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陳二妞的添妝禮,何家就進入了沈氏產期的備戰中,何老孃把多時不念的佛珠找出來掛手腕上,每天一柱心香,絮絮叨叨,唸唸有詞。何子衿也不去山上了,就怕她娘什麼時候生產。祖孫兩個還每天早上交流心得,“晚上做胎夢沒?”好像生孩子的是她倆似的。
阿念阿冽也在想着什麼時候傍晚一放學,咦,家裡多了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啥的。
結果,沈氏的肚子硬是沒動靜。
把一家子人給急的喲,就甭提了。
三姑娘道,“要不去廟裡拜拜。”
何老孃頗是心動,又有些擔心,“就怕咱們這裡去了廟裡拜菩薩,你嬸子在家裡要生。”家裡沒人可不成啊。
反正,在一家子翹首以盼的盼着沈氏生產的時候,陳二妞出閣的日子就這麼到了。昨晚就商量好了,何老孃不去,她得在家看着,哪怕媳婦不生,也就這幾日了。倘只三姑娘一個在家,哪怕家裡有丫環婆子也不成,三姑娘還是姑娘家,沒經過這樣的事,總而言之家裡得留個頂事兒的。這事兒,何老孃認爲非己莫屬。她老人家捏着佛珠子與兒子道,“當初你們成親,我拿着你們的八字去合,高僧就說合的很,旺夫旺家旺子,可見是準的。咱家缺啥啊,不是大富之家,也不愁吃喝。這些年,沒大福分,也平平安安的。唉,就是缺孩子啊。咱家可不比那等閒一屋子孩子的人家兒,你媳婦就這幾天了,生產是大事兒,斷不能離了人。這事兒,你們男人幫不上忙,我留家裡就行了。明兒你帶着孩子們去你姑媽家吃喜酒,不然咱家一個不去,也不好。”
何恭也擔心妻子啊,隨着妻子臨產期逼近,他書也看不下去了,天天想“怎麼還不生?怎麼還不生?”何恭道,“要不讓孩子們去熱鬧一日便罷了,嫁孫女,又不是娶孫媳婦。”一般嫁女孩兒的排場要遠遠小於娶媳婦,也就是陳家豪富,想擺一擺排場。可胡家同樣是碧水縣名門啊,總不會叫陳家奪了鋒頭。
何老孃道,“只讓孩子們去,斷然不妥的。”畢竟你媳婦還沒生呢,你就這麼離不開了,叫人家笑話。
沈氏也勸丈夫道,“你就去吧,我沒事兒。有母親在家,我安心。”
老孃老婆都這樣說,何恭只得應了。沈氏吩咐孩子們提前找出新衣,丈夫出門的衣裳,她也給預備妥當了。結果,一家老小都沒去成。
第二日一大早,何恭還沒帶孩子們去呢,沈氏就發動了。產房倒是早預備好的,何老孃先一聲吩咐,“小福子去找阿仙來!”這邊兒何恭扶着沈氏去產房。何子衿趕緊叫周婆子去燒水,何老孃道,“煮上十個雞蛋!”
雞蛋倒是好熟,待雞蛋熟了,何老孃先叫沈氏吃幾個,這生產是體力活兒,沒力氣是不成的。各屋的炭盆也搬到了產房去,再籠幾盆炭放沈氏臥室去。仙太太來得很快,她年歲比何老孃年輕不了幾歲,懂一些粗略的醫道,接生上是把好手。尤其近兩年何子衿出名後,仙太太很會宣傳自己,別人一提何子衿,她就說,“唉喲,那丫頭還是我給接生的。她娘生她時日子就好,二月初一晚上發動的,我一看,這眼瞅着就是子時,過了子時,可不正是二月二龍擡頭麼,大旺的日子啊。我就跟何家媳婦說,再忍一忍,再忍一忍,這一忍就忍過了子時,你瞧瞧,人家那丫頭運道旺不旺,闔縣裡沒幾個比得上的吧?”當然,仙太太把這功勞都歸在自己頭上啦。反正,她這一自我推銷吧,就由碧水縣的產婆搖身一變成了碧水縣的名產婆。
仙太太的確有經驗,她先把何子衿、三姑娘的攆到三進何老孃的屋裡去,不叫她們離近了,後來說是怕嚇着女孩子,倘存了心事,以後生產時膽小。
仙太太看看沈氏這肚子,沈氏自己也勉強算一熟手,道,“還在一陣一陣的疼,得等一會兒。”
仙太太道,“這不急,慢慢來。”又跟何老孃沈氏聊天,“咱們闔縣,再沒有比嫂子您家媳婦會生的,瞧瞧這日子,陳財主嫁孫女,胡老爺娶孫子媳婦,不用算都知道是上等日子。這孩子生下來,肯定是個有福氣的。”
何老孃樂呵呵地忘了謙虛,“天意呀,都是天意。”
仙太太笑,“要不說您老有福呢。”
何恭帶着阿念阿冽在外頭等着,那叫一個焦切呀,一會兒就問一次,“生沒?”把仙太太笑的,“我說阿恭,你就別急了,又不是你生。”
何恭心道,生的不急,等的急啊。他都恨不能自己上陣了!
其實,沈氏這胎真不算慢,沈氏是半熟手,仙太太經驗豐富,提醒着沈氏怎麼呼吸怎麼用力,從開始陣痛,到生出來,也不過兩個多時辰。仙太太剪斷臍帶,將孩子一裹遞給何老孃,“喜得貴子。”轉身就俐落的給產婦收拾起來。
何老孃歡喜的險沒厥過去,何恭聽到孩子哭聲立刻就進去了,先看過媳婦,沈氏聽到是個兒子,也極是歡喜,她倒是不缺兒子了,可夫家缺啊,四五代單傳,能再得一子,再好不過。何恭握着妻子的手說了幾句貼心話,沈氏臉色疲憊中透着喜悅,問,“孩子呢?”她生孩子去了半條命,這會兒也想看呀。
何恭轉頭找兒子,道,“母親給擦洗呢。”
何老孃把寶貝孫子洗乾淨,用軟乎乎的小被子包好,這才抱過來,歡喜的小淚花兒在眼中盪漾,何老孃笑不攏嘴,給兒子媳婦瞧,道,“你們看,多俊俏的小後生啊。”
仙太太給沈氏收拾好,自己洗過手,清洗了接生用具,因產房就在沈氏臥室隔壁,中間隔一道門罷了,看沈氏還好,待她略躺一躺,就扶她回臥室牀上做月子。畢竟產房血腥氣太重,味道不大好聞。臥室也都備好了,水仙盛開,芳香盈溢,溫暖如春,仙太太給沈氏蓋好,笑道,“我掂着得六斤多。”個頭兒不大,也不算小了。
何老孃笑,“我這媳婦是個苗條人,我家丫頭、阿冽下生的時候都不大。”
何子衿三姑娘聽到孩子哭聲都過來了,在外頭守着,問能不能進去。何老孃喊道,“生了個小弟弟,行了,都去吧,別進來,三天後再看。”
阿冽道,“白等半天。”原來不叫看呀。
何子衿決定做代表進去瞧瞧,順便給她娘送月子餐,一碗熱騰騰的雞絲粥,她早叫周婆子做好了,慢慢熬了兩個時辰,真是入口即化了。
沈氏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別的還好,見着吃的也有食慾,何恭扶了妻子喝粥。何子衿去瞧小娃娃,看一眼就道,“不如阿冽小時候好看!”
何老孃有孫萬事足,笑斥,“都沒你好看!”
仙太太笑,“子衿不知道,這孩子生下來醜不算醜,你兄弟這眉眼,一看就是個俊的。”
何子衿細看,驚叫,“媽呀,怎麼是兩道白眉!”難不成她弟天生白眉大俠!
沈氏險給噴了粥,闔家笑道,“小孩子生下來大都沒眉毛,過兩天就長出來了。”
原來人家不是白眉,人家眼眉還禿着呢。何子衿看了回小娃娃,出去與三姑娘幾個道,“醜的不行,比阿冽差遠了,就這麼點兒大。”比劃一下。
何老孃在裡頭忍無可忍,一嗓子道,“我們俊哥兒比你們都好看!”她老人家一急,孫子小名兒都取好了,就叫俊哥兒。
何子衿幾個在外都笑了,又打發下人去親戚家報喜,一時,仙太太辭了出來,何子衿紅包已經包好了,仙太太一入手便樂得見牙不見眼,又說了無數好話奉承何老孃,“嫂子呀,我接這麼多孩子,就沒幾個比得上你家這哥兒,俊俏不說,人也聰明啊,在孃胎裡就會挑日子了,專選這大吉大利的日子生。要換別人家,倒也想,奈何生不出來哩!再說那孩子的腦門兒,多飽滿,那眼睛,多有靈性,那手那腳,天生帶着大福氣!嫂子喲,你的福氣來啦!您看看,咱們阿恭便是闔族皆知的大孝子,咱們子衿種的那花兒,更不用說啦。咱們阿冽,這麼小就在書院唸書!咱們阿念,也是個唸書種子,咱們三姑娘,命裡就旺,明年我就得來您家吃喜酒了!再說嫂子您挑的這媳婦,更沒得說,會過日子,又旺子孫,誰不羨慕您呢!還有嫂子您,您說說,咱們族裡還有誰比得上您呢!嫂子啊,你的福氣在後頭啊!”
仙太太巴啦巴啦的這叫一通奉承喲,何老孃得了二孫子,本就歡喜的了不得,給仙太太這張嘴一吹,何老孃直接笑成了個瓢,那嘴咧的喲。
直待送了仙太太出門,仙太太還嘰嘰喳喳的說呢。
仙太太一走,何老孃立刻喊了兒孫,“給祖宗上香去,告訴祖宗,咱家轉運啦,阿冽有弟弟了!”心裡給沈氏記一大功,何老孃又風風火火的招呼周婆子去買些魚肉來,給兒媳婦做月子。又喊餘嬤嬤去門外系紅布條,告訴別人家裡有產婦,有身孕或孝期內的不準上門兒,忌諱這個。
阿念默默想,有許多人家珍視自己的孩子,他只是運道不好,沒遇到這樣的父母家庭。不過,能與子衿姐姐一道長大,他運道也不算太壞。
何子衿拉拉阿唸的手,“吃飯啦吃飯啦,我快餓扁了。三姐姐,你餓不?”
三姑娘笑,“也餓了。”
何恭給祖宗燒過香就去守着老婆了,何子衿將午飯單給老爹送了一份兒到房裡用,其他人跟何老孃一道在何老孃屋裡用午飯。
到傍晚,陳姑媽一身絳紅衣裳的坐車過來了,今天陳二妞出閣,孫女嫁得好人家,陳姑媽自是高興的。先時沒見何家一家子過來吃喜酒,陳姑媽就料着了,後來何家打發下人去報喜,陳姑媽更是喜的了不得,孃家人丁終於旺起來了。
老人家一高興,家中宴席一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坐車親自過來了,陳二奶奶剛嫁了閨女,心情悲喜交加,又要看着家裡收拾,故此,服侍陳姑媽過來的是陳三奶奶。何老孃迎大姑姐一併在炕上坐了,眼睛笑成一線天,“子衿她娘算着就是這幾天的日子,昨兒還說,我就不去了,讓阿恭帶着孩子們去吃喜酒。不想早上還沒出門,子衿她娘就覺着不好,趕緊的把阿仙找了來。”
餘嬤嬤擺了蜜餞,端來茶水,陳姑媽卻顧不得喝茶,哪怕知道沈氏今天生了兒子,這會兒依舊喜的連呼,拉着何老孃的手道,“大喜大喜呀!妹妹,以後到了地下見着祖宗,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別人家生孩子都是水到渠成,再簡單不過的事,就她孃家,男丁這叫一個艱難,自祖上開始,四五代單傳,如今同輩中見着第二個男丁,陳姑媽想想就替侄子高興,道,“咱家終於要轉運啦!”
何老孃雙手合什,“要是再能生一個,哪怕是丫頭,也不嫌多。”
陳姑媽笑,“這話很是。”又問什麼時候生的。
何老孃笑,“就晌午那會兒,午時剛過。”
陳三奶奶笑,“非但日子好,時辰也好。這孩子,會生。”
何老孃陳姑媽這對老姑嫂越發歡喜,何老孃人逢喜事精神爽,唸叨了一回自家乖孫,便問起陳二妞的喜事,陳姑媽笑的悵然,“熱鬧的很,孫女婿也是個斯文人,只是一想着養了十幾年,就這麼嫁去了夫家,我這心裡又很是捨不得。”
何老孃笑勸,“姐姐也不用愁,胡家本就是知禮人家,何況咱們一個縣住着,你什麼時候想二妞了,她擡擡腳就能家來。”
“做人媳婦怎麼一樣。”有小陳氏之事,陳姑媽這一輩子都不能圓滿。只是,她心裡傷感,卻是再不會說的。孃家眼瞅着也興旺了,陳姑媽也爲弟妹高興。
何老孃也是有閨女的人,道,“是啊,要不我就喜歡孫子呢,孫子以後是給咱往家裡娶的。你說,孫女有什麼用,到末了是人家的人。像阿敬,自嫁後,我見的次數一巴掌數得過來。那死鬼也是,不知怎麼能阿敬定了這麼門親事。”說到閨女,何老孃想的了不得。
陳姑媽卻是要爲自己弟弟分辨一句,“誰不說阿敬這親事好,誥命夫人的命哩,比咱們都強。”
何老孃嘆一聲,“到我子衿以後說親,不管誥命不誥命的,就得是碧水縣纔好,啥都不圖,就圖離得近。”
陳姑媽贊同,“是這個理。孩子呀,還就得咱自己看着才放心。”陳姑媽又道,“子衿這個,可是得好生挑,知根知底的人家最好。”
“只要在碧水縣,都能打聽出來。”何老孃還是相當有信心的,“再說丫頭還小,倒是不急。”
陳三奶奶笑,“再過個二三年,子衿到了歲數,舅媽家就得換個鐵門檻了,不然還不得給媒婆踏平。”
何老孃嘿嘿直樂,道,“三郎媳婦也會打趣我這老婆子了。”
陳姑媽挺想先跟何老孃透個口風,或是兩家先有個默契啥的,只是當年兒女之事傷彼此甚深,都有了教訓,不敢再大包大攬。
陳姑媽終是歡喜的,畢竟不管怎麼說,孃家興旺是再好不過的事。與何老孃歡喜了一陣,天色不早,陳姑媽帶着陳三奶奶起身告辭。洗三時正趕上陳二妞三朝回門,怕是不能來,陳姑媽道,“我那裡早備了給孩子的好東西,等六天時我過來。”
何老孃都笑應了,一路送大姑姐出門。
何老孃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人卻是不笨的,大姑姐三番兩次暗示她家丫頭片子的親事,何老孃也覺出了一些大姑姐的意思。自陳大奶奶被關小佛堂,兩家關係便不如以往了,倘是以往,何老孃一聽就得樂意,這會兒卻有些猶豫。她倒不是覺着自家丫頭片子配不上陳家,切,陳家雖有錢,她家丫頭片子還有種花的手藝呢。而且,她家丫頭生得又好,看那眉眼,那水靈,絕對是他們碧水縣一等一的美人兒啊。別說女人美貌不重要,美貌不重要當初她兒子能跟着魔似的非沈氏不娶啦!當然,自從沈素中進士,何老孃對沈氏就沒啥意見了。現下沈氏生了第二個兒子,何老孃已私下認定兒子與沈氏就是天上的緣分,非得過到一家兒不可。
何老孃琢磨着陳家的幾個孫輩,陳志已經成親了,陳行年歲大她家丫頭太多不大相宜,而且陳行是長房所出,陳大奶奶這兒就不成,給丫頭尋這麼個婆婆,後半輩子甭想舒坦。接下來就是陳遠……
思量半晌,何老孃還是決定等等看,孩子們畢竟還小,再者,也得看脾氣性情是否合適。還有最重要的,到時得問一問孩子們的意見,何老孃簡直再不想發生當年兒子那檔子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