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黛玉睜開雙眸,揉了揉眼睛,這一覺睡的好,覺得精神挺好,不像平時才醒時,總是頭昏腦脹的。
黛玉恍惚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事,連忙掀被下牀,跑到窗邊一看。
鸚鵡正安安靜靜的鳥架上梳理自己的羽毛,再轉頭看向榻上,花貓蜷成一團,正在呼呼大睡。黛玉笑了,原來真的是夢,鬆了一口氣,心下卻微覺失望。走過去,將貓抱起來,伸手揉了揉它粉紅色的鼻頭,笑道:“真是隻小懶貓。”她卻沒有注意到自己掌下的花貓鼻子眼睛都皺到一堆,然後對她翻個白眼。
紫鵑從門外進來,笑道:“姑娘睡的可好,很有精神呢。”
黛玉將貓放下,伸了個懶腰,笑道:“可不是,昨兒太累了。”
衆人笑道:“可不是,都是小花的功勞呢。”
聽得“小花”二字,黛玉下意識的低頭向花貓望去,腦中不禁閃過昨夜‘夢中’那隻囂張的貓,會是它嗎?卻見那貓陡的弓起背,目露兇光,爪子重重撓在墊子上,刺啦一聲將墊子撕的稀爛,喉間憤怒的發出一聲充滿殺氣的喵唔聲。
衆人不禁目瞪口呆。
黛玉的心底立刻響起花貓不善的語調:“蟑螂,巴豆,死耗子,自己選。”
黛玉立馬打了個寒顫,天,原來不是自己在做夢啊,昨天晚上的事都是真的。馬上抱起花貓,捋了捋它脖子上突然豎起的頸毛,狗腿的道:“還小花呢,都多大了,叫着都覺得好笑。看,我們琥珀老大都生氣了啊,還是這個名字好聽些,是不是呀?”
衆人看着這一人一貓頓時呆若木雞,紫鵑困難的嚥了口水,囁嚅道:“姑娘,這跟老太太房裡琥珀姐姐的名重了,恐怕琥珀姐姐的面子上不大好看啊。”
黛玉微眯雙眼,看向紫鵑:“琥珀姐姐的面子不好看?昨兒姑娘我的面子也不好看呢。可有人在乎了?面子是人給的,可也要看他配不配得上呢。”開什麼玩笑,連姑娘我的面子都被人踏在腳下,我還要去給一個丫頭維護體面?真當我林家的人死絕了?哼,想要體面,自己的體面自個兒掙去。
紫鵑面色尷尬,不敢再說,衆人也只道黛玉因前夜之事遷怒,都不敢吭聲,怕觸了黛玉的黴頭。
雪雁道:“姑娘,還是先梳洗了再說罷,老太太那邊只怕馬上就要傳飯了。”
黛玉點頭,將琥珀放下,淡然道:“換個墊子。”衆人忙應了聲是,退下去各忙各的不提。
黛玉在梳妝檯前坐下,順手拿一根簪子在手中把玩,心中卻是一片驚濤駭浪:這兩日發生的事委實太過詭異,自己本以是夢魘,誰知居然都是真的。想想自己的處境,本已是死路一條,而且已到了盡頭,連自己都以爲自己這條命怕是要折在這兒,只望下輩子再投個好胎。哪知卻突然絕處逢生,居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嘿嘿,那麼二太太,二舅母,你可要小心了,你不來惹我還好,你若是還要不知死活來冒犯本姑娘,那姑娘我就成全你,到時候,我要你吃了我的都給我吐出來,用了我的都給我還回來。哼!
黛玉手上無意識的一用力,簪在‘啪’的一聲,被捏的粉碎,雪雁一聲驚呼,忙道:“姑娘,沒事罷,扎着手沒有?”衆人慌忙來看。
黛玉一驚,忙收攝心神道:“沒事,不用驚慌。你們忙你們的罷。”對着鏡子,望向雪雁道:“對了,我叫你收拾行李,收拾好了沒有。”
雪雁手上挽着黛玉的頭髮,皺眉道:“竟是不好收呢,這天也怪,都十五了,偏還這樣熱,一早一晚又涼,再說姑娘不是說了是做百日麼,到時都要出臘月了,竟是要搬空大半個屋子呢。”
黛玉站起身,冷笑道:“姑娘我在外面要呆那麼久,也得帶點子書啊,琴啊什麼的打發打發時間罷,把我的東西全收拾了,連一根針頭,線頭都別留下,也免得別人記掛着,深更半夜的還在跑腿子。”我林家的東西你們都糟蹋完了,也就剩下這麼點子心愛之物了,我便是拿來砸了扔了也不會再便宜了你們。
雪雁忍笑低聲道:“知道了,姑娘放心罷,奴婢定叫她們省了這一趟,累着誰都不好,還是小婢多累點子好了。”
黛玉道:“你也大了,精點心,別什麼事都勞煩你紫鵑姐姐。”又對着鏡子照了照,再檢查了一遍妝容,方搭着紫鵑去了賈母上房。
到了賈母處,因見衆人都到齊了,因抿嘴笑道:“哎喲,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面又向賈母請安,賈母皺眉道:“怎麼了,今天怎麼一個兩個的都這樣。”
黛玉奇道:“怎麼?”
賈母招手,讓黛玉坐在身邊,一面撫着黛玉的頭髮,慈愛的笑道:“你們不是約齊了這時來吧,她們也剛到。”
黛玉便知衆人心中因前日之事只怕都不受用,彆扭着呢,只這偏又是這賈家的兩大巨頭鬥法,衆人能說什麼?敢說什麼?都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捲了進來可就慘了,是以大家都裝聾作啞的避諱着,生怕言多必失,得罪了誰都不好,自然大家都是能拖就拖了。便裝不知搖着賈母不依道:“老太太也似她們一般,笑話我呢。”
賈母拍拍黛玉的手道:“沒事了麼?”
黛玉握着拳,用力揮了揮,俏皮的說:“老太太你看呢?”
賈母拍了她一下:“調皮。”
衆人也都好笑,湘雲湊過來道:“林姐姐你這是學相生兒呢?”
黛玉揮絹子趕她,“我因瞧着老太太不怎麼開心,好不容易逗笑了,偏你還要來打趣我,我不幹了。”
賈母忙摟住黛玉道:“還是我玉兒好,知道疼我,怨不得我疼你。哪裡像有些人呢?恨不得我早死了,就嫌我們娘母子礙了人的眼。”
衆人忙站起來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都忙來勸慰。
黛玉傻眼,心道:這是怎麼了?難道老太太知道了什麼了?不可能啊,雖然王夫人這次做的確實過火,連體面都不要了,可也沒人敢老虎頭上拔毛罷。何況,告訴老太太,得罪王夫人,這可是個兩頭不討好的事,沒那個傻子會做。會是什麼事呢?星眸四下一溜,王夫人不在,心下恍然,今兒十五,人家朝賀貴妃娘娘去了,在加上昨日自己說了要出孝,哼哼,坐不住了,去請旨去了,估計賈母也猜到了,所以心中才不痛快吧?
若是換了以前,自己期望成空,只怕會傷心欲絕吧?只可惜現在自己早有了別的出路,再也用不着在這歪脖樹上吊死,是以心中雖彷彿輕輕擰了一下,眼中微一酸澀,卻馬上就自我調節開了,不再這事上計較。
黛玉轉了轉眼珠,使勁兒嗅嗅,賈母看她的表情,道:“怎麼?”
黛玉因說:“廚房的姐姐們今兒可真賣力氣,作的什麼,我隔這麼遠都聞到了,待會兒你們可都別和我搶。”
衆人失笑:“哎喲,你們聽聽,這還千金小姐呢,都說的什麼話啊?老太太,你打哪兒弄了個花子來,可以和咱家的破落戶有一拼了。”
黛玉站起身,嘻嘻笑道:“你們就慢慢貧吧,本人是君子,只動口不動手的。”一面在桌旁坐下,拿着筷子道:“哎呀,是哪樣呢?我且找找。”
衆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均道:“快瞧這饞貓,哎呀,真的很香呢,是這,不對是這個。”一時熱鬧無比,將事情岔了過去。
一時飯畢,衆人又陪着賈母說笑,賈母心下煩悶,怕黛玉只怕是知道了什麼,卻又不好說出,只借口嫌人少不熱鬧岔了開去。寶玉這時稍有了一點精神,不像方纔一直蔫蔫的,見賈母如此說,便笑道:“那去請姨太太同寶姐姐,還有琴妹妹她們過來。”賈母眼神閃爍了一下,笑着點了點頭。寶玉便一迭聲遣人去請。
黛玉坐在一邊嗑着瓜子兒,在心裡送了寶玉一個大白眼:真是個傻子,人家這是回去備嫁,你媽現在就在求你姐姐賜婚,你同她是未婚夫婦,是不能見面的。她自己都覺得奇怪,以前覺得寶玉怎麼都好,現在怎麼看着他總是不以爲然,怎麼都能挑出毛病來。
她卻不懂自己以前是被愛情矇蔽了雙眼,況且又沒有別的出路,只好得過且過,自欺欺人。現在一下發現自己原來可以不撞南牆了,心一下放開了,再加上又見了建木等人,兩相比較之下,寶玉當真跟人提鞋都不配。俗話人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氣死人,現在在黛玉眼中,寶玉也就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罷了。
湘雲坐在黛玉身邊,低低的道:“寶姐姐不會來的。”
黛玉看了她一眼,湘雲強作歡顏的道:“寶姐姐說她兄弟與琴妹妹上來了,今年她們一家要團圓。”黛玉心想,這大約便是各有各的緣法罷;一時又想起前日的夢,心中不由的感慨萬分。
路到盡頭,終於要分手了,從今之後,便要各走各的路了。琥珀與朱鳳的話,在心中此起彼伏。那又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呢?黛玉聽着衆人的笑語,突然覺得琥珀和朱鳳它們與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感到自己很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湘雲推了黛玉一下,黛玉一驚,便聽見賈母說:“玉兒,是不是累了,你身子弱,到旁邊去歇會子罷。”黛玉應了一聲,便到偏廳歇下。
至晚間賞月,見賈母猶嫌人少,黛玉心下傷感:這樣兒孫滿堂,尚不知足,那自己這般境況的,又該如何處呢?心下一陣厭煩,便與湘雲相約,出去走走,不想二人卻聯起句來,後來又被妙玉一岔,足鬧了一夜,弄得精疲力倦的,第二日便足睡了一日。又接連歇了兩三日纔好。
------題外話------
我一直認爲,妹妹之所以會認定寶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那個時代,對女性的要求是很殘忍很苛刻的,女人基本就一生兒子的工具,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基本會喪失她的一切權利(特有能耐的除外,如狸貓換太子之類的)。不像現代女性,有很多選擇餘地。所以,首先,必須先打開妹妹的視野,讓她知道,原來她還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活着,用不着一條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