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之中,對於這個突然來拜訪的客人,曾逸凡總有一種似曾在那裡見過的感覺,但一時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但這人決不是一個普通人。曾逸凡不是那種紈絝少爺,而是一個豪門大閥歷經數十年培養起來的接班人,長期身處高位的他,又經年在軍中歷練,身上自有一股威壓,一般人在他面前,總是有一種戰戰兢兢的感覺,而眼前這個人,雲淡風清地做在哪裡,沒有一點反應,如果這個人也如同自己,但又感覺不到他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那只有一種可能,這個人的地位甚至比自己還要高。
站在曾逸凡身側的霍光卻緊張得很,作爲曾家供奉的高手,他的職責就是保護曾逸凡的安全,一向對自己武功相當自負的他,卻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嗅到危險,沒有任何道理,完全是一種武人的直覺,他的手緊緊地握着刀柄,兩眼死死地盯着對方,只要對方稍有一點異動,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先發制人。
“曾少帥,別來無恙啊?”來人笑道。
“尊駕是?”曾逸凡迷惑地道。
來人輕笑道:“日月如梭,時光似箭啊,十多年前,太和殿我們曾有一面之緣,那時的曾少帥可還是一個稚嫩而又朝氣蓬勃的人,現在,已經頗具一方大豪的風彩了!”
“太和殿,洛陽,皇宮,天啓皇帝的人!”曾逸凡腦子裡閃電般地掠過一個個面孔,忽地他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身側的霍光嗆啷一聲拔出腰刀,橫跨一步,刀尖斜斜上揚,隨時準備發動攻擊,但對方仍然好整以遐地坐在哪裡,微笑着看着兩人。
曾逸凡終於想到了面前這個是誰,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畢竟不是一般人,很快他便將極大的驚訝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揮手示意霍光不必緊張,他緩緩地坐了下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袁指揮使!”
袁方哈哈一笑,“少帥記憶力驚人,當年驚鴻一瞥,我還以爲少帥是記不得我了?”
“哪裡,象袁指揮使這樣的人,只需見過一面,又怎能讓我不記掛着,只是太奇怪袁指揮使會出現在我這裡?倒是讓我吃了一驚,袁指揮使神龍見首不見尾,端地好手段!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泉城?”曾逸凡嘿嘿笑道。
“哪裡哪裡!清風那丫頭在遼州遍佈眼線,我實在無法潛進去,只好來這裡找少帥發,好在少帥你也能當得了曾大帥一大半的家,來這裡也是一樣的。”袁方笑道。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曾逸凡冷冷地道。
“我們有很多東西要談!”袁方針鋒相對,“曾少帥,曾氏即將大禍臨頭,可笑你還不自知?”
“危言聳聽!”曾逸凡不屑地道:“袁指揮使,你不會看不到,呂氏主力如今被困在瀋州,進退兩難,我曾氏正在調集兵力,只消到了冬季,呂賊十萬精銳,便將冰消瓦解,我曾氏將盡復所失之土,何來大禍臨頭!袁指揮使,曾某不是當年那個任事不懂的娃娃了,如果你只有這些東西,我們可就沒什麼好談的,看在當年一點的情份上,我不將你的消息透露經定州統計調查司,你那裡來便回那裡去吧!”
袁方不爲所動,淡淡地道:“是啊,還有四個月,瀋州就將迎來第一場雪了,冬季一到,缺乏越冬準備的呂逢春必然熬不過去,要麼在瀋州凍餓而死,要麼冒險進攻泉應防線,以突突圍,曾少帥已準備好了所有,呂氏的確難逃一敗。”
“袁指揮使既然看得如此明白,爲何還來與我說這些廢話,莫非是閒得沒事做麼?我可是聽說你的主子這一次險些便丟了命去,你不在主子身邊衛護,跑到我這裡來攪風攪雨,所爲何來!”曾逸凡冷笑,對於袁方,天啓,他是一點好映象也欠奉,天啓作爲堂堂皇帝,居然詐死陰算臣屬,已是令人齒冷,如果不是天啓來這一手,呂氏不見得會進攻曾氏,曾氏險險亡族,都拜他君臣所賜。
“是啊,是個人都能看明白,只是呂氏敗亡之後呢?只怕就輪到曾氏了吧?鐵州鐵騎東南,不知元氣大傷的曾氏拿何抵抗,是用少帥這張利口嗎?”袁方仰頭向天,一字一頓地道。
砰的一聲,曾逸凡拂袖將身旁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滿臉怒容,“袁大人,我敬你是長輩,不願惡語相向,你不要得寸進尺,定州李大帥,義薄雲天,在我曾氏危難之機,派兵遠渡重洋,援我於存亡之間,更是授我利器,我曾氏與李氏融洽無間,你以爲憑你幾句話就可以離間我等,爲你那主子謀取利益麼?”
袁方哈哈大笑,“曾少帥,我看你也是英雄不凡,纔不拒危險,單身而入,你如果是這種想法,那袁方便算白來,你就當我是放屁,不過我想,曾少帥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掩耳盜鈴,不外如是也。李清義薄雲天?哈哈哈,真是笑話,君不見室韋十萬大軍是如何煙消雲散的,如此一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亂世梟雄,你居然說他義薄雲天,與他相處無間,當真讓人笑掉大牙!”
袁方一語道破長久以來縈繞在曾逸凡心中的陰影,曾逸凡不由色變,正如袁方所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當下無法可施,在他房間的地圖之上,沿着沱江兩岸,被他用紅線重重地描出了一道醒目的記號,那是定州水師一直以來重點經營的地方,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已着有成效,水師有效控制區域內,這些人正在推行定州新政,一點一點地削弱着曾氏在這些地方的影響力。定州心思,昭然所揭,但曾氏眼下之境,卻是腹心之內,臥有虎狼,那是撕心裂魄之危,定州一邊援助曾氏,一邊卻在用鈍刀殺人,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便是眼下曾氏最明顯的寫照。
曾逸凡無法可施,眼下還只能藉助定州之力,先將腹心之患去除才能談及其他,否則心肺皆裂,何談其它?
看見曾逸凡的神色,袁方知道自己已擊破他那層薄薄的心理防線,他不介意在對方傷口之上再撒上一把鹽,“沱江沿岸,定州水師縱橫來去,分田地,薄賦稅,好生熱鬧,順安港口,戰艦雲立,虎視眈眈,曾少帥不知作何想法?”
曾逸凡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袁方所說,的確便是現在曾氏的真實寫照,但曾逸凡必竟非同凡人,心神驟遇打擊,但片刻便回過神來,淡淡地道:“知道那又如何,即便是飲鴆止渴,那也得先解了眼前危局再說,曾氏經營數十年,卻也不是輕易就會垮的!袁指揮使,如果今天你是專程來打擊我曾某人,或者是離間我與定州關係的,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眼下,便是神仙下凡也解不了這個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罷了。”
袁方大笑:“曾少帥心裡清楚得很,倒是我袁方多慮了,不過要解眼下危局,卻也不需神仙下凡,我袁方便有辦法!”
曾逸凡心中一動,但一想到此人與天啓兩人的凌厲手段,眼神便又慢慢地淡了下來,解了又如何,即便前門趕了呂氏,後門拒了李清,但袁方與天啓又橫插進來,曾氏最後仍然難以逃脫註定的命運。反觀天啓手段,或許到時投靠李清,結局會更好一點。
袁方何等之人,只看曾逸凡神色,便猜到了對方的想法,道:“或許少帥還在想自己可以待價而沽吧?投靠李清?還是投靠我主?少帥現在也拿捏不定吧?”
曾逸凡嘿嘿笑起來,待價而沽,說得倒也不錯。曾氏雖然無力保全自己,但至少還可以左右這爭霸天下的大局。
“如果少帥真作如此想,何來聽聽我們的報價?也許會讓你動心?”袁方拍拍衣襟,笑道。
“倒也不妨聽聽!”曾逸凡淡淡地道。
“好,如果曾氏與我聯手,共同對付李清,那麼,將來天下大定之時,曾氏不僅仍將擁有現有地域,而且呂氏所控制地盤,除了衛州,其餘的也都歸你們!”袁方語出驚人。
曾逸凡沒有想到袁方居然開出如此價碼,不由瞠目結舌,半晌,方纔醒悟過來,不由樂得哈哈大笑,“袁指揮使,看來你還真當我是三歲娃娃了,嗯,不錯不錯,這價碼當真夠吸引人的,不,不是吸引人,簡直讓人會瘋狂。君不見蕭遠山乎?去歲此公還坐鎮洛陽,獨領風騷,風光無限,如今卻已是階下之囚,深牢大獄,苦捱時光,袁大人說此話時,是不是已在蕭公隔壁,爲我預留了房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道理,曾某還是懂得。”
曾逸凡笑着將袁方剛纔嘲諷自己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了回去,聽見袁方開出如此價碼,他反而不相信了,相反,李清沒有開出任何價來,甚到意圖明顯,但越是這樣,曾逸凡倒更願意去投靠李清。
袁方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這樣說很難取信少帥,但這的確是主子的意思,我不妨明言,是與非就留與少帥自己判斷吧!”
“定州李清,已是尾大不掉,鐵州鐵騎,更是中原所有軍隊的夢厴,如果東西對峙之局形成,這一場戰爭將不知打到什麼時候去,誰勝誰負,難以預料,而主子的夢想根本就無法實現,爲了根除李清勢力,主子願意付出代價,曾少帥,不是老夫瞧不起你,你曾氏與李清比起來,如果說李清是一隻擇人而噬的猛虎的話,你曾氏就只能算是一隻乖兔寶寶了,我願意面對十個曾氏,也不願意面對一個李清!”
袁方說得是如此直白,意思是即使曾氏擁有大片領土,將來也只能臣伏在天啓腳下,而李清則不然了。這讓曾逸凡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但卻又無從發作。
“呂氏十萬大軍尚在我腹心,袁指揮不覺得現在說這些有些爲時過早嗎?”曾逸凡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吐出來。
“李清不是傻子,豈會不加以防備,李清不死,即便將他趕回定州又有何意義,不出數年,他又會去而再來。”
“定州水師,如何應對?袁大人可有想法?”
一連吐出數個問題,曾逸凡逼視着對方,只要對方說不出一個道理,他真會奮起殺人,用這袁方的人頭去取悅李清,換取曾氏的平安了。
“我主正在編制一張大網,一張讓李清萬劫不復的大網!”袁方笑眯眯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