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段天道張開了眼睛,一秒鐘都不差。此時天上的雲層正在被海風吹攏,叢林中又是灰濛濛、陰沉沉的一片,但日光灼烤帶來的炎熱仍徘徊不去,踏足於土地上,腳下依然是熱浪蒸騰。
段天道都是走兩個小時,休息半個小時,交替進行,不分晝夜。
他行走時勻速前進,保持在每小時十公里左右。當然段天道的速度遠不止十公里,這樣做是爲了讓後面跟蹤而來的羣狼判斷錯誤。
在關鍵時候,或許最微小的失誤也有可能扭轉戰局。
狼羣距離段天道正越來越近,但他們與段天道還沒有碰過面,段天道也就不知道這些狼因何而來。等段天道一個大圈繞完,或許可以從狼羣留下的痕跡找到些蛛絲馬跡。
現在時間還很充裕,段天道慢慢地活動着身體。他肌膚微微顫動着,上面不斷感受到極微弱的針刺感,這是危險的標誌,說明後面的人始終沒有放棄對他的追蹤。
許多野獸都有以危險的天然直覺,段天道在這方面並不輸於大多數野獸,甚至還猶有過之。在學習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之後,他對危險的感覺就更加的敏銳。
段天道開始整理裝備,打開腦海中的地圖,思考着下一步的路線。忽然心中跳動了一下,不論這些狼來自何方,他們總是需要補給的。
他曾經在途中遇到過一個小山村,他們如果曾經在那裡停留,就會留下痕跡。
段天道出了木屋,走出數公里後突然折了個方向,斜斜的向那個小山村飛速而去。
距離段天道不到六十公里的地方,一號等人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些最新的痕跡。
電子專家十號打開那份精度絲毫不比段天道腦子裡那份差的地圖,上面赫然標註着段天道這些天來行進的路線,幾乎分毫不差。電子專家在最新的位置上做了個標記,於是一個幾乎完整的半圓出現在地圖上。
這份地圖上,有好幾個地方都被打上了紅x,猩紅得十分醒目。
“狡猾的傢伙,想帶着我們繞圈子。”一號冷笑着說。他向電子專家望了一眼,問:“你那東西可靠嗎?”
十號擡起頭來,嚴肅地說:“反正除了主人,就我們十三個人中間,應該沒有人可以發現並破除我的裝置。”
一號的臉色明顯有些不愉快,但他並沒有發作,而是看着地圖,陰冷地說:“如果這傢伙真想跟我們兜個大圈子的話,希望你能夠給他一個足夠大的驚喜。”
一號又看向負責追蹤的九號,略顯不滿地問:“我們的速度不能更快了嗎?”
九號正研究着地面留下的痕跡,聽到一號詢問,擡頭說:“不能更快了。他留下的痕跡非常稀少,現在已經是我們追蹤他的極限,那還是因爲幸運,這幾天這片區域沒有極端氣候出現,否則只要一個過路的颱風就會抹掉一切。看這處痕跡的時間,估計我們與他的距離已經不到六十公里。再過三天,我們應該可以進入分散包抄攻擊的距離。”
“還要三天!”一號顯然極不滿意這個答案,但是責備一個九號是毫無意義的,因爲根本就沒有比九號更厲害的替代的人選。
“我們繼續追!而且和以前一樣,用一切手段,激怒他,讓他來自己來找我們。現在休整半小時,三十分鐘後整隊出發!”一號下了命令。
小隊的成員架起了可摺疊行軍鍋,將配給制式口糧投入到鍋裡,再注入水。鍋下有一個開關,只要一按,源自固體燃料的高溫火焰就可以在三分鐘內將口糧煮沸。每口鍋配了一公斤的燃料,足夠使用一個月。
二號慢慢地吃着自己那一份口糧,反正吃飯時間有十分鐘,他並不着急。
他們攜帶的裝備精巧、簡單、實用,幾乎件件都包含着當今世上最頂尖的技術,和倉促逃走的段天道相比,他們的準備要充分的多,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越有利。
三分鐘煮飯,二分鐘分餐,十分鐘進食,十五分鐘休息,這支隊伍的行動如鐘錶般精確。
十五分鐘時間,二號睡了個沒有夢的覺,鬧鐘一響,他便精神抖擻地跳了起來。
一號望向二號的目光中,多少有了些尊重。好幾天連續不斷的追蹤,其他人都開始顯得疲倦,只有一號和二號沒有分毫倦容。
能成爲這支隊伍的二號,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夜色很快降臨,陰寒的風驅散了白晝的炎熱。
段天道靜靜站着,注視着一公里外的小山村。深沉的夜幕下,在這個距離上,即使以他的視覺也只能隱約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風撲面而來,鼻端掠過陣陣腐臭的氣息。在叢林中時時可以聞到這類味道,這是各種動物死亡後屍體腐爛的氣味。但是今晚的氣息格外濃些,也新鮮得多。
小山村一片寂靜。
段天道上次在這個小山村外呆過半個晚上。
雖然平時在這個時候,小山村大多數人都應該進入了夢鄉。但是仍會有小部分人活動着,在喝着酒、教訓着自己的孩子或者和自己的婆娘辦些家務事。
今晚的這個小山村,實在是太安靜了些。
段天道取下肩膀上的狙擊槍,將子彈推上膛,然後如一個幽靈般,向小山村潛去。
小山村的每一個角落都儲存在段天道的地圖中,不是平面,而是三維的。
這是一個殺手必備的能力之一,有需要的時候,在腦海中畫出整個地形圖,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可以說,段天道已經對這個小山村瞭如指掌。這個小山村居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約兩百多人,規模不算大,也不算小。
看來城市的周圍就是農村,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南春這樣發達的地區,在它四周的森林深山之中,還是存在着這樣自給自足的原始小村。
小山村的建築成環形,這有一多半是出於防禦外來野獸的需要,中央則是一小塊空地,平時是居民們聚會或娛樂的地方。村長的住處,一座石制的小房子,就座落在空地的邊緣。
現在空地上多了些原本沒有東西。
一根三、四米長的木杆,杆上吊着一具屍體,在激烈的夜風中來回搖盪。一陣風偶爾將屍體吹得轉了個身,藉着微弱的夜光,可以認出這具屍體是個年紀很大的老者,應該是小山村的村長。
一道繩索勒過村長的脖頸,將他吊在木杆上。但這道繩索看起來並不是村長致死的原因,他身上到處都是燒灼過的痕跡,整個身體幾乎都已化作焦炭,幾塊完好的肢體彷彿是刻意保留下來的,因爲那上面深深地嵌入了炭化的衣服。
然而他的臉卻奇蹟般沒有任何燒灼過的痕跡,也正因爲如此,才能將他臨死前極度痛苦的表情刻印下來。
木杆下是厚重的底座,由屍體堆疊而成的底座。
段天道慢慢地一具一具看過去,這些屍體都有一個共同點,無論肢體變得如何殘缺不全,臉都被完好地保存下來,連同那些絕望、痛苦、憤怒、吶喊的表情。
粗略估算,木杆下大約堆積了四十多具屍體。現在的天氣還很熱,屍體都已開始高度腐爛,不時有大得不象話的蛆蟲在腐肉裡鑽進鑽出。
寂靜的空地上,段天道孤零零地站在這詭異的一幕中,有如墓地中不死的怨靈。
不止是中央的空地,小山村的許多屋子裡都在散發出新鮮的腐臭。整個小山村已變成了一塊墳場,只有幾處還傳出微弱的呼吸聲。
他慢慢俯下身,拉起一具屍體被燒焦的手臂。觸手處,炭灰立刻飛揚,顯然血肉已被完全燒透,然而炭灰盡處,卻還有一層薄薄血肉貼在骨頭上。
奇異的是,手臂外層已徹底炭化,裡層的血肉卻相當完好。這說明燒在屍體上的火焰溫度極高,遠遠超過一般的火焰,才能在短時間的接觸中完全炭化血肉。
段天道想了片刻,才站起身來。
段天道沒有再動空地上的屍體,而是輕輕推開旁邊一座棚屋的門,可以看到棚屋裡面坐着一個乾瘦的老人,聽到了聲音,轉頭向門口望來,混濁的目光從段天道身上滑過,卻沒有任何反應。
只有幾個平方米的棚屋裡,除了這個老人,還有三具屍體,一男一女和一個孩子。屍體早已腐爛,棚屋裡到處都是濃郁的臭氣,老人卻一無所覺。
段天道如幽靈般消失,老人仍舊呆呆地坐着。
此時還留在小山村的,都是些無法行動的老人,只能在這裡等死。
段天道準備離去時,忽又停住,有什麼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那是夜風翻動印刷品的聲音。
空地裡的屍堆中,露出了一本書的一角,顯得非常突兀。
段天道的手指輕輕觸了觸書的封皮,才慢慢將它從屍體下面抽了出來。這是本巴掌大小的小冊子,大約有一公分厚,黑色的硬封皮製作得非常精美,上面是燙金哥德體的書名:啓示錄。
翻開封面,扉頁上用優美華麗的花體字寫着:“願迷途的旅人,從此得享安息。”
簽名則是:no1。
這羣追蹤者殺這些無辜的人或許是爲了激怒他,又或者是爲了隱藏蹤跡,又或者是手賤。
但不管是因爲什麼,都無法撼動段天道的心神,見死人他已經見得太多了,這幫人如果覺得這樣就可以影響到他,未免就太稚嫩了些。
段天道合上了這本啓示錄,將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屍堆前,然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色下,十三個人如狼一樣,在叢林中行進着。而這片土地夜晚真正的王者,成羣腐狼卻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頭的九號忽然停了下來,仔細分辨着地面上的痕跡,再在風中嗅了嗅,說:“他在這裡換了方向。”
一號順着九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裡正是小山村的方向,於是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微笑:“看來我們的陷阱要起作用了。”
狼羣如同嗅到了血腥氣,轉了個方向,開始徐徐加速。
轉眼間天已漸亮。
藉着微亮的晨光,段天道在幾公里外就看到了小村出口那座高山頂端高高豎着的十二根木樁,和木樁上穿着的十二具身體。
看見那十二具屍體的時候,段天道忍不住心中微微動了動,他沒有停頓,以勻速跑到了山頂,這才停了下來。
十二根木樁上是九男三女的屍體,都是非常年輕的年紀,應該是村子裡負責在外打獵獲取食物的分隊。
這一次沒有人被火焰焚燒過,但是痛苦並沒有減輕多少。樁體已經乾涸的血流軌跡顯示他們被木樁從下身穿入的時候,都還是活着的。
段天道的眼角突然不爲人察覺的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朝那十二根木樁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