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紅樓篇 286 醒神湯(二)
賈珍懶得理她,忙忙的起身去找小五兒,這解鈴還須繫鈴人。
小五兒正與衆人坐在屋內取笑,見賈珍急衝衝的跑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頓時樂了,哈哈,饒你精是鬼,也得喝爺的洗腳水。不過神色上卻絲毫不露,笑眯眯的道:“喲,這位大爺,看你急成這樣,出什麼事兒了嗎?”
賈珍喘氣道:“小兄弟,你給方纔那位姑娘的什麼湯?”
小五兒眨眨眼睛,天真無邪的笑道:“就是醒神湯啊,方纔我將白爺爺給客人們準備的酒水喝了,所以那位姑娘就要了我們的醒神湯走。”
賈珍一呆,他沒想到這孩子居然半點不怵,難道自己判斷有誤,也沒閒心去想別的了,忙道:“小兄弟,那他們怎麼喝了都成那樣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五兒咯咯笑道:“這位大爺,你不用着急的,每個第一次喝我這醒神湯的人都這樣的。”
賈珍微微一驚,瞳孔一縮,看着小五兒冷冷的道:“小子,說,你在裡面加了些什麼?”
小五兒掰着指頭,歪着頭天真的道:“嗯,不多,我看看,爲了禦寒,我加了辣椒,這天兒太冷了,人都快要凍僵了,所以我還加了紅花活血,另外爲了除溼,還加了點兒別的東西。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反正差不多藥房裡的藥我每樣都抓了一把,誰叫我爹不叫我認字呢,我哪裡記得到哪麼多嗎?”
賈珍倒吸一口涼氣,“天啦,那麼多的藥,要是吃出事來怎麼辦?”
小五兒頓時樂了,一張臉上笑得只見牙不見眼,“這位大爺,沒事兒,天冷了,我爹怕我家的牛給凍壞了,叫我給那老牛多加點兒草,我也懶得動彈,就給它喝了點兒這個,你看我家的牛到現在都還活蹦亂跳,歡實得緊啦。”
賈珍差點沒被他氣個倒仰,吼了起來:“小兄弟,我們那兒都是人,不是牛。老太太身體貴重,哪裡受得了你這……湯藥。”他差點衝口而出牛藥兩個字。
小五兒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人又怎麼了,你那位老太太能有多貴重,我家的阿黃可是我爹花了三貫大錢纔買回來的,你那老太太能比得上我家阿黃貴重?我家十幾畝地,可全指着它呢。”唉喲,這位爺啊,你們可不都是禽獸不如嘛,老子不給你們吃獸藥那還給你們吃什麼藥,毒藥嗎?
賈珍覺得自己真的要吐血了,也懶得跟這小子歪纏,忙一手抓住他使勁一搖,發狠道:“臭小子,少耍嘴皮子,快跟我去看人,找點兒藥給他們吃。”
小五兒撓了撓自己的大腦袋叫了起來道:“這個哪裡還用得着吃藥,受不了出去抓倆把雪塞嘴裡就夠了。而且啊,他們還算是因禍得福呢,現在吃到口裡的雪是甜絲絲兒的,連糖都省了,這位爺,你看,我多好啊,連這錢都給你省了。”
賈珍覺得自己要再跟這個小子在這兒歪纏下去,非被他當場氣死不可,聽得他言道那湯藥無毒,也放了一半的心下來,只要不是毒藥就好說,再說了吃苦頭的是那家人,關我屁事。至於自家的那些小廝,誰叫他們守不住自己那張嘴,活該。哼了一聲,氣沖沖的走了。
小五兒吐了吐舌頭,回身拍掌大笑:“哈哈,大功告成。”就這些嬌貴的貴人們,要按他方纔說的方子去解困的話,他都可以想象他們明天的狼狽樣兒了。
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拍着小五兒的肩道:“小五兒,你這小子也夠古靈精怪的,居然想出來要他們喝辣椒水。”
小五兒眼珠兒一轉,嘻嘻笑道:“其實小爺我對他們還算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我一定請他們喝我的洗腳水。”
只聽得旁邊有人一聲咳嗽,小五兒轉頭一看,不是白爺爺是誰,慌忙站了起來,低着頭小聲道:“白爺爺。”
白爺爺掃了他一眼,依然一幅老眼昏花,有氣無力的樣子道:“小五兒,你又調皮,當心明天孔雀大人剝了你的皮。”
小五兒悄悄翻了個白眼,嘻的一笑,“白爺爺,你就放心吧,那辣椒水他們也就吃着難受點,再說了,如果我不讓他們喝辣椒水,他們要睡死過去,那凍死了怎麼辦?難道咱們還得去給他們收屍不成。現在他們喝咱們的醒神湯,又再吃上點雪,肯定是要泄肚子的,多跑幾趟茅房,自然也睡不成了。”旁邊的衆人等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白爺爺也掌不住哈哈一笑,瞪了小五兒一眼,“就你這小子精怪。”
小五兒一聲冷笑,“這些人真是豬腦子,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居然都還端着他們那個皇親國戚的破架子,都賣女求榮了,還有個什麼了不起。”
白爺爺哈的一笑,拿煙桿敲了敲小五兒的頭道:“小五兒啊,這個你就不懂了,再怎麼說,人家的閨女那可是宮裡的娘娘,好歹怎麼也算是皇帝的老丈人之一吧,你沒聽人說過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麼。”
小五兒將嘴一撇,“說的好聽,什麼娘娘,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小妾而已,他們是自己給自己往臉上貼金吧。”話還沒說完,便聽得外面賈家的下人在叫:“小兄弟,你們的茅房在哪裡?”
……
賈家諸人按照賈珍帶回來的方子如數治療,嘴巴里倒是沒那麼難受了,只是肚子裡又鬧了起來,最後實在是沒有法子,一個個走馬燈似的往跑,到最後實在是不行了,都快癱了,他們現在真的是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痛快”極了。
便是賈母吃得少,可終究是年齡大了,哪裡受得住這折騰,也跑了幾趟。她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哪裡受得住這份兒苦,當下就發起熱來,她平時全靠補藥保着,現在上哪兒給她找太醫補藥去,不到清晨,便只剩一口氣了。
賈珍也被嚇住了,他可是跟着賈母一起來的,作爲晚輩,賈政可能沒事,但他一定卻會被人罵不孝,哪裡還坐得住,忙起身去找小五兒。只不過他現在哪裡還敢去找小五兒要藥,只好好言央求小五兒,將他帶到白爺爺那裡。
白爺爺聽賈珍一說,也是着急,賈母要死那最好死遠點,就是別死在林家的莊子上,不然少爺小姐那裡怎麼交代。心下暗罵小五兒夜裡玩得過火,臉上卻絲毫不顯,只忙忙的道:“唉呀,這可不好,昨夜原想着就留一晚上,也不是長住,也就沒怎麼在意,怎麼就這樣了?這樣罷,我家主子就住在前面的山上,因着我家小姐近來身上不好,府裡常備着大夫,我叫人去說一聲,叫他們派個人來看看,不成的話,就只能回我家少爺了。”
賈珍鬆了口氣,既然別人肯搭把手,那麼這關就總算是過了,等天一亮開了城門,自己可得趕緊派人回家來接。連忙對着白爺爺一揖,滿口感激,“多謝你了啊,白老爺子,家祖母若能得救,我家必有重酬。”
白爺爺瞟了賈珍一眼,要笑不笑的道:“這位大爺,小老兒昨兒收留你們也沒想過要你們的重酬什麼的,只不過是行個方便,如此而已。要說錢麼,咱們這些人雖窮,卻也不至於連自己都養不活,用不着誰來打賞。”
賈珍面上一紅,慌忙道:“白老爺子,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這樣說也只是想略表謝意。”
白爺爺淡然道:“這位大爺,謝就不用了,我一個山野村夫哪裡當得起貴人的謝呢,只要以後別再來打擾我們便成了。”將手上的旱菸袋在鞋底上敲了敲,揹着手理都不理賈珍便走了。
賈珍臉上發燒,他何曾受過如此這般冷遇,本想發作的,又害怕得罪了這老犟驢,耽誤了賈母的治療,只好咬牙生受了下來。跺了跺腳,悻悻轉身走回了雜物間。
鴛鴦正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賈珍帶個大夫回來,見他卻是一人回來,驚道:“珍大爺,怎麼大夫還沒來麼。”
賈珍一腳將一個小廝踢開,一屁股坐了下來,沒好氣的道:“鴛鴦姑娘不是很能幹嘛,你怎麼自己不去找呢,指着我們這些廢物幹嘛。”
鴛鴦現在看着賈母奄奄一息的樣子,哪裡敢跟賈珍嗆聲,也只好咬牙低頭生受了,那淚卻忍不住一滴滴流了下來。她實在是不敢想象賈母若不在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難道真的要如自己所發的毒誓,跟了老太太走。本來老太太說會安排好自己的後事,可看現在這個樣子,也懸,自己該怎麼辦?難道也要學琥珀那般,去給人家當姨娘。她呆在賈府也看得多了,想想做姨娘的日子實在是不寒而慄,趙姨娘算是混的好的了,可還不是被二太太壓得透不過氣來。而且照鴛鴦看來,二太太還不算厲害的,若看看鳳姐兒,還有這些人的活路麼。本想自己不嫁,就這麼伺候老太太一輩子的,沒想到好日子這麼快就到了頭,可若是配小廝自己又看不上。突然莫名其妙的羨慕起紫鵑來了,沒想到那小蹄子跟着林姑娘倒時來運轉了,居然一家人都贖了出去,聽說紫鵑的哥哥在外面開了個小鋪子,生意還不錯,一家人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自己當初還可憐她來着,現在該誰可憐誰呢。
正胡思亂想着,外面小五兒清脆的聲音傳了進來,“大姐姐,大姐姐,大夫來了。”
鴛鴦慌忙用袖子胡亂抹去眼淚,起身將門打開,一看站在外面的人,頓時滿面通紅,連退數步,失聲道:“怎麼會是你?”
朱鳳站在門外,掃了鴛鴦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五兒,你說這是一個過路的客人?”
小五兒跟在朱鳳後面笑道:“朱鳳大人,昨兒夜裡可是他們自個兒說的他們是走親戚錯過了宿頭,沒法子纔在咱們這裡將就一夜的,這位大姐姐,這話是你們自己說的罷。”
鴛鴦也紅了臉,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這些人都是被別人趕出來的。朱鳳看都不看她,昂首便要往回走,鴛鴦哪裡還敢如在賈府一般端着,慌忙跪了下來,拼命磕頭,“朱鳳姑娘,求你了,救救老太太罷,老太太年齡大了,經不起這樣折騰了。”
朱鳳負手悠閒的看着她,“哦,可鴛鴦姑娘,請你搞清楚,她是你的老太太,不是我的老太太,我憑什麼要救她。”
鴛鴦含淚看着朱鳳道:“朱鳳姑娘,可林姑娘是她的外孫女啊?”
朱鳳哈的一笑,譏誚的道:“你們主子奴才倒真是一路貨色,用得着我家小姐的時候,我家小姐便是你們的親人了,一旦用完了,轉頭就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誰了。”朱鳳聲音一頓,厲聲道:“還真是一羣賤人,難道以爲我家小姐也跟你們一樣沒血性。”衣袖一拂,冷笑道:“賈太夫人,你不是很稀罕你家那個鳳凰蛋兒嘛,覺得他是有大造化嘛,馬上派人去將他叫來,叫他想法子救你吧,我們這裡姓林,不姓賈,還輪不到你們姓賈的來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