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白朮與參香在人們的喧鬧中彎下身子, 豔紅的喜服在春日中分外的醒目。
“二拜高堂......”
兩人轉向趙老爺的方向,認認真真地跪拜下去。他們自幼長在曲家,蒙受趙老爺的恩情纔沒有流落在外, 在他們心中趙老爺與邱先生便是他們的親人。
趙菲低頭看向坐着的趙老爺, 他神色茫然地瞧着面前喧鬧的人們, 在兩人下拜的時候他依然波瀾不驚, 似乎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趙菲轉開視線, 心中微微黯然。
“夫妻對拜......”
白朮抑制不住臉上的喜悅,他轉了個方向對着綢帶那頭的參香深深地拜了下去。
刁洛原本正坐在一旁悠閒地翹着腿手中把玩着酒杯,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心中一動, 他轉頭看了看那邊穿着豔紅喜服的新人,頗爲留意。
這一句話聽起來似乎很不錯啊......
等到他與飛飛的親事, 別的事情都可以省去, 這一句話可絕對不能少。刁洛心中琢磨着, 臉上露出幾分笑容。
趙菲擡頭看見刁洛一直都乖順地坐在一邊,心中也鬆了口氣。眼見一切都順利進行, 趙菲心中擔心趙老爺身體受不住,等到白朮和參香拜堂之後,交待了春嬸幾句便扶着趙老爺先行離去了。
春嬸是個能幹的婦人,張羅着熱熱鬧鬧地將兩人送進喜房之後,她吃了些喜酒拿了賞錢也就告辭離去。
夜色中, 趙宅中燈火通明, 酒菜味道濃郁。村裡人與趙家尚有些生疏, 因此也未曾想去鬧洞房, 吃完喜宴之後村裡人便三三兩兩地散去, 餘下趙家家僕去收拾殘局。
趙菲服侍趙老爺睡下之後,就默默地坐在這間沒有點燭火的房中, 外面燈籠的光淡淡地透進房內,那遠處的熱鬧聲透過房屋傳過來,莫名地讓人有些恍惚。
一直到外面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後,趙菲才猛然從思緒中醒悟,她揉揉額頭走了出去,順着花廊徑直走到廚房,讓下人準備了幾樣飯菜放進提籃中便一個人趁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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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稀月明,夜風吹過山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偶爾從樹枝見傳來幾聲沙啞的鳥叫聲,在這黑漆漆的林中倒有幾分可怖。
此刻,邱先生的墳前擺着幾碗飯菜與白酒,趙菲有些疲倦地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想着自己的心思。
“下次出門叫上我吧。”身後一人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靜靜地說道。淡淡的酒香味傳來,趙菲沒有轉頭便瞧見了一角華麗的淺墨色衣裳。
趙菲輕輕地說道:“你酒喝得可不少。”
刁洛轉頭定定地瞅着眉清目秀的女子,忽地笑了:“你放心好了,我喝不醉的,你可聽過哪個勾欄院裡的人會喝醉......”
他的神色帶着幾分自嘲與苦澀,趙菲不知道刁洛是從哪裡受了刺激,不由仔細地看了他兩眼,輕聲說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還想這些做什麼。再說了,你並不是......”
刁洛垂下眼睛,聲音低了下來:“有什麼區別呢,還不都是那種地方。”
趙菲嘆了口氣:“你說你啊,怎麼好生生地做出這幅西子捧心的模樣......而且你的手放錯位置了。”
“.......”刁洛噗嗤樂了,放下捂着胸口的手,乾脆躺倒在草地上,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樹頂說道:“我這不是在逗你開懷麼。”
趙菲神色平淡地看着邱先生的墳墓:“你啊,真是什麼都能拿來用,連自己的往事都可以拿來利用麼?”
刁洛沉默了一會,笑容中帶着幾絲難以發覺的苦澀:“我本是這樣的人,想改也改不了,在你面前裝得了一時也裝不了一世。”
趙菲聽到這話倒是笑了:“我眼中的你本是這般模樣,你何曾裝得了。”
刁洛語塞,只得笑笑。的確,從第一次見面,他似乎就未曾給她留下好印象。
“小姐。”不遠處有人清脆地叫道。
趙菲看向山路,白朮與參香正牽着手走了過來,兩人尚穿着紅彤彤的喜服瞧起來豔光照人,甚是相配。
趙菲瞧見兩人微微詫異,他們兩人才被送入洞房不久,這時候他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過轉瞬一想,她也就瞭然。
“春宵一刻值千金吶!”刁洛瞧見總是陰魂不散的兩人不悅地撇撇嘴,陰陽怪氣地說道:“莫不是,新郎官突然發現新娘子是個男人了?”
參香怒氣衝衝地瞪着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刁洛坐起身來,倚在趙菲身邊笑吟吟地說道:“哎喲,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我可沒說是你......”
趙菲看了刁洛一眼,刁洛立刻氣餒地閉嘴保持安靜。
趙菲望着兩人,神色微柔:“你們兩人來了也好,快到邱先生墳前拜拜。”
兩人點點頭,走到邱先生墳前認認真真地磕了幾個頭敬了幾杯酒水,然後便有些傷感地站在那裡。
瞧着兩人傷感的表情,趙菲開口說道:“邱先生若是知道你們有今日,自然是欣慰的。你們來這裡拜拜也就行了,夜已深了,一起回去吧。”
兩人應了一聲便幫着將飯菜酒水收拾起來,和趙菲刁洛一起回了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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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朮與參香打發回房休息之後,趙菲去趙老爺房中瞧他睡得正安穩,便帶上門走了出來。
夜色已晚,趙宅的僕人大多已經歇下了,四下一片安靜。走過庭院,風聲沙沙,趙菲停下腳步坐在有些涼的欄杆上瞧着大紅的燈籠發愣。
沒過一會兒,身後有人爲她披上一件披風,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偏首笑得煞是好看:“飛飛,你是不是很難過?”
趙菲垂下眼簾,淡淡地說道:“會啊,只是他們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何苦拉着他們陪我受罪......”
下人就是下人,何必如此寬厚。刁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卻也明白這話不能在趙菲面前提,他忽然想起什麼不禁嗤嗤笑了起來。
趙菲不解地看着刁洛。
刁洛笑得眉眼彎彎,語氣中帶着幾分得意:“這樣豈不是更妙,日後只剩下你我兩人了。”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清香,也許是藥香也許是花香,刁洛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只是歪着頭看着趙菲,氣氛平和靜謐。
趙菲淡淡地笑了笑,轉過頭仰起臉看着院中的薔薇架,沒有言語。
刁洛眼神微微黯然,愣愣地看着女子的面容,半晌才認真地說道:“飛飛,你這段時間揹負得太多了,何必如此呢?這一輩子不過幾十年,看開點豈不是更好?”
趙菲明白他的意思,半晌才笑了笑,說道:“刁洛,你說要想開些,可是你瞧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瞧着別人一個個地離開。”邱先生已經離去,白朮與參香已經成親,然後是......
“來來去去,何必太在意。”刁洛靜靜地說道。
“可是,刁洛,若是來來去去都不在意的話,你爲何在這裡,我又爲何在這裡,白朮與人蔘香又何須陪我在這村子中受苦。”趙菲說道。
刁洛輕蹙眉頭,半晌才嘆道:“你說得也是,只是有些事情是你無法改變的,爲何不看淡點?”
這話原是她曾經的想法,只是如今她無法再這麼想。趙菲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看向刁洛如湖水般溫柔的眼眸,認真地說道:“你說的我何曾不懂,我曾經也以爲自己能夠看得開,不過是離去罷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爹從小就說——愛得深了,便是生死也難以隔開他與娘,所以不用太過傷悲。”趙菲垂下眼,平靜地說道。
刁洛聽着心中一緊,生死麼?若是死了,如何去愛?!他的臉色不由發白,想起了那些永難忘卻的痛苦記憶,不由伸手緊緊地攥住趙菲的手,那溫度讓他有了些許安心。活着就好!
趙菲並沒有理睬他,徑自說道:“我曾經以爲那是真的,可是後來我明白了,若是爹不傷心,那麼爲何會一個人在書房落淚,他只是......不想我悲傷罷了。”
“陰陽兩隔,永難相見,多少的遺憾再也無法彌補,多少的喜悅他也不知道了。”趙菲平靜地笑了笑:“更何況,當你剩下的只有那麼多的時候,失去一絲一毫都能令人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