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你若想殺人,便放了這個孩子,我過去,可好?”泛着寒光的利劍讓晚珞心中顫慄,看着卓逸和那人只是默然對視,她再也等不及,跨前一步,焦急道,“他只是個孩子,求你千萬不要傷害他!”
“放心,”卓逸與她並肩而立,輕輕攬過她的雙肩,道,“他不會傷害阿虎,西山之所以能掙大錢,其中一個奧秘,便是最會節約成本。”他彎着雙眼望向晚珞,緩緩道,“他要殺的是晚妹你,自然不會在阿虎身上浪費功夫。”
“我?”晚珞一驚,脫口問道,“爲何?”
“這個就要問這個姓東的了,不過,他是不會說的,這最不可能做殺手的,就是這嘴上沒縫線之人。”卓逸雲淡風輕地轉眸,笑道,“怎麼,這位東公子,本公子說了這麼多,你也不回敬一下,是否太不懂禮數了?若你還不願張口,以後本公子有什麼生意,可就沒你們西山的份兒了。”他誇張地左右顧盼,確定周圍無人後,壓低了嗓音,一本正經地道,“本公子可是有好幾筆大單呢。”
“卓相去世多年,卻仍被當今聖上追封爲丞相,又有卓家大公子一腳定天下,這等顯赫家世,我西山自然得罪不起。”沒想到那人毫不猶豫,輕輕翻腕,將手中的寶劍插入劍鞘,把阿虎向前輕輕一推,利落地道,“既然卓家二公子已經張口,在下領命便是。”
“阿虎!”晚珞長舒一口氣,上前將他抱在懷中,驚魂未定。
但阿虎仍然一臉平靜,絲毫沒有露出驚慌之色。
那人的眼中掠過一絲讚賞,泰山崩於前而不瞬卒然臨之而不驚,果然是一棵好苗子。
“哎呀呀,”卓逸用扇子猛然敲打在手心,自己反被疼得跳了起來,口中卻大笑道,“還是東兄爽快,這可讓兄弟我怎麼好意思!”
“卓公子所言有理,你我素昧平生,若平白無故受在下的恩惠實乃屈了卓公子顯貴身份,”那人毫不猶豫地接道,“人在下自然可以不殺,但我西山的規矩,想必卓公子也是有所耳聞的。”
“留命不留心?”似在預料之中一般,卓逸毫無驚訝,笑問,“東公子是想要晚妹拿出她最心愛之物來換她一命?聽說這規矩向來只用在那些個出身不凡手中握有稀世珍寶之人。阿珞這丫頭一無錢二無權三無七竅玲瓏心,東公子此舉,豈不是高看了她?”
“既然如此,卓公子又有何好憂心的?”他反問了一句,又道,“我西山向來不強人所難,要的,自然也是這位姑娘能出得起的價錢。”
“你說。”重新將阿虎抱在懷中,晚珞鎮定了許多,淡然開口。她已經沒了阿莫,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捨不得的。
“不是別的,正是姑娘手中的這個小黑娃。”他轉眼看向在晚珞懷中緊抿薄脣的阿虎,道,“這小黑娃兒骨骼清奇……”
聽出了他的意圖,“不行!”晚珞臉色一沉,斷然截道,“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獨獨阿虎,無論是想收他爲徒還是拜他爲師,你想都不要想!”
“我願意!”一直緘默不語的阿虎突然開口,漠然吐出三個字,卻是不容置疑的決然毅然。
她一愣之後,寒意慢慢從心頭溢出,冷遍全身。這孩子,竟然想要拜一個將利劍架在他脖子上的殺手爲師,他就這樣渴望離開相府嗎?
“只你願意可不成。”東陽似乎早就料到阿虎會一口答應,微揚脣角,卻不驚喜,“婚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師也是同一個道理,草率不得。今日在下大膽,煩請卓公子來做這媒人。”他一轉眼,瞟向一旁擡首悠然賞月的卓逸。
“媒人?有趣有趣!”卓逸撫掌大笑,“本公子年方二十,雖青春年少便歷經人世滄桑,卻還沒做過這媒人,今日本公子便遂了你的心願,將阿虎許給你了!”
他迅速以旁觀者的身份將阿虎賣了出去,晚珞狠狠瞪他一眼:“我不同意,你這個媒人再熱情又有何用!”
“哎呀,晚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以阿虎的姿貌,能被這美人兒如雲的西山看上可是一段風月佳話,你若再百般阻擾,不就親手斷送了一段大好姻緣!”卓逸見她執迷不悟,痛心疾首般感慨萬千。
這次,阿虎和晚珞同仇敵愾,齊齊瞪將過來。
“卓公子此言差矣。”東陽卻不領情,辯駁道,“依在下之見,不出四年,這黑娃子必定也是傾倒衆生的翩躚美少年。”
“哦?”卓逸饒有興趣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阿虎,一向以膚白爲審美標準的他估計沒能找到這東陽公子此言有何憑據,笑道,“東兄的眼光果然與衆不同,本公子着實佩服。”
兩人一唱一和,晚珞不奈地道:“無論如何,你休想收阿虎爲徒,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若我讓他拜在西山,豈不是推他如虎口。”
“西山有酒有肉,何謂虎口?”不待阿虎和東陽開口,卓逸便接口辯道。
“整日舞刀弄劍,殺人如麻血染雙手,怎不是虎口?”晚珞反問,心中卻納罕這卓逸今日怎麼如此糊塗,當日是他親自將阿虎託付到她的手中,還千叮萬囑定要將阿虎留在相府的。
“如今天下兵荒馬亂,北有蠻胡虎視眈眈,南有後楚陽奉陰違,我大周朝雖雄霸一方卻仍危機四伏,身爲男子,本當策馬沙場爲國殺敵,怎可得過且過苟且偷安!”卓逸憤慨激昂地義正辭嚴一番後,一臉嫌棄地睨着晚珞,嘆道,“果真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小女子,你可知道,如今這個世道,若不去殺人,便被人殺?”
“我從未見過二公子殺過人,”晚珞哼了一聲,“二公子怎麼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瘋言瘋語?”
“那是因爲本公子生得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刀見刀軟,自然能夠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卓逸答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眼神卻有意無意地掃向旁處。
“就算阿虎要學武,你和大公子同樣武藝高強,爲何偏偏要捨近求遠,去那西山?”月光下,見他眼神忽閃,心念一閃,晚珞心中瞭然,不由心頭一暖,卓逸廢話如此之多的時候,一般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惹人注目,二是拖延時間。
此時夜深人靜,並無美顏環繞,他無人可惹,是以,他必定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可相府能讓他調動的救兵,卻只有他大哥卓昊一個。
他回來了嗎?想到他,心中的不安便消散許多,滿含期冀。
“晚妹你有所不知。阿虎生得這般醜,長大了若無人願嫁,豈不是要纏上你一輩子?這西山雖然武藝一般,但地靈人美,風水極好,阿虎去了定能求得一方良藥,美容養顏……”不顧晚珞的一再蹙眉,卓逸侃侃而談,眉飛目舞。
“而且,不僅能除去他一身的舊疾,”一直沉默旁觀的東陽突然開口,“更能解了他體內的墨蘭毒。”
卓逸明顯一頓,眸中的一絲驚疑,問道:“你此話何意?”方纔的隨意已然一掃無餘。
“卓公子心中所想,便是在下言下之意。”東陽輕聲一笑,“不知西山羅摩心法的這個好處,能否使卓公子的救兵趕來之前,讓在下帶着這個黑娃子先行一步?”
“羅摩心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晚珞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相府中臥虎藏龍,能人異士數不勝數,想必早對這個小黑娃兒的病情瞭如指掌,”顯然底氣十足,東陽不急不緩地道,“不是在下誇口,只是除了我西山的羅摩心法,再想尋得一方良藥,讓這黑娃子活過十五歲,恐怕只是癡心妄想。”
活不過十五歲?晚珞驀然心驚,不可置信地望向卓逸,這樣大的事,他竟然從來都不曾告訴她!
阿虎卻依然冷漠如故,似乎眼前這一切都與他無。
“羅摩心法竟還能解了這毒中天下第一的墨蘭?”笑意已然悄然重新散在他俊逸的面容上,卓逸輕搖紙扇,“難怪都言這西山之人不老不死,原來這羅摩心法不僅能無病強身,還能有病治病。”一如既往的散漫語調,卻明顯透着不信任。
“卓公子不信,大可一試。”東陽不急於解釋,鎮定自若,語氣篤定。
言罷,擡頭望天,他灑脫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在下還是先行一步。還請卓公子能體諒在下的一番苦心,若在下老老實實等着你的救兵來了,在下小命不保實乃小事,只怕這黑娃子隨在下去陰間做一對亡命師徒,卻是不妙了。”
“東兄所言有理。”見他有欲走之意,卓逸也不留,點頭贊成。
“等一下!”眼見東陽輕撩衣襬,晚珞突然開口。
“晚姑娘可是想問如何能找到在下?”如看透她的心事一般,東陽的眉眼含笑掃過卓逸,“卓公子神通廣大,即便在下如狡兔有三窟,自然也逃不出卓公子的法眼。”
“這是自然。”卓逸搖扇輕笑,毫不謙遜。
東陽揚脣灑脫一笑,月光傾下,雙眸中似光華流轉,足尖一點,月牙白的羅衫翻飛融入如銀月色,留下一道清爽的笑語。
“在下複姓東陽,並非姓東名陽,還望卓公子前來還賬時莫要找錯了人!”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卓逸不由一時晃神,一種錯覺悄然浮在腦海中,讓他只一想,便猛然拿扇柄拍打在了腦門,低聲囁嚅:“什麼亂七八糟的。”接着便對晚珞催促道,“趕緊回府!”
“可是我們不是還要等阿浩嗎?”見他一個嫌棄的眼神飄來,晚珞恍悟,連忙拉住阿虎跟在他的身後,向相府的方向跑去。
原來他只是用了緩兵之計,便將那個多疑的西山東陽給騙走了。他現在騙人的功夫,是越來越精進了,自己都沒能看出一絲破綻,幾乎能與橋老頭兒相媲美。
三人從後門溜到了府中,剛到後花園,遠處便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紗燈的亮光隱隱透來。
“阿虎,快,躲在一旁。”定是老夫人發現他們深夜未歸,所以遣了人在後院守株待兔,晚珞慌忙將阿虎推到後花園的一塊山石之後,吩咐道,“記住,趁亂趕緊溜回房中。”
鬆開她的手,阿虎一愣之後,乖乖地躲在了大石之後,藏好了,心中又不由懊惱。他最恨旁人對他指手畫腳,可爲何偏偏要聽的話?
待她把阿虎藏好轉身時,卓逸已經從一簇花草深處摸出了一個酒罈子來,他拔了蓋子,仰天一倒,香醇的酒水蜿蜒而下,酒香瞬間散漫開來。
腳步聲愈來愈近,他豪邁一揮手,酒罈子便從手中飛出,落在花草中,悶響一聲。
“唉,這天下女子,哪個有你這樣的好福氣,屢屢將世人皆傾慕的本公子輕攬入懷。”他佯裝大醉,癱軟在晚珞懷中,順便低笑了一聲,“真是羨煞人也。”
“閉嘴。”晚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僅將阿虎的病瞞了她這麼久還誤導她阿浩已經班師回朝,枉自己和他還是許下患難同當福不同享的結拜兄妹。
這廂,兩人剛將一副紈絝弟子酒後大鬧可憐丫鬟竭力攙扶的完美畫面擺好後,一行人便繞過重重曲廊亭臺浩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