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最後一次送軍糧,回程卻趕上暴風雪, 一行人在驛站裡歇了五六天, 待雪停了方繼續往家趕,及至到家, 都臘月二十了。
江老太太江太太都在何老孃那裡說話呢,其實是在等消息, 原本江仁說的,臘月初十也就能回來, 結果, 不要說初十,十五都到了, 還不見人影兒, 家裡可不着急麼。江老太太江太太沒啥主意, 就是心焦的了不得, 何琪倒不是十分擔心,大約是少時艱難的緣故, 何琪一向很沉得住氣,見婆婆太婆婆的見天在家唸叨,便勸兩位老人家來何老孃這裡說說話。江老太太江太太此方醒悟過來,是啊, 阿冽也跟着一道去的,老親家肯定一樣擔心啊!她們這隻顧自己了,怎麼就忘了老親家,可是得去寬寬老親家的心, 沒想到,一來縣衙,何老孃依舊面色如常,半分看不了着急來。待江老太太委婉的一提歸期之事,何老孃笑呵呵地,“這個啊,親家莫急,我前兩天也擔心來着,丫頭給卜了一卦,說是平安着呢。”
何老孃對自家丫頭片子的卦是極信的,其實,不只何老孃信,何老孃一說,連江老太太江太太也鬆了一口氣,放下一顆心,江老太太笑道,“既是子衿這般說,再沒差的。”
江太太也說,“可不是麼,我也是不靈光,怎麼沒想到請子衿卜一卜,光在家裡擔心了。”何子衿當年卜卦之靈,在碧水縣都有何小仙兒的雅號,十兩銀子卜一卦,還得排隊。這卦也不是天天卜,每月初一十五才卜一卜,當時那卦火爆,當真是一卦難求。
想到何子衿這本領,江太太就十分羨慕,想着,她是沒閨女,她要有閨女,啥也不讓閨女幹,就叫閨女跟着子衿學占卜,一輩子的飯碗也就有了。
有何小仙的卦放這裡,老太太、太太們的都安了心,年輕一輩就各忙各的去了。何子衿的胭脂水粉鋪子推出新年裝,賣的很是不錯。
何琪三姑娘的繡坊也有了個輪廓,人手招到不少,有的是拿了活計回家做的,有的是繡坊的學徒,何琪三姑娘還買了些□□歲的小姑娘,什麼都不叫幹,就叫在繡坊學繡活。繡坊這生意,越是過年過節的,越是忙。生意上的事情多,臨年還有重陽大寶的學裡考試,提到孩子們上學的事,三姑娘就頭疼,與何子衿道,“真的氣得我一晚上沒睡好。重陽比大寶還大兩歲呢,當然,這人跟人也不一樣,有些人天生聰明,我也不是想重陽當神童,在班裡中不溜的,我就高興,妹妹不曉得,這回考了個倒第五。”三姑娘說着直捶桌子角,氣的,“這要是別人,考個倒數,不必家裡說自己心裡也過意不過,重陽啊,一點羞臊之心都沒有,還臉大的不行,成天樂呵樂呵的。我問他如何考得這般差,他就大着臉說學也學了,覺着答挺好,還說是邵先生沒眼光,沒看出他文章的好處來。你不曉得,那憊懶勁兒,氣得我拿雞毛撣子給了他屁股好幾下,哭都不帶哭的,你姐夫還攔着,那小子趁勢就跑了。你姐夫也是,就知道嬌慣孩子!一點兒威嚴都沒有!”
三姑娘說着很是咬牙切齒。
何子衿道,“看姐姐說的,重陽這是心寬,難不成考的不好就得哭哭啼啼的,那樣的孩子才叫人心煩呢。”
“人家起碼有羞恥之心哪。”三姑娘多好強的人哪,小時候爹孃一死就能求着族人投靠到何家去,自小就知道做活養活自己。自己好強的人,自然也會這樣要求兒女。
何子衿寬慰三姑娘道,“重陽有重陽的好處,我聽說重陽武功就練的很不錯,身子骨也好,性子寬厚,弟弟妹妹的都喜歡他,這麼多好處,三姐姐怎麼就看不到?”
在三姑娘心裡,這算啥好處喲,她兒子自小愛吃肉,身子骨兒能不好麼。三姑娘道,“叫我發愁,以後可怎麼着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眼下三姐姐可愁什麼,重陽心性好,以後也差不了的。”
三姑娘直嘆氣,道,“你哪裡曉得我的難處,阿曄這會兒就能把千字文背下來了,一看就是讀書的胚子。再看看大寶,人斯文不說,唸書也好。大寶這回考的班裡第一,得了二十兩獎勵,跟阿念念書時似的。重陽是我跟你姐夫的長子,自然希望他出息。”三姑娘這是掏心窩子的話,說着又道,“你說,是不是我跟你姐夫太笨了,所以,孩子唸書也不大成。”把三姑娘愁的都懷疑起自身來,可見是真心煩惱。
“姐姐這是哪裡的話,要是你跟姐夫還笨,那世間就沒聰明的了。”何子衿道,“孩子與孩子,也不一樣,各有所長。有擅長唸書的,就有擅長習武的,這個難道還能分出高低貴賤來。你看帝都豪門,公門侯府,沒哪家是文官起家,都是武將賜爵。我看重陽性子疏闊,以後爲官,從武官也不錯。上回阿節升官,姐姐不還誇阿節有出息麼。”
三姑娘連忙道,“這當武將是要繅匪殺敵的,刀槍劍戟的,這我如何舍!”
何子衿好笑,“我是這麼一說,姐姐現在想的也太遠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重陽無非就是考得不好,看姐姐就愁成啥樣了。”
“簡直能愁去我半條命。”三姑娘說着自己也笑了,道,“這有了孩子,心就全在他們身上了。”
更讓三姑娘鬱悶的是,她就對孩子動過這一回手,其實也沒打多重,打的又是屁股,看重陽根本沒當回事,重陽他爹就見天用這個恐嚇孩子,孩子不一聽話就說,“是不是想嘗你孃的雞毛撣子了!!”直把三姑娘氣得夠嗆,覺着丈夫就是會當老好人,惡人全她做。
三姑娘氣的直唸叨,“我可得生個閨女,我要不生個閨女貼貼心,就給你們父子氣死了。”
胡文笑,“可別,你可是咱家的大寶貝,你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三姑娘輕啐一口,“甭胡說八道。”大年下的,什麼死不死的,剛活出滋味兒來,哪怕兒子不太聽話,她也捨不得死哩,她還得看着兒子成親生子抱孫子哩!
雖同何子衿說了說心中鬱悶,何子衿又寬慰了她,三姑娘也寬心不少,但看着人家大寶拿了學裡獎勵的二十兩銀子,這可是第一名纔有的獎勵,三姑娘便是有座銀山,也十分羨慕這二十兩。
大寶是個細緻人,平日裡銀錢啥的從不亂花,更不是重陽那大撒手,散漫慣了的,大寶一向很有計劃。不過,這次得了學裡獎勵,重陽帶着一羣小的要他請安,大寶也不一毛不拔,很大方的去一品齋請客,請重陽哥還有弟弟妹妹們吃好吃的。飯菜隨便點,花銷都算他的。
大寶要請客,長輩們隨他們小孩子玩耍去。只是孩子們還小,不叫他們去外頭吃,讓點好菜送家裡吃,省得雞骨頭魚刺的扎着卡着的。
故此,江仁阿冽回來的時候,正趕上孩子們不在家,去一品齋點菜去了。
江仁聽說兒子得了學裡獎勵,高興道,“這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我那會兒唸書很是念不下去,大寶倒是念書不錯。沾媳婦的光。”江仁自認爲不是個唸書胚子,倒是岳家不招人喜歡的道學小舅子挺喜歡唸書的。外甥像舅,他兒子讀書這上頭,比小舅子還強些。
江老太太微笑頜首,“我也這般說。”
江太太很想強調自家基因的優良,連忙道,“你那會兒唸書也不笨,就是不能塌下心學習。要是認真學,再差不了的。”
江仁忍笑,說他娘,“你這可真是孩子是自家的好。”又問媳婦,“大寶呢?怎麼二寶也不在家?”兒子考得好,他正好獎勵兒子一二。
何琪道,“大寶說明天請客,今兒個孩子們去一品齋定菜單了,定好菜單,明兒一品齋送過來。”
江仁直樂,道,“難得見鐵公雞拔毛啊。”
何琪推丈夫一下,笑道,“盡胡說,大寶無非就是花錢有計劃,並不摳門。”
江仁笑,“等大寶回來我得跟他說,這怎麼請客光請小的不請老的啊,我們就不請啦。”
何琪忍笑,“你這麼一說,大寶得心疼銀子。”
江仁又問重陽考得如何,何琪連忙道,“可別提這個,重陽沒考好,把三姐姐氣得夠嗆,還打了重陽一頓。”
“哪至於啊,不就是考試麼,我小時候唸書也不成。”江仁道,“我喜歡重陽那孩子,性子好,人也逗。”
“也沒使勁兒,就打了幾下。”
“你們女人家,就是心窄,條條大道,哪條走不得,難不成都要爲官?”
何琪道,“做父母的,誰不盼着孩子出息。爲不爲官,能有爲官的本事,還是爲官的好。不然,就是做生意,也得有靠山哪。”
江仁嘆道,“不說做生意,爲官也沒你想得那般容易,一樣得有靠山。”
將這些事拋諸腦後,江仁就盤算着怎麼打劫兒子了。
大寶回家後見他爹回來了,也很是高興,先給他爹見了禮,又問他爹路上如何耽擱了,一長一短的,甭提多有孝心了。只是他爹一提讓他請客一碗水端平的事,大寶就有些傻眼。何止是心疼銀子啊!遇着他爹這種不會過日子的,大寶簡直肝兒疼。
大寶強調,“就是我們小孩子瞎樂一樂,也不是請客。”
比臉皮,大寶哪裡比得過他爹啊,他爹搖頭晃腦的,“無妨,我們也就隨便瞎樂一樂。你也不用重新點菜了,把那一品齋的上等席面兒叫幾桌就是,咱家一桌,你子衿姑姑家一桌,你三姑姑家一桌就行啦。”
大寶一聽多出三桌上等席面兒,心疼的直抽抽,臉也僵了,見着他爹的興頭勁兒也沒啦。大寶道,“那個,我跟重陽哥他們是在咱家吃。這樣一算,子衿姑姑家也就剩,子衿姑姑、江姑父、阿冽叔、和何家曾祖母了。咱家就爹和娘、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六個人,三姑姑家就她和胡姑父,一席那些菜,也吃不了啊,多浪費。”
“沒事兒,吃不了,我們留着吃個下頓。”江仁一句接一句,頂得兒子肺疼。
大寶不愧是班級頭一名,腦子轉得就是快,看他爹這老厚的麪皮,還不知算計,他不請客是不成了。大寶道,“不如把長輩們都請來咱家吃飯,多熱鬧哪。”這樣他頂多定兩席,還能省下一席的錢。
江仁心裡要樂翻了,沒爲難兒子,想想道,“那也成,你看着辦吧,反正明兒我得吃頓好的。”
大寶忙又打發人去一品齋定了兩桌上等席面兒,還親自去兩位姑姑家請人明兒去他家裡吃飯。何子衿還好奇呢,“怎麼連我們也要請啊?”
大寶不說是他爹逼他請的,努力擺出一幅不是很心疼銀子的真摯臉來,道,“我想着,不能光請重陽哥他們,也得請長輩們一道樂一樂。席都定好了,姑姑,你跟姑父、曾祖母、還有阿冽叔,明兒可一定得過去啊。”
何子衿高興應了,“成,明兒我就不張羅午飯了,都去你家吃。”
大寶說了會兒話,又去重陽家請三姑娘胡文,胡文笑眯眯地,“要是你爹請我,我都不一定賞臉。大寶請客,一定得去。”
大寶把人都請到了,就回家跟他娘說了,請他娘幫着安排宴賓客的屋子。江仁道,“小小人兒,還挺講究。”
大寶道,“做,當然就得做好。”他銀子都花啦,就不能叫銀子白花。
大寶請客這事兒,可是叫長輩們誇了又誇,都說大寶讀書好,人也懂事,得了銀子還想着請長輩們吃飯啥的。因爲受到諸多誇獎,大寶那心疼銀子的心方好受了些。
待到把客請完,一品齋那裡結了賬,其實,上等席面兒也就二兩銀子一席,大寶請了三席,花了攏共不到五兩,主要是他們那一桌都是自己點的菜,小孩子們吃的東西,沒花多少錢。學裡獎勵還剩下十五兩,大寶很是高興,在自己的小賬簿子添上一筆,又點了一遍自己銀匣子裡的銀兩,方細細的把銀匣子鎖了起來。大寶想着,唸書可真是件再好不過的差使啊,這唸書得的銀子,比他過年時得的壓歲錢不少。
於是,從此之後,大寶便越發上進啦!