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洛何曾不明白趙菲的心思, 她不確定他們之間的感情，，覺得他不適合過平淡的生活。只是在經歷了生死離別, 險些陰陽相隔之後, 這些東西何曾會成爲阻擋兩人的障礙？原本他也想着不能拖累她, 不能讓她瞧不起他, 只是當聽聞曲家沒了的時候, 才猛然驚醒如果人都不在了，那些可笑的堅持哪裡還有意義！
趙菲沒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瓷瓶遞過去。
刁洛伸手接過, 瓷瓶上仍留着她的餘溫，他摩挲着瓷瓶沉吟良久, 偏着頭瞅着趙菲笑得風輕雲淡：“飛飛, 說到底你不過是對我沒有信心罷了。我這人, 算不得有情有義，也未見得有好結局, 平日裡只知道絕對不能委屈了自己，我在做的事情肯定是我樂意的。我的性情與喜好你說得不假，只不過那又如何呢？若是你日後一輩子待在這裡，那麼我陪你在這裡終老。若是你繼續走南闖北，那麼我跟隨你奔波！這天下的繁華何其的多, 熱鬧何其多, 就算是平和的地方, 我也能尋得熱鬧, 你還擔心什麼呢？”
趙菲愣了一愣, 心中兜兜轉轉最終卻只是沉默地看着刁洛。
刁洛望着她清澈平靜的眼，低聲喟嘆道：“......我曾經以爲你死了, 那時候只覺着這一生也算是完了......”如今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時的痛入心扉和悔不當初，常常會從夢中驚起，希冀發生的總總只是一場噩夢，可是人世間卻無法尋得一絲她的蹤跡，就好像她真的已經死了一般......
“你若真是死了，我能去哪裡找你呢？”刁洛笑容淺淡地說着那段生死不如的日子：“當時滿心想的就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等到終於找着了你，瞧着你鮮活的樣子心中已覺安慰。飛飛，你一直在問我適不適合這樣的日子，那麼你呢？其實不明白的人是你啊......”若不是被趙老爺拖累，你真的會選擇在一個地方終老一生嗎？！
趙菲看着面前的人，微微不解：“我不明白什麼？”
刁洛微微一笑，神色中邪氣隱隱浮現，本欲脫口而出，可是瞧着趙菲的神色最終還是嚥下去了，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什麼。”若是實話說出來，可不就成了無情無義之人！他縱使心底這麼想的，也不能告訴趙菲。
趙菲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也瞧出他不願意說，於是也沒有勉強。
刁洛眼波一飄，柔聲說道：“我這樣的人，你信不得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就算是那品行良好的人，難道就適合你了？飛飛，你瞧那曲本中才子佳人總是一曲佳話，其實到死之前哪裡能說是佳話。有幾個字叫做蓋棺而定，不到死那日，哪裡知道算不算合適？！”
趙菲呆呆地望着刁洛，張張口想說什麼，但是瞧見刁洛神色中的感傷，最終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嚥下去了。
“你想說什麼？”刁洛瞧出她表情的鬆動，心中暗喜，忙追問道。
趙菲搖搖頭：“沒什麼。”
刁洛目光柔和地看着趙菲，真誠地說道：“飛飛，你無須過多憂慮。難得我們能夠攤開來談，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趙菲抿抿脣，臉色止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我剛纔只是想說蓋棺而定四個字可不是這麼用的......”
“......”刁洛無語地瞪着趙菲。
趙菲微微笑，寬慰道：“好了，刁洛，你想說的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刁洛悻悻地問道。
“清清楚楚，再明白不過。”趙菲心底有一絲鬆動，戲本中那些郎情妾意的確多，可是生活中真能兩情相悅卻不易。她無疑是喜歡刁洛的，他有千般的不好，卻也有百般的好，若是他心中果真有了別人，只怕自己也難免會難以釋懷吧。
人生百般，唯情最苦。趙菲想起這麼多年瞧見的那些相愛的人，明明相愛卻相互虐待，相互猜忌，折騰痛苦，她瞧着都覺得心累。
大概也正因爲這個緣故，她一直以爲自己以後愛上的人會是一個平和溫暖的男子，兩人相濡以沫，走完下半輩子。長相守，意相投，纖指冰弦，琴瑟永合。舉案齊眉，平靜地過着日子，沒有爭吵，沒有猜忌。
只是沒想到她會喜歡上刁洛，陰差陽錯地又經歷了悲歡離合，兜兜轉轉經歷了那麼多事，如今難得安定下來，爲何還要相互折磨？
刁洛瞅瞅趙菲的神色，柔聲說道：“可不是明明白白，我說得清楚，你說得更明白，只是我還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趙菲沉吟了片刻，擡頭微微笑道：“何須多想。”
刁洛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趙菲已經走開了。刁洛站在原地望着她遠去的背影琢磨了一會，猛然醒悟過來，其實趙菲的意思再簡單不過，想那麼多做什麼，順其自然，邊走邊瞧吧。
刁洛展顏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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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趙老爺並沒有清醒過來，他的身體狀況每日愈下，趙菲自知如今能做的也只是陪伴了，心情倒也平靜下來，每日只是按部就班地熬着藥，神色平淡。
幾場雨下過之後，邱先生的墳頭草已經長得很是茂盛，趙菲採藥回來的時候常常會去他的墳墓邊坐一會兒。那裡埋葬着她最悔恨的記憶，埋葬着她尊敬的長者，只是如今塵歸塵土歸土，只餘下一絲記憶罷了。
死亡是一件讓人心生惶恐的事情，沒有到來之前，人們會覺得無法接受，可是當死亡來臨之後，惶恐就變爲了罪責和內疚。死亡意味着反省，總是讓人們回想起曾經的過失和來不及做的事情。
每次趙菲去邱先生墳前小坐，其實刁洛都會跟隨在她身後，只是從來沒有上前打擾。經歷了種種，趙菲已經放下心結，如今又沒有外人出現，刁洛的心也安定了幾分。
趙老爺最終沒能撐過夏末，某一日安然地在睡夢中離去了。趙菲早起後跟往常一樣先去趙老爺房裡瞧瞧。剛進房中，她便察覺出不對勁，愣愣在站在牀邊好一會，才顫抖地伸出手去搭在趙老爺的脈上。
片刻之後，趙菲坐倒在牀頭，心頭無數情緒涌入最後慢慢歸於平寂，望着近在眼前的熟悉而陌生的老者，頭有些暈眩。
丫鬟們很快也察覺到這個情況，她們本欲去尋白朮和參香，可是轉念一想參香將近臨盆，若是出了差錯可不妙，於是想到了一人——刁洛。
刁洛早早就起了牀，他知道趙菲每日都會上山採藥，便暗暗跟隨。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瞧見趙菲進了趙老爺房裡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刁洛本是有些產業，雖然各行各業亂七八糟，但是收益倒也不小，錢財更是不少。只是他之前忙於尋找趙菲，便都交於別人打理，甚少理會。如今既然已經尋得趙菲，他也是時候考慮一下這些事情了。
正在盤算的時候，他忽然瞧見有丫鬟在門外探頭探腦，便斥道：“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麼？”
丫鬟稟告道：“公子，不好了，老爺去了。”
刁洛微微一怔之後，只是撇了丫鬟一眼說道：“小姐如何？”
“在發怔呢。”
“我知道了，下去吧。”刁洛說道。
丫鬟瞧見他聽到這消息卻是無動於衷，於是吭吭哧哧地又說道：“參香姐姐和白朮哥哥尚沒起，公子您瞧是不是可以儘快過去看看......”
“蠢丫頭！我難道不知道麼？你不下去，我怎麼換身衣裳？！”刁洛不悅地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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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擡頭瞧見刁洛那一身錦繡衣衫，雖然不是大紅大紫，卻也着實是華麗鮮豔了些，並不適合這樣的情形，於是面紅耳赤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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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洛換了身稍微素淡的衣衫之後便去了趙老爺房中，順着趙菲的視線瞧着躺在牀上的老人，神色有些複雜。
雖然他會心疼趙菲，可是心中卻難免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趙老爺這樣拖下去不僅是在受罪，也是對身邊人的折騰。刁洛想到這裡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他終究不是慈善之輩，雖然對這個老人有幾分敬佩，但是卻並無半分心底的觸動。本是天性涼薄，縱使他想做出悲愴的神色也無濟於事......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啊！
刁洛伸出手去搭在趙菲的肩上，觸手之際只覺得女子已經消瘦了很多。趙菲善醫術，自然知曉趙老爺的每一次變化，趙老爺過世是難免的事情，她應該也有所心理準備了吧。
趙菲一直瞧着趙老爺，被刁洛的動作驚醒，於是轉頭看向身後的人，漆黑的眼珠裡倒映着刁洛的影子。
刁洛斂去多餘的神色，柔聲勸道：“節哀。”
趙菲望着他，牽牽脣角，應了一聲：“.......你出去告訴白朮和參香一聲，這事瞞不住。”
因爲是夏日的緣故，喪事辦得很快。刁洛換了身黑衣，安排着趙老爺的身後事。因爲參香快臨盆的緣故，刁洛瞧着她哭哭啼啼的樣子也心煩，乾脆就讓白朮陪着參香待在屋裡，無須操心其他事情。
具體事情趙菲已經想不起來了，那幾日，她過得迷迷糊糊，一切事情都交由刁洛操辦。趙老爺被葬在邱先生墳邊，想到趙菲孃親的墳並不在此處，刁洛乾脆就將趙菲孃親的骸骨請到了那兩人的墳邊，算是團圓了。
跪在墳前，趙菲只覺身邊安靜得可怕。那些陪伴她的親人一個個離去，漸行漸遠，然後從此陰陽相隔再也不見。曾經以爲死亡不可怕，總有一天還會相見，可是現在早已經明白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一旦陰陽相隔，該補償該做的事情都成爲空談，永難彌補。
熙攘的紅塵，沒有了熟識的人便成爲了一片空寂。
趙菲看着天邊日光跳躍在樹葉之上，散出炫目的光澤。有好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會怎樣，所以纔會有其中的辛酸苦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