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門口徑數米甚至超過十米的炮彈,向敵艦發射。
流星般的炮彈,巨大的光團在大海中縱橫交錯,橄欖形的頭部拖着長長細細的尾巴,外殼上的火星如同火花一般剝落。一架架戰機如同海燕般在海面下飛翔,它們時而扶搖直上,時而翻滾俯衝。成千上萬的戰機互相追咬,蜿蜒的尾部流光和****的機載炮彈攪成了一團亂麻。
而在戰艦的指揮大廳裡也是一派忙碌景象。一排排控制檯上,懸浮着各種各樣的圖表,滾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
臺前的參謀們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他們或抓着通訊器面紅耳赤地吼叫着,或拿着文件在過道上急匆匆地奔跑着。腳步聲、系統的提示聲和內網電話的鈴聲不絕於耳。
眼前的一切讓所有將軍們都有一種恍若身在夢中的感覺。
白色的醫療機甲正從眼前經過。
機甲透明的治療艙玻璃上,倒映着主屏幕的畫面和幾段如同魚兒一般遊走的綠色文字。遠方大海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光芒一道接一道地橫掠過戰艦舷窗,將整個指揮台照的一片慘白。
而黃勝天就在這喧囂和光芒的陪伴下,靜靜地躺在治療艙中。
看着醫療機甲走下指揮台,看着指揮大廳的自動門隔絕了醫護人員和已經泣不成聲的黃小蕾的背影,所有人的腦海都是一片空白。
黃勝天,這位縱橫世界數十年,如同神一般的老人,就在這個時候,以這樣一種方式走下了他的指揮台?
“完了。”一位中將面白如紙。他雙目失神地看着醫療機甲消失的自動門,嘴裡喃喃地道:“爲什麼是現在?爲什麼會是現在?”
中將的話就像是一根刺,扎進了所有華夏將領們的心頭。
面面相覷中,將軍們一時間心如死灰。
他們早已經知道黃勝天病入膏肓,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倒下。
此刻在雙星角走廊長達數十海里的戰線上,華夏艦隊正在和敵人浴血鏖戰。
從左翼到中路再到右翼,穩紮穩打的北約艦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絞肉吞噬着華夏的有生力量。
每一分鐘每一秒,都有戰艦在海域中化爲燃燒的火球。
從兵力上看,華夏本來就只有北約的一半。再加上黃勝天在戰局最艱苦的‘相持’階段忽然病危失去指揮能力,華夏軍的失敗已經是鐵板釘釘。
現在的戰損比是5:6。
一小時或兩小時後,又會是怎樣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數據?
別說兵力不足,就算是在兵力是北約的兩倍,誰又是切爾達的對手?
難道是那個方楚天嗎?
馬佩琪,雷達均,滕剛幾乎同時扭頭向指揮席看去。他們驚訝的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傢伙已經穩穩地坐在了黃勝天的座位上。
“方將軍。”
趙小算站在段天道身旁,凝視着這個一臉憨厚的年輕人。
隨着黃勝天病重離開,整個指揮大廳已經亂成了一團。無論是大本營的參謀們,還是各軍區的將領們,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到了指揮席上。
看見方楚天坐上黃勝天的位置,大家又是驚愕又是不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身爲最瞭解這支聯軍的人之一,趙小算知道在這個大廳中,很少有人會把勝利的希望寄託在這個貌不出衆的方楚天身上。
尤其是滕剛,雷達均等對南下戰略抱有成見的將領更是如此。
他相信,只要一有機會,這些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命令艦隊調頭經由中央海域沿東南主航道北上,回到特里藍如山,加入到秦妖的旗下。
對他們來說,那不但更符合他們的利益,而且把希望寄託在成名已久且保持着對北約不敗戰績的秦妖身上,遠比放在這個無論是聲望還是身份都有云泥之別的方楚天身上更加實際。
戰爭爆發前秦妖就是華夏五虎上將之首。現在他更是華夏的聯軍總指揮,黃勝天之後華夏軍方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而這個方楚天雖然是黃勝天指定的接替人。可是他並沒有得到華夏最高統帥部和聯合議會的確認,也沒有在聯軍指揮部中擔任任何職務。
他統領的軍隊雖然屢屢戰勝過強大的對手,可其本身的兵力卻只有十一支A級艦隊,這麼點兵力用來打一場局部戰役或許夠了,想要成爲華夏軍的核心主力,率領成百上千的華夏艦隊贏得這場戰爭,卻無異於癡人說夢。
黃勝天倒下之後,但凡有一點理智的人,都不會對東南戰局心存幻想。局面已經不可收拾,現在大家唯一能做的,不是夢想擊敗切爾達,而是想辦法保存手中的兵力。
趙小算比誰都明白,一旦方楚天決定繼續這場戰役,那麼,他首先面對的,就是來自華夏軍內部的攻擊。
聽到趙小算的聲音,段天道轉過頭。
趙小算在段天道身旁坐了下來。
數十年的軍人生涯,讓這位儒雅的中年人有着雄獅一般沉穩的氣質和標準軍人的儀態。他雙手放在膝蓋上,後背筆直,一雙精光四溢的眸子凝視着戰術電腦屏幕。片刻之後緩緩道:“你應該明白他的苦心。”
段天道順着趙小算的目光看向戰術電腦,沉默着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在座椅扶手的鍵盤上來回跳動,卻沒有觸發任何一個指令鍵。
幾分鐘前黃勝天就坐在這裡指揮戰鬥,他枯瘦而蒼老的手就在鍵盤上跳動,雖然緩慢,卻沉穩而從容。在他的指揮下,前線戰鬥的近百支A級艦隊,無論是策應掩護,迂迴包抄,還是正面強攻,穿插突擊,盡皆收放自如。
而現在他卻躺在醫療機甲的治療艙裡,生死不知。
回想着黃勝天最後的問題和他嘎然而止的笑聲,段天道只覺得心頭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般難受。
他怎麼可能不明白黃勝天的苦心?
當老人的笑聲嘎然而止,昏厥過去的時候,他就站在指揮席上,眼睜睜地看着黃小蕾一把抱住黃勝天,看着醫護人員衝上來撕開他的上衣進行緊急救治,看着他被送進治療艙。
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離開這個席位。
段天道瞭解這個老人。
雖然黃勝天被譽爲華夏的軍神。可他畢竟是人,有着和大多數軍人相同的有點也有着相同的毛病。
他愛國,護短,強硬,視榮譽如生命。
早在三十年前,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論成就他已經達到了一個軍人職業生涯的巔峰。
他原本可以在這場戰爭中堅持他最初的袖手旁觀。讓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民主聯盟去經歷戰火;讓那些已經被和平磨去了銳氣被勝利滋養了傲慢的軍人重新認識自己;讓無數青年軍官離開他的蔭庇,在風雨中成長起來,和他們的國家一同浴火重生。
那樣的話,他就還是那個不敗的軍神。
他的戰績將成爲永恆的傳說,他的名字將成爲人類軍事史上最璀璨最耀眼的明星。
誰也不能指責他什麼。再苛刻的歷史學家也不可能要求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老人做得比他更多,更好。
那將是一個完美的人生結局。
可是,他放棄了。
在人們漸漸的理解了他的苦衷;在他已經默認秦妖的地位;在他的身體已經比開戰之初虛弱了很多,進入人生倒計時的時候他不顧在歷史上留下民主倒退的罵名,悍然出手解散華夏聯合議會上院。他不顧形象在崇拜者心目中轟然倒塌,打擊激進的華夏軍官團體,驅逐秦妖,在民衆的罵聲中領着華夏中最可能爲秦妖所用的艦隊南下,並在華夏最關鍵的時刻拒絕回兵特里藍如山。
段天道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
當黃勝天選定了自己作爲繼承人的時候,他就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這條被人誤解,批評甚至咒罵的道路。他將十二代機甲列裝給悍軍,將魅影艦隊交給自己,撥款七萬億,爲自己做了他能夠做的一切。
而眼前的這場戰鬥,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的財富。
從戰鬥進入相持階段那一刻開始,段天道就明白,老人的身體其實根本無法支撐這樣強度的戰鬥。
他和切爾達的交手,從一開始就是一節針對自己的教學課。這也就是他爲什麼要等着自己回來纔開戰的原因。
他將他畢生的指揮經驗傳授給了自己。而他付出的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價……失利。
想到這裡,段天道的耳畔彷彿又響起了黃勝天的哈哈大笑聲。他完全明白當他說出“撤退”這兩個字,註定了這場交鋒的結果時,老人有多麼難受,又有多麼欣慰。
他用他最後擁有的不敗聲名,完成了這堂教學課。
而他教導出來的學生,用“撤退”兩個字,證明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趙小算靜靜地看着段天道的側面。這位年輕的華夏上將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
趙小算曾經在不同場合見到過他。
他見過這傢伙眼珠子亂轉,在通訊頻道上指着秦妖的鼻子破口大罵;也見過這傢伙一臉猙獰地提着狙擊槍在上京市中心高樓大廈樓頂大開殺戒,更經常看見他帶着一臉憨厚而諂媚的笑容,在黃勝天面前唯唯稱是。
而現在,年輕人卻低着頭,眼眶發紅,那飛揚的神采被沉重所代替。
“有把握嗎?”趙小算無聲地嘆了口氣,轉移開話題。
率領這支華夏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是撤退,方楚天也要面臨很多的困難。甚至可以說,現在撤退比正面作戰還要困難。畢竟,在切爾達這樣的名將面前,只要有一點破綻就會萬劫不復。
“沒有。”段天道搖了搖頭,擡頭看着戰術深吸一口氣道:“不過,他既然把這個位置交給我,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失望。”
“彆着急,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趙小算拍了拍段天道的肩膀。
自始自終,他都站在黃勝天和段天道的身旁,親眼目睹了黃勝天教給段天道的一切。
他不明白爲什麼黃勝天奢侈地用這場曠世之戰做課堂,卻只教授方楚天那些基本戰術;也不知道方楚天能夠從中學到多少。不過,這既然是黃勝天的選擇,那麼,他需要做的就是信任和執行。
“戰爭指揮最忌心浮氣躁。元帥閣下教給你的東西,你需要時間消化。”趙小算道:“記住,在你的身邊還有我,有天機將軍和所有追隨元帥的將領。我們都是你的支持者,無論什麼時候。”
段天道擡起頭,看着趙小算的眼睛,嘴角緩緩勾起一條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