老,你說這凌訊什麼時候纔會結束呢?”
吳老是本地的一個老者,久居沱江邊,對這裡的凌訊卻是清楚得很。
“鄭將軍,看這天氣,恐怕要等到三月初,凌訊纔會完全結束。”吳老恭敬地道。
鄭之元憤憤地將堤上的小石頭踢進江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時的沱江,船根本不可能進入沱江,大大小小的冰塊對船體會造成致命的破壞,只能等待,等待凌訊結束的時刻。
瀋州山陰縣,呂氏軍隊大本營,呂逢春也是心急如焚,戰事的發展與他們當初的預計相差甚遠,預想中的閃電戰變成了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曾氏的抵抗異乎尋常的激烈,雖然勝利的天平依舊傾向他們,但也只是相對於這場局部戰爭而已,在整個天下這盤棋局上,呂氏已經相當危險了。
經過近一年的激戰,雖然佔領了全部順州,瀋州大部,但愈往前,對方的抵抗便愈加強烈,到得現在,每近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煎熬般地渡過了冬天之後,呂逢春再度向前方的諸城發起了猛烈的進攻,諸城是北軍合圍瀋州城的最後一道關卡,打下了他,前往瀋州的道路便是一馬平川,再無阻礙,而拿下瀋州城,將進一步摧毀曾氏抵抗的決心,經過一年的大戰,曾氏的主力已幾近被摧毀,只要拿下了瀋州城,兵進遼州,就可以迫使曾氏投降。
但讓呂逢春萬萬想不到的是,便是這座不起眼的諸城,卻牢牢地扼住了他前進的腳步。小小的諸城方圓不過數裡,但卻駐紮了上萬精銳,更讓北軍膽寒的是,是這座小城守軍裝備的精良,射程達數百步的投石機發射密度是他們攻城投石機的近乎一倍,一射四弩的八牛弩對蒙衝車,攻城車破壞巨大,士兵們的凱甲完全擋不住對方的箭矢,往往付出絕大代價攻上了城牆,馬上就遭到密如飛蝗的百發弩的攢射。
呂逢春數萬大軍被諸城硬生生地拖了半個月,卻仍是破城無期,看着日漸暖和的天氣,呂逢春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暴燥。
諸城如此精良的裝備是從那裡來的?當然是來自於定州,自從知道定州水師全殲勃州水師之後,呂逢春就知道李清終於插手戰局了。
年前,定州水師一部抵達安順港,讓呂逢春更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好在他們到達之時已是冬季,沱江封凍,定州水師無法進入內河作戰,而他的打算便是在這個冬季一鼓作氣拿下瀋州,進軍遼州,如此一來,只有水師的定州軍隊再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將補迫撤回到海上去漂泊。
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冬天的努力,也只不過是讓自己接近了瀋州城,而此時,沱江已開始解凍了,他不得不思考定州水師進入沱江後自己應當怎麼辦?
曾氏的水師根本不用考慮,幾十條破船戰鬥力相當之差,但定州水師則不同,那都是配備齊全的水師戰艦,雖然能進入沱江的都只不過是一些千料之下的小船,但對於水師等於零的北軍來說,這就是一柄利箭,擁有了定州水師,曾氏將可以隨意所欲地在沱江沿岸任何一個地方投入兵力,而自己卻只能疲於奔命地防守。
身體俯在地圖上,久久地凝視着那條彎彎曲曲,橫貫整個東方的沱江,呂逢春終於決定,無論如何,要確保沱江沿岸的安全。
“照庭,你過來!”他招呼着他的兒子。曾被統計調查司生擒活捉過的呂照庭一身盔甲,全副武裝地走了過來,盔甲之上隱約可見的血跡顯示着這位過去的貴公子如今也廝殺在第一線,滿臉拉碴的鬍鬚下,堅毅的神色顯示着他已在血與火中開始慢慢地成熟起來。
“爹,什麼事?”一手端着一個水杯,一邊咕咚咕咚地往下灌着涼水,一邊走了過來。
“看看這裡!”呂逢春指點着圖紙上的某個地方。
“白馬渡?”呂照庭詫異地看了一眼父親。
“不只之裡,還有八里集。”呂逢春指尖重重地戳在這兩個地方。
“沱江在白馬渡和八里集這兩個地方都有一個急轉彎,形成了一個之字形的路線,在這裡,江面狹窄,水流湍急,只需設立堡塞,內置投石機便可以覆蓋整個河道,而另在白馬山上設寨,對這兩地加以呼應。確保截斷沱江,使曾氏水師無法沿沱江而上攻擊我側後方。”呂逢春道。
呂照庭點頭道:“爹,這樣的佈署沒有問題啊,在前面的戰事中,我們不是在這兩個地方數次重挫曾氏水師,讓他們折戟沉沙,再也無力沿沱江攻擊我們了麼?”
“可是定州水師來了!”呂逢春嘆了一口氣,“定州水師無論在船隻,還是士兵,還是裝備上,都不是曾氏水師可以相比的,我反覆權衡,終是覺得這幾個地方兵力太過於薄弱,一旦被他們突破,後果不堪設想。”
呂照庭沉默片刻,道:“爹,你是不是過於擔心了,白馬渡和八里集每個堡塞都集結了三千士兵,白馬山上另有四千精銳呼應,一萬士兵守着這兩個地方,應當萬無一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呂逢春道:“這幾個地方,真正屬於我們呂氏的精銳只有四千餘人,而另外的部隊都是強徵來的本地人,還有就是投降我們的曾氏部將,這些人的戰鬥意志堪慮,如果戰時崩潰,一泄千里,我們可就全面陷入被動了。”
“爹的意思是?”呂照庭問道。
“你率五千精卒,給我去死死地守住這兩個地方,不管如何,都要確保白馬渡和八里集掌握在我們手裡。”呂逢春看着兒子道:“定州水師進入沱江的將領便是那個全殲勃州鍾祥的鄭之元,此人足智多謀,果敢善戰,與之對壘,你要小心再小心,萬萬出不得一點漏子。”
呂照庭雙眼放光,瞪視着地圖上代表着白馬渡與八里集的兩個小黑點,“爹,你放心吧,不管他如何奸詐,我只抱定一個主意,就是死守這兩地,不放一艘船從這裡過去。”
呂逢春撫着鬍子大笑,“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扼住這兩個地方,我在這裡就無後顧之憂,全力拿下諸城,進軍瀋州。”
塘灣水師泊地,困擾鄭之元多日的凌訊終於結束,奔騰的河水無拘無束地在河道之中狂奔向下,每日守在河邊的鄭之元欣喜若狂,終於可以出兵了。
在塘灣泊地呆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定州水兵和水師陸戰隊沸騰起來,水兵們最後檢修船隻,安裝武器,而水師陸戰隊們則打好包裹,收拾好隨身武器,整裝待發,對於這些人來說,不怕打仗,就怕閒着沒事。一閒下來,軍官們爲了讓士兵不生事,每日都會變着花樣地訓練士兵,一天下來,往往將他們累得狗一般,回到營地,有氣沒力地扒拉幾口飯,便死豬一般地睡過去,那裡還有力氣去幹別的,在水師陸戰隊看來,訓練比打仗可怕多了。
這支軍隊在塘灣呆了很久,當地的百姓在一開始的時候是相當害怕的,如此多的外地軍隊駐紮,對當地的百姓來說,從來都是一件讓人感到悲摧的事情,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就是說軍隊比起土匪那可利害多了,但這支裝備精良,讓人一看就有些害怕的軍隊卻讓當地人對這個老輩子傳下來的經驗有了新的質疑。整整一個冬天,每天百姓都可以看到這些士兵或光着膀子,只穿一條短褲衩在雪地上唱着歌邁開大步奔跑,或十數人擡着一根重達數百斤的圓木喊着號子從家門前經過。從開始的恐懼到慢慢地習以爲常,再到後來,每當這些士兵訓練時,閒得無聊地老百姓們都會前來看熱鬧,間或地爲他們叫幾聲好,拍拍巴掌,鼓鼓氣,當真有些軍民一家歡的味道了。與以前見過的軍隊不同,這支軍隊無論在當地徵集什麼東西,或者士兵們需要什麼東西,都是規規紀紀地付錢,不曾見過一個賴賬的,一個冬天下來,當地居民不僅沒有被當兵的禍害,反而是收入漲了一大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當地的雞呀鴨啊豬啊什麼的被一掃而空,被這些當兵的買得是一乾二淨了。
隨着軍號聲響起,這些讓當地人頗爲喜歡的軍漢們排着整整齊齊的隊伍,一行行地踏上了跳板,進入到了泊地的船艙之中,隨着一隻只船隻拔錨起航,漸漸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他們什麼時候纔會回來呢?”當地百姓們戀戀不捨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