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小女孩已經長大, 他能陪她的時間不多了,日後他不在世上的時候誰能伴着她呢,是刁洛還是李昭......
趙老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看着趙菲的眼神帶着一絲擔憂和悲憫, 他瞧着最近的樣子, 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刁洛是小人, 而李昭似乎也並非菲菲心中所念之人。
吃完碗中最後一點菜粥, 趙菲站起身來利落地收拾着碗筷,頭也不擡地叮囑道:“爹,我將碗筷送出去, 您先坐着歇會兒,剛用完飯可不許喝茶。”
趙老爺妥協地放下剛捧起的茶杯, 溫和地笑道:“菲菲, 這幾日邱先生哪裡去了?往常嘮嘮叨叨的不停, 這耳邊突然清靜了幾天還真是不習慣。”
趙菲收拾碗筷的手微微頓住,不過片刻之間, 她就神色如常地笑道:“爹,前幾天你病着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最近南會鎮上來了不少江湖人,誰知曉那些人會不會識出邱先生,所以邱先生和我商量之後便決定出去躲一陣子。”
趙老爺微微一愣, 然後嘆道:“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怎麼還沒有過去......唉, 希望別出事纔好!”
趙菲笑容淡淡地端起碗筷, 寬慰道:“爹, 瞧您說的什麼話......您先歇着吧,我去熬藥了。”
她掩上房門之後臉色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 邱先生的死是她的罪孽,如今也只能這樣瞞着爹了吧!
只是又能瞞多久呢,總有一日爹會知曉的......
趙菲斂下神色將飯碗交予下人,然後便去配齊了藥材,將藥罐洗乾淨之後她便來到院中熬藥。這些藥草都是根據前幾日爲趙老爺寫的方子所配,這幾日趙老爺有了些好轉,想來這方藥劑適合爹,所以她準備繼續沿用這個方子。
寂寂空庭,一架薔薇暗香。
陽光淡淡地灑下一片溫和的金色,薔薇的葉子透着亮光,襯着一架粉嫩芬芳的薔薇花,煞是好看。
院中的樹蔭下襬着幾個竹匾,裡面放着乾淨的藥草。這種天氣最適合花陰曬,所以白朮早早就將藥材擺出來,現在那些藥草已經乾透了。
趙菲站在院子中看着薔薇花攀滿了架子,臉上帶一如既往地帶着雲淡風輕的表情,只是眉眼間已經沉底下些許沉寂與滄桑。
微風拂過,滿院的薔薇花香味,爹偏愛薔薇花,所以不管是家中還是醫館都能見到薔薇花的影子。
等到藥罐上面冒出水汽的時候,淡淡的花香才被逐漸濃郁的藥香味壓下去。趙菲瞧見藥已經煮沸之後便蹲下身子將爐中的火掩了掩,在衣袖拂動之間,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
火不能過旺,今日的藥方有不易出汁的根莖,須文火久煎,否則難起藥效。
正在這時候,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趙菲轉頭一看,參香正走到她身旁,撞見她的視線微微失措地低着頭說道:“小姐,我來熬藥吧。”
趙菲視線從參香身上落到藥罐,眉眼間帶着幾分寬容之色:“不用,你去歇歇吧。”
參香走近了幾步,微微侷促地搖搖頭,神色中滿是歉然:“小姐,您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趙菲擡眼看向這個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參香,神色不動,只是淡淡地說道:“沒有,現在邱先生不在,宅子中的事情都落到白朮身上,你去幫他吧,這裡的事情有我就行了。”
參香沉默良久,才小聲說道:“小姐,我跟了您這麼多年,不是不瞭解您,只是當時太過悲痛,纔會與您鬥氣。邱先生死了,你也很難過的,對嗎?”
趙菲手中動作並未停下,只是輕輕地說道:“參香,我沒有怪過你,正如你不會真的怨我一般。”
參香愣愣地看着趙菲忙碌的背影,眼圈微微泛紅,半晌才點點頭轉身離開了。是啊,從小一起長大,誰也無法真的怨恨,雖然有些芥蒂,但是終究還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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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李家的管家便帶着幾人在趙宅門外求見,說李昭傷得很重,希望趙菲能前去醫治。
趙菲聽到下人的通報之後,神色中滑過一絲痕跡,最後歸於平寂,她淡淡地說道:“不用理會,日後李家若是來人也不必再告訴我。”
她雖然無法報復李昭,但是卻也不願去救他。李昭對於她而言,是恨意與愧疚並存,成爲紮在心口的一根刺,無法介懷,所以就這樣罷!
至於他傷得過重......
趙菲嘲諷地笑了笑,這世間並非只有她一個大夫,李家的下人衆多,自然不會讓李昭輕易死去。
沒過一會兒,趙菲便聽見管家在牆外高叫道——大夫怎能不救人,病家求醫,寄以生死,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作爲大夫也不能置別人的生死於不顧!
想來他是非常氣憤,前一日還以爲自家主子能夠歡喜地抱得美人歸,第二日就見到主子不僅功敗垂成,而且還血流難止。
他尖刻的聲音非常大,清晰地從院牆外傳進來。下人們都轉頭看向趙菲,趙菲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置一詞。
是的,醫本仁術,但是她也只是個有着七情六慾的人,沒有報仇已經是極致,至於救一個害死邱先生的人,她還做不到。
況且,南會鎮除了她之外,大夫比比皆是!李昭,何曾是會輕易死去的人。
正在嘲諷地想着的時候,一個男子悠然地走到她身邊,笑容美麗:“用飯了,今日你們可以嚐嚐我的手藝。”
趙菲斜睨了他一眼,刁洛竟然會煮粥炒菜,這倒是讓趙菲感覺很是稀奇。
刁洛似乎察覺她的想法,擡起眼睛狐媚地瞅着她,嫣然一笑悄聲說道:“我的好處還多着呢,你慢慢處着就知道了。”
趙菲不置一詞,端起一份飯菜便去了趙老爺的房間中。
之後的日子,刁洛就借住在趙家,趙菲沒有趕他走,他也沒有提出要離開,每天不急不躁地用飯喝茶,然後便四處逛逛,過得倒是怡然自得。
而趙菲則關閉了醫館整日待在家中,每日侍奉在趙老爺身旁,當趙老爺精神尚好的時候父女兩人便下下棋,聊聊過去,倒也安寧和睦。
只是這安詳幸福的日子總像是偷來的一般,讓趙菲無法安心。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趙老爺的身體狀況漸漸地差了起來,年紀大了不僅是身體越來越虛弱連記憶也開始混亂起來。
這時候,連下棋聊天都成了妄想。趙菲回想之前那段日子,只覺愴然。
偶爾清醒的時候趙老爺也曾問過幾次邱先生的事情,後來糊里糊塗也就沒有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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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下午,陽光慵懶地照進房間,臨窗的桌案上有一枝嬌豔粉嫩的桃花斜斜地插在瓷瓶中,暗香淡淡地浮動在安靜的室內。
淡衣女子倚在窗邊握着一卷醫書,半晌也沒見着翻頁,面容上只是帶着淡淡的表情,瞧不出心中所思。
門簾聲響,一個衣着利落的黃衣丫鬟端着一杯熱茶走了進來,瞧見趙菲正在看書便將茶杯輕輕地放到桌案,然後便悄聲地擦拭着房內的灰塵。
半晌,她擡起頭瞧見趙菲依然在看書,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說道:“小姐,您......”
趙菲擡頭注意到參香遲疑的表情,淡淡地露出一絲笑容:“怎麼了?”
“那個人又來了......他還是想見您......”參香猶猶豫豫地說道,說完之後心中又痛恨自己幹嘛要多事告訴小姐。
李昭是害死邱先生的兇手,就算死了也不能解恨,可是......可是李昭每日都在趙宅門口求見,被她和下人打得頭破血流也沒放棄。瞧着那副狼狽的樣子,參香也沒了報復他的心思。
轉眼這都近一個多月了,他依然沒能踏進趙家一步,依然每日狼狽地前來敲門。這兩日,李昭沒了蹤影,原想着他已經離去放棄了,沒想到今日早晨又出現了。
參香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雖然她不想再見到李昭,但是卻也有些於心不忍地想告訴小姐一聲。
趙菲卻只是低頭翻過一頁紙,淡漠地回答:“隨他去吧!”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真的難以分清楚了。李昭這個人,她不想見也不想再想起。
參香心中隱約也明白些許,她想起了邱先生,不由微微嘆了口氣,若是李昭別無他心,那麼現在趙家會多麼熱鬧啊。
正想着的時候,一個俊秀的男子抱着一個棋盒走了進來。參香不用看就知道來人肯定是刁洛,她撇撇嘴,對於刁洛,她一直很討厭。
不過,平心而論,刁洛現在與往日有了些不同,雖然依然刻薄輕佻,但是乍一眼看去,卻多了幾分俊朗的感覺。
也許是因爲他已經很少穿那些太過豔麗的衣服吧......
雖然眉眼間不經意間依然流露出嫵媚的風情,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倒沒有了往日那般不正經。
“參香,你笨手笨腳,還是出去吧。”刁洛笑吟吟地說道。
參香本欲如同往日那樣沒好氣地斥責幾句,但是看了刁洛和趙菲一眼最終只是撇撇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