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就麻溜點,沒人攔着你!”夏雲錦在氣頭上,這句話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
杜郎中二話不說,果然轉身就走。
夏雲錦:“……”
還是荷花機靈,立刻揚聲喊道:“杜郎中等等!”
杜郎中冷冷的轉身,神色分外冷淡:“叫我幹什麼?想留我就不必了。我既然說了要走,就絕不會死皮賴臉的再留下。”
荷花咳嗽一聲,笑着說道:“杜郎中誤會了,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把藥箱背上。”
杜郎中:“……”
短短片刻功夫,夏雲錦終於回過神來,開始懊惱起自己的衝動。
杜郎中說話確實不近人情,可相處這麼久了,她很清楚杜郎中絕不是那種見死不救心腸冷硬的人。要不然,上一回也不會主動請纓去救馬。這一次他堅持要先配藥,也是出於他對醫術的追求和熱愛。實在不行,另外再請一個大夫來就是了。鬧的這麼僵硬做什麼。別的不說,蕭氏的病還得靠杜郎中呢......
杜郎中沒有看夏雲錦懊惱的臉,他正在看着桌子上的藥箱。
之前背的那個木質藥箱十分破舊,這個新藥箱是用上好的黃梨木打製出來的,做工十分精湛。裡面共有三層,足夠放一些常備的藥物和針包。
這樣的藥箱其實並不算十分昂貴,最多也就是幾兩銀子。當年他風光的時候,多的是人上趕着巴結討好。別說是區區一個木藥箱,就算是想要一個金藥箱。也有人送上門來。
可那是以前的他,有人巴結討好不稀奇。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窮困潦倒連個住處都沒有的走方郎中。誰也沒有這個必要討好他。夏雲錦卻從來沒有輕視小看過他。相反,她對他一直很容忍很尊重。他索要豐厚的診金。開闢藥圃,出去尋找病患診治,她從來都沒說過一個不字,反而盡力給予他方便。
就連這個新藥箱。也是夏雲錦特地吩咐爲他定製的......
屋子裡一片靜默。
夏雲錦一時拉不下臉張口道歉,杜郎中也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卻沒有再堅持要走。
荷花見氣氛稍有緩和,便笑着打圓場:“杜郎中,娘子一時心急,說話口氣難免衝了一些。你先消消氣,有什麼事再慢慢商議也不遲。”
杜郎中不置可否。
夏雲錦深呼吸口氣,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杜郎中。剛纔是我太急切。說話有得罪之處。你千萬別見怪。你有事要忙沒有空閒,那我就另外去請個郎中來......”
“我每天會抽出半個時辰來。”杜郎中忽的張口打斷了夏雲錦。
夏雲錦一怔,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是。你不是要忙着配藥嗎?”之前她氣成那樣子都沒見他讓步,現在怎麼忽然又改主意了?
杜郎中照例沒什麼好口氣:“配藥試藥又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成功的事情。抽出點時間也沒什麼妨礙。”
熟悉杜郎中脾氣的人就會知道,這樣的讓步對杜郎中來說幾乎是絕無僅有。他一旦研究起病症和藥方來,是標準的六親不認誰也不理會!真沒想到,今日竟會因爲一個木藥箱就心軟讓了步。
夏雲錦自然不知這一層,她只是單純的爲杜郎中的心軟讓步感到歡喜:“謝謝杜郎中!”
那張姣美的容顏溢滿了毫不掩飾的喜悅,那份喜悅不自覺的感染了杜郎中。杜郎中心裡最後一絲不快也悄然散去。當然了,以他的彆扭脾氣是絕不會顯露出來的,依舊板着臉孔。
夏雲錦心情好了,又興致勃勃的問道:“對了,你剛纔說配的那個可以治咳嗽的藥丸,很難配嗎?”
一提到這個話題,杜郎中的話就多了起來:“我爲了這一味藥丸已經整整研究了五年,走街串巷就是爲了尋找病患,藥方不知換了多少個,現在總算是有了心得,也找到了藥方。如果這次能成功的話,以後可以治好很多病人......”
杜郎中的年齡不小了,相貌又平平,平日裡看着很不起眼。可此時,那張平凡的臉孔卻散發出不一樣的光芒來。
夏雲錦忍不住問道:“咳嗽有那麼難治嗎?你醫術這麼好,爲了這一味藥丸竟還要花上幾年的功夫?”
杜郎中正在興頭上,也不計較夏雲錦語氣中的質疑,笑着解釋道:“我說的咳嗽之症和你說的普通咳嗽不一樣。指的是得了癆病的人,每日都會接連不斷的咳嗽。我研製出來的藥丸,可以止住咳嗽。再配以別的湯劑,治好癆病的可能性可以高達八成。”
夏雲錦頓時動容。
癆病,其實就是肺結核。這種傳染病在後世不算什麼,可在古代卻是極爲可怕的病症。因爲醫療條件落後,也沒什麼特別的有效藥方,得了癆病的人基本上就只有等死一途。因爲癆病會傳染,所以患上癆病的病者只能被關起來,誰也不敢輕易接觸。
真沒想到,杜郎中竟然爲此整整奔波辛苦五年,並且真的找到了治療癆病的藥方。怪不得他如此急迫的想將藥丸配出來。如果有了這樣的藥丸,確實可以救人無數。
“你以前總往府外跑,就是爲了尋找得了癆病的病患嗎?”夏雲錦總算明白過來。
杜郎中點點頭:“是,得了癆病的人大多是被關起來等死。而且,家人大多不肯張揚。想找這樣的病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爲他們診治配藥,都是不收銀子的。這樣人家才肯給我治。”
夏雲錦先是點點頭,旋即想起來什麼似的,恍然大悟:“這麼說來,你每次要那麼多的診金,都是爲了買藥配藥給這些病患診治?”
杜郎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扯開了話題:“好了,不說這些了。方二郎不是明天才能到京城嗎?等安頓好了再讓人去叫我。別的時候別輕易打擾我!”
說完,便拎着藥箱走了。
夏雲錦看着杜郎中的身影,心裡浮起的欽佩之意久久未散。
她雖然不知道杜郎中的身份,卻也能隱隱的猜出他的來歷並不平凡。能將只剩一口氣的蕭氏救醒,能只憑着馬胃裡的殘餘東西找出解毒的藥方。有如此高明醫術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之輩。而且,他的古怪脾氣和犀利的口舌,也像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會養出來的惡習......
不過,既然杜郎中對這些隻字不提,她也就當做不知情。誰都有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既然他不肯說,別人又何必刨根問底?
夏雲錦默默思忖了許久,忽的張口吩咐:“荷花,你去府裡的賬房那兒說一聲。給杜郎中的院子裡發雙倍的用度。還有,不管杜郎中要什麼買什麼,立刻從賬上支銀子去買。”
荷花一怔:“娘子......”這麼做,就不怕杜郎中會趁機索要金銀麼?
夏雲錦似是猜到了荷花沒說出口的是什麼,淡淡一笑:“放心吧,他絕不是那種貪圖錢財的人。”他之前索要豐厚的診金,也是別有用途。現在既然知道內情了,總得幫着出點力。夏家也不缺這點銀子。
荷花見她說的肯定,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爲方全父子準備的客房很快就收拾妥當。夏雲錦又特地吩咐臘梅去庫房找些花瓶之類的擺件,務必將房間拾掇的賞心悅目些。
兩天後,方全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夏府。
夏雲錦親自到門口相迎。方全又是感動又是不安:“娘子實在太客氣了,怎麼能勞煩你親自出來相迎......”
“方掌櫃這麼說真是太見外了。”礙着一旁人衆多,夏雲錦並未親暱的喊方叔,可她臉上的笑容和親暱隨意的語氣卻都表露了她對方全的信任器重:“自從知道了方二郎受傷的消息,我這心裡一直忐忑不安。現在總算是回京城來了,我實在是高興呢!”
方全聽了這番話,心裡暖融融的。
夏雲錦打量方全幾眼,見他面容間有掩飾不住的憔悴,心裡頗不是個滋味,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方二郎受了重傷,方全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半個多月,消瘦憔悴也是難免的。
方全渾不介意的笑了笑:“要說辛苦,是三娘子辛苦纔對。我聽報信的人都和我說了,娘子這些日子既要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又顧着府裡的瑣事,樣樣都處理的穩妥。”
被他這麼一誇,夏雲錦既高興又有些赧然。
就在此時,那輛超大的馬車門打開了。方大郎和孫管事小心翼翼的將馬車上的木板擡了下來。方二郎就躺在木板上。
那個開朗又活潑的少年郎,此時卻面色蒼白的躺在那兒,頭上臉上胳膊上纏滿了繃帶。只看着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的傷勢着實不輕。方二郎睜着眼,吃力的衝夏雲錦笑了笑。
已經養了大半個月,卻還是連張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夏雲錦只看一眼,鼻子便微微酸澀,眼淚便要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