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狀似漫不經心的看着窗櫺外,淡笑回眸看她:“碧水,很爲難嗎?”
碧水有些恭敬的垂目輕聲道:“回夫人,尊主近日總是去霓裳軒,想來和綺夢的死有關……”
我心中驚愕,一直沉悶的心情越發難解起來,面上依然維持平靜:“綺夢?是當年櫻夫人的婢女嗎?”
我看着她,碧水點頭,面色有些難過的神情,想起當日我問到霓裳軒和魅羅臺,她便是有些難掩的驚色,原來是爲此嗎?
我目光緩緩的從她臉上移開,藏在心裡的疑問讓我心緒浮動,我終是問道:“北真國的禮物,是千里老闆親自帶來的嗎?”
碧水忙道:“是的,一般的商賈無法接近黯冥宮,若是有禮相贈定然要通過千里老闆。”
“你是說,這禮物也可能是別人託他帶來的?”我慢慢道。
碧水似乎有些不解我的語氣,依然恭敬道:“這是常有的事。”
“商賈們送禮來,黯冥宮要檢查過嗎?比如送給宮裡夫人的禮物……”那個禮物太不尋常,我實在匪夷所思。
碧水不解的看我,隨即道:“都要經過冥人查看。”
我心中一動,都查看過了?是啊,這也是禮盒裡面沒有隻言片語的原因了嗎?那麼這些經手的人中,有龍躍的人存在了?我心中有些亂:“碧水,我想見他……你幫我去通稟一下好嗎?”
碧水看了看我,輕道:“尊主近日極忙,奴婢去了,也是見不到尊主的。”
碧水以爲我無聊嗎?我搖了搖頭:“我有事找他,現在都快天黑了,他應該在櫻夫人那裡,那你去一趟霓裳軒吧,他最近不是都在那裡嗎?”
“碧水本不該多言,但尊主心中實是關懷着夫人的,望夫人莫要多想,而且尊主也不一定在宮裡。”碧水恭敬而淡然道。
“不在黯冥宮裡?他這些天經常出宮嗎?”我覺得我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矇在鼓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碧水猶豫道:“尊主久不在宮裡,如今回來,求見尊主的門客自是極多的,他們無法接近黯冥宮,所以尊主都要出去夜會他們……請夫人不要問了,這些都是黯冥宮的隱秘之事。”
我一愣,門客?夜會?我帶着滿腹的不解,輕輕道:“碧水,我來黯冥宮幾天了?”
“回夫人,十日了。”
“我以爲很久了呢,原來才十日嗎?”我擡眸看向窗外的夕陽,輕輕一笑,他自那日和冷然一起消失在晨霧中,便沒有見過我了,卻原來是這麼繁忙的?既然那麼忙,爲何一定堅持和櫻夫人在一起呢?
冥無戈,我讓自己信你,可你何時纔會讓我不再糊里糊塗呢?我當日很想告訴你,我不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你……我說沒有怨你三妻四妾,根本就是假的!我怎會不怨?我終究有着現世的記憶啊!可是我又能活多久呢?如今想來,我實在是個自私的女人了!
“碧水,幫我去一趟霓裳軒吧?”我讓自己再次要求,卻不知道爲何!
碧水靜默了一會兒,出言道:“夫人,尊主昨日起不在霓裳軒了,尊主和櫻夫人都在魅羅臺居住……”
我一怔:“……櫻夫人也在那裡?櫻夫人經常住那裡嗎?”我記得他說三年前白櫻入住魅羅臺,是白櫻族人的祭日?我很想相信的,可是爲什麼總是出來這麼多讓我措手不及的話?
“回夫人,櫻夫人極少入住魅羅臺,尊主不在,魅羅臺便無人居住的。”碧水輕聲道。
“三年前……櫻夫人住過魅羅臺,是嗎?”我掩飾着情緒,輕道。
碧水愕然,忙道:“是的!奴婢記起了,正是當年夫人在黯冥宮小住的幾日。”
我垂目,想要理清思緒,卻怎麼都無法輕鬆,當年碧水說是櫻夫人得到冥無戈的寵愛,他應允她入住觀賞樓,而冥無戈和我說因爲那些日子是她的族人祭日……或許是吧,畢竟他是她的主人,很多事情在理解上,總有些出入吧!
“綺夢……怎麼死的?這和他們入住魅羅臺有關聯嗎?”我那麼遊移道。
碧水再次露出了難過的神情:“回夫人,綺夢是被人殺的,至今爲止尚未查明……綺夢的死狀和前些日子魅羅臺當值冥人的死因幾乎無異。”
我一陣驚愕,隨即道:“你說什麼?黯冥宮死了很多人嗎?”
碧水點頭:“夫人沒有武藝,奴婢原不想讓夫人害怕……可是夫人近日總是不開心,奴婢想着,還不如讓夫人知曉爲好。”
我靜靜的看她,碧水這些日子時常猶豫的神情,是源於此嗎?我確實是很驚異:“什麼時候的事?”
碧水輕聲道:“在尊主和夫人回宮之前!這一年多來,尊主都沒在宮中,倒也沒發生什麼大的事件,但是近一個月來,已經有七個冥人被殺了……”
“黯冥宮地形如此艱險,能進來的人也不簡單吧?”我不禁出言道。
碧水點頭:“所以,尊主回來定是徹查此事根源。”
碧水擔憂的看我,我心中慢慢了悟過來,碧水真的是關懷我吧?否則,她怎麼藏了那麼久的話,終是對我實說了呢!冥無戈,你不告訴,也是在保護我嗎?
“謝謝你,碧水,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呆着,他說時機到了,便會告訴我的。”我輕輕道。
碧水點了點頭:“請夫人放寬心,尊主若非極忙,定然來看您了。”
我心裡輕鬆了些,隨口道:“你怎知?”
“夫人過世後,尊主便沒來過籠煙築了……哦,奴婢是說尊主的母親!所以,輪到奴婢侍奉籠煙築時,這裡已經沒有主人了!”
碧水似乎意識到什麼,解釋着:“您是老夫人過世後,第一個住進來的人……想來,您對尊主來說是不一樣的!後來您離開這裡後,尊主時而會來籠煙築靜靜佇立……奴婢看得出來,尊主在想念夫人呢!幸虧後來師尊回來了,不然尊主就找不到您了!”
我傻傻的看着碧水的小嘴一開一合,這才知曉,原來她也很會說話的!碧水和天藍不同,她平時爲人內斂,今日這麼突然的對我說這麼多話,我倒有些不自然了起來。
忽聞悅耳鈴鐺響起,碧水朝外回眸,對我行禮道:“夫人,或許是冥人來了,奴婢去看看。”。
這座暗夜琉璃所制的院落,在月光下散發着黑紫色的光澤,光影詭異莫測,又有一種嫵媚的美,我原以爲它只有在陽光下才有美麗的光澤,沒想到在月光下也是如此令人歎爲觀止的!
魅羅臺的每根琉璃柱上都有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輝映照着琉璃宮苑盛開的曇花,有着令人無法想象的美!我終於看到了冥無戈所說的曇花夜景,魅羅臺美得讓人心生嘆息!
我的目光從那雕有繁複花紋的琉璃柱,再度放在了身側的美人身上,這是一個飄魅如仙的女子,她琥珀色的眼瞳在夜明珠下折射着水晶般的光芒,依然如我三年前所見一般,她如清風般柔美。
墨發斜插一枚櫻花飛環緋玉簪,着一襲白色牡丹霞羅紗,逶迤白色煙籠百水裙,瑩白的皓腕戴着珍珠手環,這一切的淡淡裝束襯得眼前的櫻夫人如仙子,這是一個十足北真仕女的裝束,同是白色服飾,卻與三年前見到的她截然不同!
她真的很美!可這座魅羅臺如此幽靜,靜得我心裡發憷,但見她緩緩伸出手,覆上身前的琉璃柱,眼神那麼流連,又那麼的哀怨?我終是出言道:“你,約我來的?”
她撫摸琉璃柱的手頓了一下,洋溢起失落的笑顏,聲音依然輕柔:“桃花妹妹,你我是第二次見面了,我約你,你可是心裡怪異的緊?還是,你以爲他也在這裡等你呢?”
她明明在和我說話,可是這一番話如此情意綿綿,似乎透過了我,飄到了遠方?我不解的看着她:“櫻夫人……”
“妹妹何必喚我夫人?莫不是妹妹也要讓姐姐喚你爲桃花夫人麼?”她的眼瞳朝我看來,水晶般的光芒沁入人心。
我一愣!她朝我慢慢走過來,我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緊張起來!白櫻忽然溫婉的笑了,她身形一晃,手上便捻轉起一朵潔白豔麗的花兒……我驚愕的看着她,我甚至都沒看清她是如何摘得這朵曇花的?
她有武功!我萬分肯定的意識到,卻越覺得怪異了起來!她朝我越走越近,直至離我一步距離時才停了下來,我忽然有種想跑的衝動,仍強裝鎮定道:“那麼,請問你找我何事?”
她將曇花放在鼻翼下,輕輕嗅着:“妹妹,你喜歡東昭國,還是北真國?”
我一愣,她到底要說什麼?我進來時,看到了魅羅臺外面的冥人侍衛,可是裡面卻空無一人?冥無戈又去哪裡了?我猶豫道:“東昭國有東昭國的好,北真國有北真國的好,無法……對比。”
白櫻忽然淡淡一笑,那麼曖昧的看我一眼,我這才知道原來她有着清風所沒有的豔麗!“那麼是否,無戈有無戈的好,龍浪有龍浪的好呢?”
我驚愣的看她,她說什麼?我緊抿雙脣,心中終於肯定了她不懷好意!“櫻夫人若是沒事,那麼恕桃花告辭了!”
白櫻輕輕搖頭:“妹妹何必生氣,姐姐很是羨慕你,你可知曉?”
“櫻夫人,桃花尚未和他成親,也算不上是你的妹妹,請不要如此親暱!”我冷聲道。
“妹妹……你如此厭惡我麼?可見你會來魅羅臺,一開始是以爲他約見你的了,”她帶着一絲嘆息的看我:“這些日子無戈過了亥時纔會回宮,他此刻是不在魅羅臺的……”
我又是一陣驚愣,亥時?大半夜?想起碧水說過,他經常要夜會門客……
白櫻或許是見到我驚異的神色,輕嘆一聲:“在這濁世中,投奔黯冥宮的門客何其多?無戈,他註定不是個尋常男子……他身負多少人命,多少民生?”
我慢慢的有些不安起來:“你怎麼知道?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白櫻眸光流連在我的臉龐,幽幽道:“我怎會不知呢?我等待了他六年……也愛了他六年,我多希望可以一直這樣守着他,看着他?”
爲什麼我開始害怕她的眼神,那麼哀怨?“你……告訴我幹什麼?這話你應該告訴他吧?”
白櫻忽然笑了:“妹妹,你忘記了嗎?他今夜還未回來,此刻的魅羅臺只有愛着他人……離亥時還有一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他便會回來了。”
她突然伸手拂過我的面頰,我受驚的倒退一步:“你想做什麼?”
她匪夷所思的盯着我:“這竟是你真實的容貌麼?這樣的你,他爲何會愛上你,你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那麼刻骨銘心呢?”
她剛剛是在試探我有沒有易容?她也聽聞了世人對我的傳言?黯冥宮如此隱秘,她從何得來的流言?
“你在怕我麼?”她眸光洋溢起笑意,卻又輕輕嘆息一聲,幽幽道:“你爲何也要露出這樣的眼神呢?那南音國的女人,方纔也是和你一樣的害怕我呢?殊不知,死比生容易多了……”
我心中一駭,皺眉道:“你說什麼?”
白櫻卻擡頭看向天際,那麼悠遠道:“妹妹,霓裳軒和籠煙築很近,近得可以聽到你吹奏的簫聲……那一日,他便是聽到了,所以他回到了你身邊。”
我愕然的看着她,而她猶自看着天際,我確實是沒想到的!那一日,冥無戈是因爲聽到了我簫聲,纔回來看我的?我吶吶道:“沒想到,那麼近。”
她依然看着天際,溫婉一笑:“妹妹果真是善箏樂的人呢……當日聽到你的簫曲,也讓我想起了遙遠的故土呢!卻不知,妹妹當日所奏的曲子是何名呢?”
“《故鄉的原風景》。”我輕輕的應她,她此刻的神情,會讓人情不自禁的不想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