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鐵州騎騎啊!”屈勇傑看着戰場之上血肉橫飛的場面,看着定州騎兵在御林騎軍的重重包圍之中一進一出,輕而易舉地兩度鑿穿陣形,不由搖搖頭:“裝備我們可以與對方比美,列陣比隊形我們也不輸於對手,但這種作戰意志,作戰技巧,卻不是這些能彌補的,周將軍,這還是一支普通的定州鐵騎,你能想象,如果我們碰上的是常勝,旋風,翼州營這些定州名聲赫赫的騎兵是一種什麼場面麼?”
周同贊同地點點頭,“翼州營曾在青州將一支配備了三千輕騎,二千車仗的一千名鐵甲重騎全殲,便能猜到他們戰鬥力的恐怖。對上他們,用騎兵與對手對戰是不明智的,依末將之見,便以全步兵配以戰車,弩炮,蠍子炮,八牛弩等於陣中,用厚重的隊形一點點消耗他們的實力。”
“你說得不錯。”屈勇傑道:“定州兵作戰,倡導一種瘋狗精神,哈哈,說起來,當初我便敗在這種瘋狗精神之下,三百對三百,我可是被李清麾下一個小校尉打得滿地找牙啊!”
“屈大將軍當指揮千軍萬馬,這種小股部隊的纏鬥,當爲匹夫之勇,大丈夫不屑爲也!”周同微微一笑,替屈勇傑開解道,擡眼看了一眼戰場,指着對面道:“屈大將軍,是不是命令投石機來一次覆蓋射擊,秦州城中只有這一股騎兵,這兩天已經損失不少,再滅他一部分,他便再也不可能出來搗亂了!”
屈勇傑搖搖頭,“御林騎兵與他們咬得太近,大量的投石武器下去,不免會誤讓我們自己人,周將軍,這不是婦人之仁,而是沒有必要,這股騎兵數次作戰,眼下最多還有不到三千人,再也無力出城作戰了,不必爲了他們損失自己士兵的士氣。”
汪澎親自斷後,出城的四千騎兵跟着自己返身又衝殺回來的大約只有二千五百騎左右了,汪澎心中不由一陣絞痛,媽的!
部下們飛快地沿着城門衝了回去,城上開始阻斷射擊,汪澎衝到城門口時,勒馬回望,遠處,剛剛與自己交過手的那員敵將正恨恨地看着自己,汪澎向着他舉起手臂,五指散開,一根根收攏回來,最後只餘下了一根中指,用力向上戳,再翻轉過來向下一戳,哈哈大笑聲中,躍馬入城。
轟隆隆聲響之中,厚重的城門落了下來。
歐陽剛強有些憤怒,有些落寞,而在這些複雜的情緒之中,卻夾雜着絲絲恐懼,對方一個普通的騎兵營便能在重重包圍之中來去自如,那強大如常勝營,旋風營會是一個什麼狀態?忽然他覺得自己當初豪情滿腔地想與對方較量一番的壯志有些可笑,他自己便是騎將,對於雙方將士的戰鬥力可謂是一目瞭然,無論是在馬力,還是在技巧,戰術,意志之上,對方都要高過自己的部屬一籌,而這些,顯然不是短時間內能彌補的,更何況,此時對方是坐守困城,而己方卻是大軍兵臨城下,士氣正高的時候,尚打成這個樣子,如果雙方情勢倒過來,會是怎麼樣的戰況,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汪澎大步走上城牆,將染血的長槍順手丟在城牆根子上,摘下頭上的頭盔,用手一抹頭上的大汗,不想手上的鮮血卻將自己抹成了一張大花臉,感覺臉上有東西在流動,不由伸舌頭一舔,鹹鹹的,是血。
不過是敵人的,汪澎很喜歡。
“辛苦了!”關興龍拍拍他的肩膀,“很不錯,我想這一仗打完,主公一定會賜你騎營一個獨立的番號的。”
汪澎咧開大嘴笑了起來,關頭就是了解自己的心思,“比起關將軍當年可還是差多了。”他故作歉遜,臉上的得意表情卻是溢於言表。
“休息吧。暫時你們是上不了陣了!”關興龍道。
回頭瞄瞄城中正在下馬解鞍的騎兵,汪澎點點頭,“傷亡了一半,再出去逆襲就是送死了,可惜,只有等到敵這潰散的時候才能用得上他們了。”
“說不定很快就能用上他們!”關興龍淡淡地道。“來人啊,傳我的命令,封城門!”
隨着關興龍的一聲令下,一車車的沙土,石塊被飛快地運來,堆到了城門口,將城門死死地封了起來,汪澎一驚,關將軍這是準備要死守城池啊!
“守得住,是我們的運,守不住,是我們的命!”關興龍道:“困守孤城,坐看風雲變化,倒也不失爲人生一大樂趣!”
城下,戰鼓聲聲響起,敵軍發起了又一輪攻擊。
“還真是勤快!”汪澎嘀咕道,“就不嫌累麼?”
關興龍大笑,“如果你到了最後關頭,這一仗不贏即死,你也不會嫌累的。”
汪澎嘿嘿一笑,“該睡就睡,該吃就吃,該打就打,關將軍,我倒真是累了,我再去睡一會兒?”
“去吧去吧!”關興龍笑道:“睡到天黑來接替我指揮,看這樣子,屈勇傑,周同今夜還是會展開攻擊的,奶奶的,仗着人頭多欺負人啊!”
全州城,在龍嘯天的苦心經營之下,如今已經稍稍有了一些模樣,以往大規模的四處可見的茅草棚子如今已是極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蓋着茅草的土坯房子,雖然還挺簡陋,但較之往年,至少今天冬天是不必擔心大雪壓倒草棚了。
大片的小麥正是收割季節,金黃色的麥浪讓人一看就不由得喜上眉梢,正在揮汗如雨執鐮收割的農夫更是興奮的唱起了小曲,豐收在即,這滿地的小麥馬上就能入倉,能不讓人高興麼?
“今年收成不錯!”騎在馬上的李清回顧李文道:“過了這個秋,全州將恢復一些生氣了。”
李文點點頭,“是啊,這幾年,先是廖斌一把大火,再是遵化保衛戰,全州的損失的確是最大的,雖然有定州本土年年輸血,但終歸是杯水車薪,今年過後,當會渡過難關了,龍嘯天功不可沒啊!”
“龍嘯天是個治政的好手!”李清道:“再磨練幾年,當可入中樞。”
李文笑道:“龍嘯天年輕能幹,能吃苦,點子多,倒的確有輔臣之能,只是主公,龍嘯天身後可是商人集團,如果讓他進入中樞,是不是會讓商人集團勢力大漲呢?”
李清笑道:“商人集團勢力大漲怕什麼,以農立國,以商富國,這就像一個人的兩條腿,缺了那一條都是不行的。民以食爲天,沒有農肯定是不行的,但財富不加以流動,像大楚一般,有了錢都去屯地,去做大地主,過得幾十上百年,便又會天下大亂。所以,讓商人們在政治上有一定的發言權,那才能平衡,商人們逐利,會想盡一切辦法追逐更大的利潤,而他們也會推動我們的國家不停地去尋找新的機會。”
“爹爹,可是先生告訴我,君子言義,小人言利,爹爹這麼說,不是爲小人張目麼?”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安民忽然插嘴道,小小的年紀騎在這樣一匹大馬之上,比例嚴重失調,看着實在讓人好笑。
李清微笑着看了一眼安民,道:“兒子,先生這話有好幾層意思,現在啊,你只理解了最淺顯的一層意思,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更多,嗯,這麼給你說吧,我們現在在打仗,你知道一匹馬每天要消耗多少錢糧麼?你知道一副盔甲要多少銀子才能打製出來麼?你知道我們每射出一根箭花多少錢麼?”
安民搖搖頭,“不知道!”
“這就是利,沒有錢,什麼事也辦不成!”李清笑道。“富國強兵,首先要國富,否則便是空談啊,說到君子,我倒是有些感慨啊,大楚的君子多啊,恰恰是這些君子們是從來不爲國家納稅的,但他們卻有着大量的田地,他們衣食無憂,當然可以大談君子言義,但當真讓他們讓出一些利來,他們卻也是萬萬不肯的。”
安民迷惑地看着父親,李文笑道:“所以主公就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取消人頭稅,開徵土地稅,商稅,便是要讓有錢的人多出一些,沒錢的人少出一些,使天下人都公平。”
“絕對的公平是從來不存在的!”李清嘆息道:“但我們可以儘量地做到相對公平,李文啊,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免蹈前朝覆轍啊!一個王朝,開創之初,國勢都是蒸蒸日上,但往往歷經數代之後,便頹勢盡顯,一代不如一代,最終免不了亡國之虞,觀大周,大楚,那一個不是如此?”
李文訝異地道:“我還以爲這些天來主公一直在思考着怎樣救援秦州呢,倒是想不到主公想得這麼遠?”
李清微微一笑,“尚海波苦心積慮想砍斷我伸向中原的大刀,即便他打下秦州又怎麼樣?終究是挽回不了大楚滅亡的命運,充其量延緩一下他們滅亡的時間而已,更何況,他們不見得打得下來。”
李清的眼光看向遠方,看向了勃州方向。
遠處馬蹄聲聲,那是全州知州龍嘯天帶着一衆屬僚迎了出來。
李清收回目光,一提馬繮,“走,我們進全州,嗯,鬍子也在那裡,說不定這一次見我,還會給我臉色看呢!”
李清哈哈大笑着振馬急行,李文趕緊跟上,“替大公子牽好馬!”他回頭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